(1)
周子扬出院后的第二个星期,为了庆祝自己死里逃生,打算包场酒吧,请大家狂欢。
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到场的人简直称得上一个战队,我认识的无非是司城、宫杰、林悦悦和秋小凌,周子扬那帮狐朋狗友,我见都没见过。
司城和秋小凌在聊天。
宫杰坐在吧台前,在跟调酒师说话。
我和林悦悦窝在沙发上,冷眼旁观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我看出了林悦悦心里不快活,让她不快活的源头是不远处那个人。
“娜娜,想子扬哥哥了吗?哥哥好不容易伤好出院,正在‘浮生如梦’酒吧开派对,要不要过来玩?好好好,我派人过去接你。”周子扬像个二世祖一样,一边嬉笑着,一边打电话。
林悦悦喝了一杯啤酒,豪迈爽快,一口干。
我有点儿担忧地看着她。
挂了电话,周子扬换了个姿势,跷起二郎腿,啜了口红酒,又拨出了谁的号码:“CICI,什么?没关系啦,女朋友而已,又不是洪水猛兽,她敢欺负你,我训她。好,你尽管过来……我亲自来?可以……没问题……”说着,周子扬掏出车钥匙打算走。
周子扬招呼道:“大家先玩,我去接个人。”
“喂,周子扬,你太不够意思了,今天你是主角,怎么能走呢?”有人抱怨道。
“就是,女朋友不是在场吗?谁这么大架子,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有人调侃道。
“扬哥,你之前输了还没罚酒呢。”有人不满道。
酒吧里起哄声四起,周子扬匆匆朝门口走去。
林悦悦神情紧绷,我压住她即将端起第八杯啤酒的手,冲她摇了摇头。
“周子扬!”一个不大不小却足够有威慑力的声音响起,大家都好奇地往我这边看来,林悦悦起身,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走到了酒吧过道中间,“我要你留下,别的女生比我还重要吗?比你的身体还重要吗?你还没完全康复,开车很危险。”
周子扬不悦地皱眉:“悦悦,别闹,我去接个朋友。”
“闹?”林悦悦偏头望着他,冷冷地笑起来,“我这是闹吗?我关心你是闹吗?朋友?他、她、她……不都是你的朋友吗?还有哪个朋友?”林悦悦指遍了酒吧内的人,最后指着周子扬。
人群一片唏嘘,周子扬脸色一沉,很快又恢复正常,他握住门把手,回头看着人群,谄媚一笑:“这场子我包了,你们尽情玩啊,喝多少吃多少,全算我的。”
周子扬前脚出去,立刻响起一片欢呼声,林悦悦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美人鱼雕像,脸上毫无血色。
我跑过去,扶住了林悦悦。
四周都是喧嚣声,林悦悦安静得出奇,她趴在我的肩头,轻轻地问:“凉凉,你说人怎么就那么贱呢?”
说完,她故作洒脱的样子,却一脸哀伤。
我抬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她凌乱的头发,回答道:“伤透了,痛了,自然就放了。”
“是吗?”林悦悦垂着头,睫毛如蝶翼,却是没有眼泪,她望向画着抽象画的天花板,黯然道,“多希望那一天早点儿来。”
她的话音刚落,我的心就碎了。
周子扬出去接了一个混血美女回来,人长得崇洋媚外,一口中文倒说得挺溜。
整个过程,林悦悦像盯杀父仇人一样盯着那个美女。
吵闹的酒吧内突然安静下来,有人把音乐关了。
周子扬忽然发神经,一脚踏在凳子上,大声宣布:“各位!注意啦,一会儿要玩一个‘开灯请睁眼’的游戏。规则很简单,你们先随便玩,我会在你们玩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关灯,开灯后你看见的第一个人将会是你以后的伴侣,期不期待?大声告诉我!”
