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也和他说过,她生长的黑龙江,那里有连绵迤逦的草原和最香的花,那是她童年最美好的风景。
他还记得那时她说起那些来时,眼睛闪烁的光彩,潋滟如水。
可是现在,她对他特意买回来的那些花花草草却全没了兴致。任它们在阳台上疯长着枯萎着。
而她,也随时像要凋萎一样。
他冷眼看着,不说话不行动,好像无动于衷。
直到那天,她晚上回来,看见他坐在沙发上,没说什么,当没看见一样走去厨房。
“你今天干什么去了?”他没挪窝,问。
“上班。”
“下午我给你公司打电话了,说你不在。”
“去给朋友送机了。”
“朋友?不是前男友吗?”说话间,他已经走到她的背后。
姜静好的背影僵了一下,却没否认:“是,是于子安。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就那么好?你就那么忘不了?”
她丢了淘米篮,转过身,直直看着他:“是。所以我们根本不该在一块儿,我们中间隔着一个于子安,还有……”
她顿了顿,吸一口气:“你未婚妻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他眸色一暗:“她说什么了?”
“她说什么没关系,重点是你要早点清醒过来,我们根本不可能。”
有钱有地位的人的婚姻大多不简单。他的未婚妻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向她介绍了她的身份和她家的背景,甚至很好心地帮她分析了一下她所处的情势。
他家和她家互惠互利,合作的话花开富贵,撕破脸的话两败俱伤。而且,看上去卓家的老爷子对她特别满意。
姜静好知道无论她如何解释对方都未必相信,所以干脆缄默不语,偶尔应她一句,表示她很受教。
其实她何必来这么委婉地示威一番,她对他真的没有奢望。
“放了我吧,卓怀瑾,我们不可能的。”
她言辞恳切,他却一阵心慌,也不顾有没有弄疼她,上前一把把她用力摁在怀里:“休想!”
她就不说话了,沉默好久,听见他的声音微弱却坚定地传来:“我爱你。”
她一震。
他却更大声说:“姜静好,我爱你!”几乎咬牙切齿。
她像被人迎面痛击一下,鼻尖狠狠酸起来:“是吗?可是,能爱多久呢……卓怀瑾,你知道那时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吗?”
他呼吸一滞。
“因为我看见你和别人接吻。”那是拿到通知书那天,她本来是想去告诉他她没有被第一志愿录取,他们不能上同一所大学了,可是却在他家楼下看见他和隔壁班的女生拥吻。
他永远不知道,那时她有多么失望和悲伤。她甚至不知道怎么面对他,除了不告而别又能怎么做。那是她保持最后一点尊严的坚持,他却一次次控诉她当初的离开,这个男人,怎么从来学不会自省和易地而处?
“你爱我,我相信,可是能坚持多久呢?到你不爱我的那一天,你再丢了我?那时我的幸福呢?我的人生呢?”
她的泪眼婆娑,他却好像被蛰了一样猛地将她推开,转身向门口疾步走去,打开门的时候,他停了一下,声音很低,却好似指控:“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他摔门而去,她没在雪亮的灯光里,神色怔忡。
有人敲门,她以为是他没带钥匙,开了门才发现是苏眉。
她不改本色,风风火火走进来,往沙发上一坐,未等姜静好问什么,她就已经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一大堆话。
直到苏眉走了,姜静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不知道,原来于子安和苏眉是大学同学,她追了他很久却无果。那时她奈他不得,哪知他所在公司最要紧的一单案子却落在她手里。
她指明要他谈合同,没想到他早有防备,还带来了女朋友。苏眉和卓怀瑾一样,都是心高气傲所要必得的人,被于子安淡漠坚持的态度一激,更是发誓死也不放手。
她逼他,更拿趁他不防,刻意设局伪造的泄露合同的证据威胁他,那种证据,一旦曝光,他在业界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她知道他的环境,知道他需要钱,那就好像一直揪着他的伤口,逼他就范。
求婚那天晚上,就是他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好像落网的鱼,总是忍不住要挣扎一下。
后来他去会所,也是想找她要回证据原件。
她以为只要他没有女朋友,慢慢和他磨,总能得偿所愿,却不料半路杀出个捣乱的。
是卓怀瑾。他狠狠训了她一顿,她知道她这个表弟在公事上雷厉风行铁血冷面,却没想到有一天他的火会烧到她的身上。
他让她不要再为难于子安,并且给他争取了国外待遇优厚的工作机会,甚至在当地帮他联系了最好的护理和医院。
苏眉说她来,是为了他表弟。虽然那小子坏了她的事,可是他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宠着长大的。在兄弟姐妹间也就数他和她最亲厚。
所以才会在知道她误会她后,特特赶来解释说明。
她还叫她对于子安最好死心,因为她苏眉,就算追到天涯海角,她也不会放过他。
姜静好在沙发上窝了很久,不知为什么,那些如云烟的记忆突然在脑海里拉画片一样走马不停。
她怎么都忘了呢?他是那么骄傲,那些下三滥手段,他是不屑使的。
想起他出门时,那句“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怪不得那样无限委屈的样子。
想着想着,眼泪就扑哧哧往下掉,回忆着他的表情又忍不住要笑。
卓怀瑾一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分裂的表情。他赶紧跑过去,拍她的脸:“魔障了吗?怎么了你?”