赞同的人一大片,周子扬满意地拍着手,重新打开了劲爆的音乐。
“幼稚!”林悦悦骂了一句,目光却是黏在了周子扬身上。
我心虚地瞥了瞥司城的方向,他恰好看过来,我连忙装作看墙上的装饰物。
人是绝对不能做错事的,走错一小步,就可能让你肠子悔青。
如果我知道周子扬的这个游戏会让我陷入一个如此尴尬难过的境地,我宁愿自戳双眼一百次,也不想参加。
游戏刚开始,气氛还是很好的。
群魔乱舞,好一派青春洋溢、朝气蓬勃的聚会场面。
酒吧内的电闸被拉下来,里面顿时一片漆黑。
林悦悦朝周子扬站的方向冲了过去,伸手不见五指,她貌似绊倒了什么人。
“小心!”
“哎哟。”
“啊!”
黑暗中有人扑了过来,我连忙躲过,脚下一个台阶,我大叫一声,脸朝地摔了过去,意外的是,冰凉的触感没有到来,我摔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混乱中,一双有力的手臂搂紧了我,直觉告诉我,他是为避免我直接触地受伤。
刺眼明亮的灯光骤然亮起。
我伸手挡了一下强光,缓缓睁眼,第一眼看到黑葡萄似的眼睛。
这么近,这么熟悉。
对方也怔怔地看着我,我在他眼里看到了一脸痴傻模样的自己。
那个人是司城。
我们正以一个极其尴尬的姿势躺在地上。
“小城,你没事吧?”是秋小凌焦急的询问声。
“也凉,摔伤了没有?”是宫杰温和的询问声。
“顾也凉,你脑子撞坏了吗?”是林悦悦气急的喊叫声。
我跟司城面面相觑,然后讽刺一笑,旁若无人地爬起来,退回到各自的座位上。
我说:“谢谢。”
他回答:“不用谢,换作是别人,我也会那样做。”
一颗心仿佛滚落黑乎乎的无底洞,满是泥巴、草屑、污垢。
刚刚的一切真实得像不曾发生过。
我突然很想喝酒。
我坐在了林悦悦先前坐的位子上,重复着她之前倒酒、喝酒的动作,我觉得我们真是难姐难妹,连喝酒的心情都差不多。
秋小凌执意要检查司城的头,看摔破了没有。
真好笑,我觉得我的脑袋才摔坏了,不然看着他们那么和谐的画面,我为什么有种钻心的痛楚?
顾也凉,你有点儿出息好不好?看你今天这么窝囊,我罚你不醉不归。
我心里跟自己赌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特别想逃离这个地方,看什么都不顺眼。
我想回家。
坚定了这个想法,我踉踉跄跄地摸着门朝外走去。
“砰!”
刚出酒吧大门,我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一双皮鞋出现在眼前,一只手出现在我的面前,带着无奈的声音响起:“起来。”
我不理会那只手,两手撑在地上,摇摇晃晃地起身,头脑发晕,双腿无力。
“啪!”
我又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那只手扯住我的衣袖:“我送你回去!”
“走开!”我胡乱挥舞着双手,用力甩开那只手,就是那双手一次次将我推向痛苦的深渊,我不要去碰。
司城难以抑制的怒火攻上心头:“顾也凉!”
我坐在地上,仰起下巴。
恍恍惚惚中,我瞧见不远处的宫杰,他安静地站在灯下看着我们,像个素质良好的观众,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2)
天空中没有星星,黑得像浓稠的墨,晚上的气温竟然那么低,好冷,好难过。
我深深吸了一大口气,脑袋嗡嗡作响。
“宫杰——”我吃吃地笑,大声喊着他,由于喝多的原因,我的脸红得像个苹果,“一起回去。”
然后,我看到宫杰像个穿盔戴甲的黑骑士,带着一身光环朝我走来。
司城的脸冷得像冰块。
“很难受吗?”宫杰皱着眉头蹲在我面前。
我揉着醉意十足的双眼,头点得像捣蒜,觉得很委屈:“很难受。”
宫杰扶着我站起来,慢慢往前走。
司城没有说话,看着我们离开。
随后,他好像跟了上来,我头脑发昏,脚像踩在棉花上。
走了一段路,酒的后劲上来了,我脚步不稳,一直在说胡话,喃喃自语。
“笨蛋。”宫杰忽然停下脚步,抱住差点儿摔倒的我。
我全身一僵,微微挣扎着,看着眼前重叠的脸,一张,两张,三张……我傻笑,只觉得眼前这人如雾里花,看不分明。
“也凉,你不会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他闭上眼睛,凑近我,脸颊绯红。
“喜欢啊,呵呵呵,我喜欢城市司……唔……”嘴唇一热,接下来的话被他堵住。
所有的噪音全部消失不见,血液冲上脑门,手脚无力,我只清晰地听到脉搏跳动的声音和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温柔地吻住我,像对待一件无价珍宝,吻得那般温柔小心,深情又绝望,仿佛想诉尽这么多年的心中柔情。
我大脑空白,脸庞有温热的液体滑落,我环抱住他,说道:“司城……”
声音很小,他却明显一颤,脸色苍白,像是被谁扎了一刀。
随即,嘴上的感觉抽离,眼前那双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里面的光瞬间熄灭。
“司城,司城……”我看着他笑,像个老式复读机,不断重复着这个烂记于心的名字。
他失望地笑了笑:“对不起,我以为……”
全身的力气被抽空,我只感觉很累,很想睡觉,眼前一黑,我晕倒在宫杰的怀里。
那晚,宫杰送我到家,像个老妈子一样伺候我睡去。
我面容平静,睡得那么沉,理所当然。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晚,远远跟着我们的司城看到了我们拥抱、亲吻,最后黯然离开。
第二天一早,我头疼欲裂,出酒吧后发生的事情忘了个精光。
好像吵架了?还是吐了?我只记得被谁送回来了。
我挠了挠耳朵,头很疼。
扭头看床边,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杯蜂蜜水,我伸手碰了碰,还是温的,看来刚泡不久。
卡通闹钟上贴着一张便利签,黑色水性笔洋洋洒洒地写着——
昨晚你喝多了,我自作主张送你回家,包和钥匙在椅子上,粥放在餐桌上,冷了记得热一热,空腹吃冷食不好。
宫杰
宫杰,原来又是他。
才七点多,实在困得厉害,我发短信给红姐,要她帮我请假。我翻了个身,裹着被子又睡了过去。
搭车回到宿舍,已经是傍晚。
红姐依旧在玩游戏,说小野打电话回来了。
她在国外玩得不亦乐乎,空暇时有良心地寄了些明信片回来,说让我们睹物思人。
雅雅考研失败后,又踏上了考公务员的不归路,我以上坟的沉重心情祝她好运。
人不可能永远在原地踏步,其实我挺鼓励她们去试试,有个目标总是好的,多折腾折腾,失败了也没关系。
我们还年轻,不图钱,图个奔头。
星期三下午,我接到两个意外的电话,一个是《时光》杂志社人事部,可能因为摄影作品多次被他们刊登出来的缘故,也可能是看到我和简西认识,觉得我有潜能,他们邀请我两个月后去实习。我学的是广告专业,与杂志社不沾边,所以我只说考虑考虑。另一个是秋小凌,说她能走路了,约我出去逛街,这倒是稀奇。
严格来说,我和秋小凌的关系其实是很微妙尴尬的。她第一次这么正式约我,我自然不好拒绝,当时就应下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林悦悦和红姐时,红姐回了句“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要我长点儿心,然后就去跟男朋友微信聊天了。
她的男朋友在遥远的地方,我们宿舍全体只见过一次,大一冬天圣诞节,红姐给我们介绍家属,带进来一个壮士一般的汉子,说是她的男朋友。
我们齐刷刷地看着那位壮士,高大威猛,老实敦厚,笑起来有两颗白白的小虎牙,一看就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
最终审核结果是,全票通过。
红姐“哼”了一声,说哪怕全票不通过,这辈子也就他了。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这样的句子其实存在于生活里。
我想通了,秋小凌真心喜欢司城,我没资格抢,不想抢,也不能抢。
倘若心随意转,我愿意祝福他们。
林悦悦得知我要去和秋小凌逛商场,第二天清早就钻进了我的宿舍,怕我受欺负,要和我一起去。
“秋小凌又不会吃了我,你跟我去做什么?”我一边绑头发一边问。
林悦悦在我的抽屉翻零食,叫嚣着:“去当保镖保护你啊,那个秋小凌看起来热情无害,我就觉得她不简单,没安什么好心。不过话说回来,凉凉,你跟司城怎么样了?”