他话没说完,突然愣住。她……竟然主动窝进他怀里!
是冤枉了他后的歉疚吗?还是补偿?她也不知道,只晓得这一刻要这样才安心。
为黑炭之前,爱是炽热的火堆
那段日子,他对她好得不得了,退却了年少时的轻狂和意气,显然如今的卓怀瑾更懂得讨女人的欢心。
她也不再提离开的话题,她明知她现在的表现有多么鸵鸟,可是还是无法决绝和清醒。
就当是末日狂欢吧,2012不是要来了么?那就梦里不知身是客,贪一晌欢吧。
可是那天早上,他却找她要户口本和身份证。
她一惊,牙膏差点糊鼻子上。
最后被他软磨硬泡拿到,还约她下午在某某路口见。
那附近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她知道,可是她还是无法相信。而且也不敢让自己相信,她知道最痛的痛不是摔倒,而是让你在最幸福的云端摔下去。
下午她到的时候,他已经等在那里,刚看完腕表就看见了她,他跑过来牵起她就跑:“快点,不然人家下班了。”
直到走进民政局的大堂,她还是不敢置信:“来这里做什么?”
“吃饭,开房,洗桑拿。”他丢这么一句,看她张大着嘴,忍不住拍了她脑袋一下,“笨蛋,来这里还能干什么?登记呗。”
看她还愣愣的,他冷了脸:“还是,你根本就不愿意?”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笑起来,眼泪却又忍不住涌上来。
他摇头晃脑:“又魔障了。走吧,我的准媳妇儿。”他又拉着她走。
出了五楼电梯,他的电话突然响了。
他接起来,听了两句脸突然沉下来。
他在前面走得快,等姜静好赶上时,他已经挂了电话。
他看着她,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他嘴唇嗫嚅,几乎有些颤抖,却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她早就明白,有些事情不能投注太多期待。幸好她没有相信太久,不过十来分钟,美梦再好,她都还走得出来。
她去拉他的手:“走吧,婚结不成了,我们回去吃饭。”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能让那么笃定和强势的他也说不出话来的消息,她也一定没辙。有钱人整治人的方法是一套一套的,逼你就范不难,苏眉就给她做过示范。
他不说话,随她牵着手往回走。
半夜醒过来发现他望着天花板在发呆。发现她醒了,他突然说:“那时没有答应她就好了。”
她不知他说什么,一头雾水。
“那时那个女生说,只要我亲她的脸,她就不再纠缠我了。我被烦得要死,就答应了。哪知她变本加厉强吻了我。”他撇撇嘴。
她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当初让她落寞离开的那个吻。
“如果没有那件事,现在我们早在一起了吧。就算会被反对,悄悄登记了他们也没办法。其实家族的事业我也不是很稀罕的。如果不是那件事,我们孩子都有了吧,不止一个吧……”
他絮絮的,有些语无伦次,姜静好的心却酸痛得无法言语。
她第一次主动攀上去吻他,取悦他。
那晚,两人都疯狂般地索要彼此,仿佛天明之后,已经没有天光。
热情平复后,他转过去,呼吸渐渐平缓。
她以为他睡着,回身轻轻抱住他,好像说了什么。
他听见了,却没有动。
他知道,从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他和她再无可能。
他不得不放开她,不能再有哪怕一丝的奢念。
明知道不能,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要继续走这徒劳的一遭,只不过为了骗骗自己。
若能够永不失去
两个月后,姜静好说她要回去黑龙江。她已经联系好工作和住宿。
这一次,他没有反对,甚至没有提出送她。
机上,姜静好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
那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不安和怀疑中,都没有睁眼看清楚他的情深和执着。
现在感受到了,却已经来不及。
可是她一点不觉得埋怨,因为她不算孤单,她还有……
她闭上眼轻轻抚着小腹,明明还小得很,她却好像已经摸到那个新生命的心跳。
一下一下,结实用力,让她充满感动和勇气。
机场停车场。
卓怀瑾在又一阵飞机掠过上方响起的嘈杂声中,点开了车载CD机。缓缓蔓延在车厢里的音乐掩盖了头顶机器的轰鸣。
CD里的女声轻柔恬媚,在不知疲倦地吟颂着关于爱情的悲伤和美好。
他渐渐听不见那柔媚的声线,单调尖锐的鸣响开始在耳朵里延绵。
他知道那是什么。和他一直频繁发作的头痛一样,都是晚期鼻咽癌的症状。虽然两个月前他才接到医生的通知电话,不过这病的症状和发展他已经了如指掌。
于是他慢慢靠到椅背上,等待那响声自己消失。
在那单一的声音里,突然出现了不期然的起伏:
“卓怀瑾,你知不知道,你很可恶啊,总是害我为你难过伤心。可是……真的,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我……卓怀瑾,我爱你……”
一点晶莹,从他紧闭的眼角沁出,如露珠般凝结,终于好似不堪重负,哗地跌落。落在纯羊毛面料上,只留一个淡淡迹印,像命运的一个指痕。
他记得那晚她的脸熨帖在他后背的感觉,记得她的眼泪濡进他的衬衫的温度。
还有她说话时低低的语气,像在冰冷的空气和他的心里,呵出一朵温暖的花。
他会用他余生的所有时光记得。
这样,他是不是就可以告诉她,他爱她,爱了整整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