我绑好头发,转身进了浴室换衣服:“什么怎么样?还不就那样。不咸不淡,不温不火。”
她说:“不至于呀,你那晚喝醉酒跑出去,司城和宫杰随后也出去了,看那表情,我还以为他们会打起来呢。”
我穿衣服的手停顿了一下。
这么说,那晚司城也在?可我是被宫杰送回来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穿好衣服,说道:“又不是三岁小孩,打什么架?再说,他们为什么要打架?”
林悦悦坐在我的床上,一脸“被你打败”的表情看着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宫杰喜欢你,瞎子都看出来了。宫杰对你无微不至,司城心里肯定吃味啊,情敌呢。你想,两个这么优秀的男生围着你转,凉凉,多少女生羡慕都羡慕不来。”
羡慕吗?
夹杂在蚌壳中间的砂砾,窒息般的感觉,竟然有人羡慕。
我不以为然:“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宫杰是个好人,我的好朋友,你别欺负他,说不定人家对我不是那个意思。至于司城,他有秋小凌了,和我无关。就是这样。”
“你就口是心非吧。”林悦悦哼了一声。
我在门口取下包,穿好鞋,出了门往楼下走。
林悦悦见我态度坚决,没再跟着要去,只是把我送到了校门口。
她还是不放心,对我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有事打电话。”
“好,大小姐。”我把她往回推。
没多久,看到我上了车,她朝我送了个飞吻。
我笑了笑,冲她挥了挥手。
(3)
事实证明,林悦悦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我到达秋小凌说的地点时,发现司城也在。
秋小凌和司城,司城于我,我不知道最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但就目前来看,还有人满怀热忱地生活着憧憬着,这样就足够了。
到了永顺商业大厦楼下,我给秋小凌打电话。她接了电话后问我在哪里,要我等着,没过一会儿,秋小凌一瘸一拐慢慢地朝我走来,笑着说道:“不好意思啊,我走得有点儿慢。”
我充满歉意地看着她,走上去扶着她:“你不方便,可以让我去找你。”
“一样啦。”秋小凌轻松地笑道,“今天约你出来,主要是小城生日快到了,我想让你帮我挑一套礼服,生日宴会上穿。我没别的朋友,小城的眼光我不敢恭维,才麻烦你跑这一趟。”
我讪讪一笑:“谢谢你信任我的审美水平。”
然后,秋小凌往身后招手喊道:“小城,我的包。”
她的叫声不大,却还是引起了周围几个人的注意。
我尴尬地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司城,他站在离我们不远的石柱后,高大的盆栽植物挡住了他大半个身子,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有人。
我笑着和他打招呼。
他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快步走到秋小凌旁边,将包递给她。
秋小凌一边拉拉链一边说:“要去的几个地方我昨晚写在了纸上,就是怕东逛西逛浪费你的时间。”说完,她掏出一个天蓝色的小本子,寻找上面最近的地点。
“找到了,我们先去‘明珠之家’,从这里直接上四楼。”秋小凌兴奋地说道,拉过我的手就往前走,司城在后面跟着。
秋小凌一转身,将包挂在了司城的脖子上,娇笑道:“嘿嘿,辛苦你了。”
我看着她那般自然的动作,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
“也凉,你的包重不重?要不让小城帮忙拿吧。”秋小凌扭头看我,突然问道。
我一愣,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了,谢谢。”
“哎呀,别客气啦,反正他力气大。”秋小凌执意要司城背,我拗不过她,只得妥协。司城倒是随我们,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沉默得很不正常。
逛了七八家店,最后秋小凌看中了“钟情一生”店里的两件礼服,可是她拿不定主意,多次试穿给我们看,要我帮忙选一件。
秋小凌在试衣间换衣服,我坐在椅子上等她,司城靠在店门口,像尊门神。
“也凉,怎么样?”秋小凌的声音传来,我回过神。
白色鱼尾长裙拖地,胸前缀着一只蝴蝶,秋小凌宛如夏日栀子,清新脱俗。
我微笑着,老实点评:“像出水芙蓉,干净清爽,又显身材,设计得很有范儿,一秒回到十七岁,很可爱。”
“真的吗?”秋小凌欣喜道,一瘸一拐地朝司城走去,“小城,你觉得呢?这件合适吗?”
我瞥到服务员嘲弄的目光,我冷冷地扫过去,她立马移开了视线。
看到秋小凌叫他,司城向门内走了几步,指腹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
秋小凌咬着嘴唇,紧张地问道:“不好看吗?那我再去换一件,好不好?”
司城缓缓抬头,我对他使了个眼色。
哪怕说一句赞美的话也好啊,女孩子最介意这种事了,装深沉是什么意思?
然而,司城不说话,只是笑。
“肯定不好看,那我去试那件黑色的。”秋小凌沮丧地说道,努力笑了笑,连忙进了试衣间。由于她的腿伤,她走得再快,在外人看来也有了狼狈的味道。
门关上,我没来由地替她心疼。
我承认我不是圣母,可我知道,此刻秋小凌肯定很难受。
最后,秋小凌还是割爱了那条白色的长裙,买了另外一条黑色的吊带拖地裙子。
同为女生,我知道她其实更钟情于那条白色的。
有些东西,为什么明明心里喜欢,还是会忍痛放弃?
因为走了很多路,一回宿舍,我倒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十点多,林悦悦杀到我的床上,将我前前后后检查了个遍,确定没破皮少肉,才安心下来。
我笑她大惊小怪,她责怪我是死脑筋,活该单身。
我不解,这和单不单身有什么必然联系?难道说谈恋爱的都是阴谋诡计,满肚子坏水的恶人?
林悦悦说在感情面前忌讳善良,该自私还是得自私,不然幸福一下就飞走了。
接着,我软磨硬泡,总算把这个唠唠叨叨的神棍送走。我已经怀疑,她是不是被周子扬刺激得情商智商都出现了问题。
司城举办生日宴会的那段日子,我们已经步入了大四的圈子。新一拨的学生涌进校园,我们已经成为快下架的毕业党。
时间这个家伙,一定是被谁揪出来打了一针兴奋剂,不然怎么跑得这么快呢?
广告设计学考察结束的第五天,我在宿舍整理书本。拿起桌上的日历,被记号笔圈了个大圆圈,上面画着笑脸,写着“司城生日”。
于是我又想起那一天在商场里,司城的笑、秋小凌的窘迫和我的歉意,没来由地觉得抱歉,罪恶感太重也是病啊。
宿舍这些天没人,红姐去找老乡玩,雅雅再度租了房子备考,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我打开窗户透气,窗外清风吹过,鸟儿鸣叫,树叶哗啦作响。
宴会在晚上,我有足够的时间忙活一些事。
比如送他什么礼物。
(4)
晚上七点半,我站在凯旋大酒店的门口,等着林悦悦过来。
远远望去,真是个觥筹交错的盛大宴会。
拉风的豪车,看得我目不暇接;前来的宾客,举止高雅,一看就身份显赫。我站在辉煌气派的宴会大厅,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宫杰没有来。
我发短信问他的时候,他说有事,要我代他向司城说声“生日快乐”。
我还在纳闷什么事会比朋友的聚会重要,一团烈火朝我扑了过来。
我定睛一看,是一身红衣的林悦悦。
她直接给了我一个熊抱,欣喜地叫道:“顾也凉!”
我好笑道:“干吗?又不是没见过。”
“我高兴嘛,你敢来司城的宴会,说明你坚决不向恶势力屈服,勇于踏出第一步,寻找自己的真爱,拥抱美好的未来。”林悦悦感慨道。
在林悦悦眼里,秋小凌等于电视剧里的容嬷嬷,这种观念已经深入骨髓,我救不了她。
林悦悦打量了一下大厅,好奇道:“咦?司城好气派,出了校门的人就是不一样,珠宝设计师,认识的人肯定有头有脸,我们往这里一站,完全是乡下土包子啊。”
我问:“周子扬呢?”
“死了。”林悦悦头一偏,明显不想回答。
我含笑点头,拉着她往里走:“土包子,我们该入场了。”
林悦悦不满地评头论足,突然,她眼睛一瞪,好像看见了什么人。
我望过去。
秋小凌穿着曳地裙,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脖子上和手上戴着闪闪发光的首饰,像黑夜里的精灵,有一抹成熟的韵味。
“生日宴会,穿什么寡妇装。”林悦悦不满地在我耳边嘀咕。我连忙扯她的胳膊,示意她说话要分场合。
“也凉!”看到我和林悦悦,秋小凌反而欣喜得不得了,朝我们挥手,“快进来!”
里面人来人往,我一眼就看见司城,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礼服,拿着一杯红酒,显得清冷高贵,正和客人们微笑交谈。看到我进来的时候,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停在我身上。
我看了看自己,披肩长发,白色及地长裙,水晶坡跟鞋,不是奢侈品牌,好歹也人模人样,有品质保障,他那眼神什么意思?
秋小凌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跟客人交谈着,自在熟稔,落落大方。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四个字:琴瑟和鸣。
林悦悦看到满桌的美食,撇下我,狂吃去了。
我挑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若无其事地吃东西、喝酒,喝酒、吃东西。
看过别人的礼物,越发觉得自己的东西拿不出手——一个平平无奇的杯子,唯一的亮点可能就是上面的图案来自于我拍摄的照片,A大宿舍楼下的草丛,我们相遇的地方,我亲自印上去的。
我将礼物写好名字和祝福,打算放在桌上。
他能不能收到,看天意。
司城和秋小凌像这个聚会的男女主人,热情得体地招待着每一位来宾,里子面子都顾全了。
我不知道是撑的还是酒精原因,没多久,我靠着沙发打起了盹。
眯着眼睛假寐,睡得迷迷糊糊,脚下一空,有一双手打横抱起了我。
刚准备睁眼,嗅到熟悉的味道,我神经紧绷,一动不动,索性装睡。
“我先送她回去,这样睡着容易着凉。”耳边那人压低的声音温柔得过分。
“小城……”是秋小凌幽怨的声音。
“我很快回来。”司城说着,大步向前走去。
我听着他的心跳声,如鼓槌,一下一下敲在我心间。
我想我是一个很好的演员,不然此刻清醒的我为何“睡”得这般踏实,这般恬不知耻,不愿意离开这个怀抱呢?
人群的声音渐渐远去,四周安静下来,我僵直着身子,呼吸都在反复练习,唯恐露出马脚。
“睡得跟猪一样……”司城说着这句话,语气里都是笑意,似乎还有一丝宠溺。
他并不着急走,反而停了下来,也许在凝望我,也许迷路了。
我要是会读心术和透视眼就好了。
“你知道吗?那晚你喝醉和宫杰接吻,我承认我嫉妒了,嫉妒得快疯了。”司城自言自语,有点儿激动,而我差点儿直接跳起来,揪住他的衣领想问个清楚,而他下一句话又让我心中酸涩不已。
“可你嘴里喊的是我的名字,你把他当成了我……我很高兴,真的。”他像孩子般轻笑,我还在遐想中,温热的气息突然喷在我的鼻尖。我咬紧牙,神情紧张,只感觉一秒钟都漫长得不行。
“顾也凉……”他呢喃着,突然,他快速在我唇上吻了一下,带着无赖和霸道,“我才是司城。”
轰——
我感觉全身每个细胞都活跃起来,恨不得去跑马拉松。
他脑袋被门挤了?
这是在梦里?
我憋红了脸,心里叫苦不迭,唯恐他发现什么破绽。我只祈祷他快点儿将我扔到车上去,我还在胡思乱想。
像是还不够,他轻笑着,又在我脸上啄了几下,如帝王般宣布:“记住了,我才是司城,司机的‘司’,城市的‘城’,司城。”
我终于意识到,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少年了,他有能力掌控,他是个男人,成长了,也成熟了。
可他此刻嚣张的话语多像我们第一次相见。
那天阳光正好,一个陌生的家伙,碎刘海儿,比我高,有点儿帅,让人讨厌,他站在树下,笑得不羁,对我说:“我叫司城,司机的‘司’,城市的‘城’。”
他在我荒无人烟的内心撒下了一把未知的种子,留我在希望和贪恋中挣扎。他离开后,我的思念疯长,再见他时,他已是另一个人的港湾。
这么温柔,何其残忍。
时间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司城将我往上搂了搂,忽然叹了一口气,抱着我朝车子走去,他的脚步很慢,走得很稳,有些沉重。
“嘀嘀”两声,车子解了锁,司城打开车门,将我轻轻放了进去,然后给我盖上一张薄毯。
“砰——”
后车门关上的瞬间,我泪流满面。
感觉到身上的力量消失,我才敢小心地睁开一条眼缝,偷偷打量。我慌忙抹去眼泪,死死地咬着嘴唇,不发出声。
我看到司城皱着眉,薄唇抿得紧紧的,像在思考什么,他绕了车一圈,才坐到了驾驶座上。车内很安静,只有空调发出“呼呼”的声音,司城坐在车上并不着急开车。
我看着他的背影,正疑惑他在干什么。司城忽然低下头,趴在方向盘上,好像很不好受的样子。
不舒服?
难受吗?
不会在哭吧?一大男人哭什么。
我的心揪起来,乱成一团,想起身看看,又怕被他觉察我在装睡。
一会儿后,感觉他要动作,我连忙躺好,装模作样地咂咂嘴,装作梦语的样子。
引擎声响起,车子终于发动,司城开口:“想去兜兜风吗?我们好像很久没这样待在一起了。以前待在一起,也都是不愉快的回忆。”
我浑身一个激灵,不会被发现了吧?
很快,司城笑着摇了摇头,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继续说:“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真讽刺啊,只有在你睡着后,我们才能这样和平地相处,我才能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你说我们上辈子是不是冤家对头?”
我想的却是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想说的话?想做的事?难道他现在做的都是违背心意的?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这么无奈,为什么不放弃?他到底在想什么?
(5)
不行,装得太难受了,会憋死。
打定主意后,我故意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揉了揉眼睛,茫然地看了看车内,含糊不清地问:“这是在哪里?”
司城抬头,从后视镜里看到睡眼惺忪的我,眼神闪躲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他一本正经道:“你在宴会上睡着了,大庭广众下影响不好,我送你回去休息。”
我心里好笑:装吧,使劲装,装得比我还好,下一届金马最佳男主角奖就是你司城了。
我伸了一个懒腰,点点头:“有劳了。”
“不客气。”司城减缓车速,瞥了我一眼,提醒我,“系上安全带。”
系好安全带,车内很安静,气氛很诡异,司城顺手打开了音乐,柔和的经典英文歌曲在车内萦绕着。
我将后车窗摇下,望着整个城市的灯火,街道两旁行人如流,移动小摊上面冒着滚滚热气,玻璃橱窗里的模特花枝招展。
“生日快乐。”我说,宴会上一直没机会,现在说还不算晚吧。
“嗯?”司城不明白地看着我,我头也没偏,外面是朦胧的夜色,车窗玻璃上倒映着他的侧脸,“太久没过生日,都快忘了。”司城后知后觉地笑了笑。
忽然有什么从眼前飘落下来,细细分辨,才看清是纷飞的雨丝,竟然下雨了,我心里默叹。
我摇上车窗,靠着椅背闭目养神,问道:“带我去哪里?”
“吃饭。”简单的两个字,再无其他言语,司城似乎不想多说。我睁开眼,无语地瞪着他,吃饭?知道我在宴会上吃了那么多,还去吃饭。
我说:“我不饿,不吃了。”
他一脸“你不饿关我屁事”的表情,说道:“我饿。”
你是司机你最大,我上了你的车,命都是你的。我干脆闭嘴,反正反驳也无效,不如省点儿口水。
车子在A大不远处的永乐街停下来,我看着这辆宝马,再看着自己的双腿,内心无限感慨:这就是差距。
穿过巷子,路越来越眼熟,看着沿路的店面,似曾相识,本以为司城现在财大气粗,好歹会去五星级酒店或者国外料理店什么的,没想到带我来了这种老百姓消费场所。
难不成吃惯了山珍海味,怀念学生时代的口味了?
不过正合我的胃口,不受拘束,随心所欲。我最怕那种皇宫一样的地方,吃个饭都像被人监视着,恨不得用银针试个毒。
高品质讲究钱,更讲究意境,心神合一,舒服优雅,这才是境界。
司城停下来,心思不定的我也停下来,正想问他怎么不走了,一抬头,我的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
褪色的牌匾上,大气磅礴地写着四个字——博多拉面。
这是我们曾经来过的面馆,原来他还记得。
“进去吧。”司城说着往里面走。
站在店内,我茫然四顾,本来不饿,我纯粹是来走个过场。
“先去找座位,我等下过来。”手上一沉,司城脱下西装外套放到了我手里,我连忙接住,惊讶地望着他。
“帮我拿一下。”
他理所当然地说完,转身就去柜台点菜了。
望着前面那个有些瘦的身影,我眼眶发热,转过身,不想再看那个在记忆中描摹了千万次的身影,我选了一个角落坐下来。
“奶茶,给你的。”司城在我对面坐下来,沉声道。
我一愣,看着手中这杯热巧克力奶茶,不解。
司城头也不抬地说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我从来只买这种。”说完,他沉默地吃着碗里的面,不时将葱花挑出来——他也不爱吃葱花。
我心中百感交集,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熟悉的味道,只是不复从前岁月。我静静地看着他吃饭,他的胃口好像很好,以为他会吃不惯,他现在小有成就,恐怕早吃遍了山珍海味,对于这种街边小店,难得他不嫌弃。
司城吃得很慢,神色很自然,看到我一动不动,他抬头皱眉:“不喜欢巧克力口味?”
“没有,暂时喝不下。”我说着,有点儿不好意思,捧着奶茶。
这一切多像那晚,我们收完地摊出来,找遍大街小巷,街头巷尾,找到这家“博多拉面”。他唱,他闹,他笑,不想如今成了这般,相对客气疏离,尴尬不明。
一个小时后。
司城送我回宿舍,我站在楼下准备走,他叫我等一下。
我看着他返回车旁,探身进去拿了一个东西,走到我身前说:“很早就想送给你,一直没找到机会。以前不懂事给你添了很多困扰,我心里很抱歉,这份礼物当赔罪。”
抱歉?赔罪?他是指奶奶的事,还是笑笑?他这是想撇清一切吗?
天知道我根本不想要这份抱歉,收到相册的那一刻,我早原谅他了,怎么还会怪他?
我退后几步,抗议道:“我不收,今天是你的生日,为什么送礼物给我?没这个道理。”
“那你呢?有什么礼物给我?”司城微笑道,无视我的抗议。
我心虚地说道:“没,没有,忘了。”
“随便你,东西放这里,你不想收,可以扔进垃圾桶。”司城将礼物放在地上,朝我摆摆手,朝车子走去。
还是这么霸道,比以前更甚,我根本无力反抗。
我蹲下,拿起那个咖啡色的天鹅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透明的水晶球,水晶球里,公主和她的猫笑得一脸幸福。
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落,心像浸泡在温暖的醋坛里,又酸又疼。
我抬头,一辆烈焰如火的玛莎拉蒂跃进视野,学校内没有这种车,它太过招摇,车子张牙舞爪地扬长而去,我扫到后座一抹黑色身影。
秋小凌?她一路跟着我们?
这么说……
这一系列的猜想让我打了一个寒战。
我甩了甩头,这世界上相似的人这么多,说不定是别人的女朋友呢?希望是我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