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姬其的话,我能想到他所担忧的结局。候国必然也掌握着一些关于天灾以及铭文的秘密,只不过他们的态度和鬼方部落的态度完全不同,他们在保守秘密,而不是挖掘秘密,半球被接连触动之后,这个世界好容易形成的平衡也将被打破,平衡被打破,看似没有什么关系,但不管对于人,还是世界本身,都是巨大的灾难。
我的眼皮子动了动,想从姬其的眼神里再看出点什么,他不会无缘无故的和我突然扯到了半球和铭文上,我觉得,难道姬其也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来到这个时空,只是为了阻止铭文事件?
如果在以前,我可以确认此时的姬其应该是一无所知的,但是半球被左崇石节扳动以后,我再也不敢随便下什么定论。
“宁侯,说两句肺腑之言吧。”姬其打断了话题,他知道我能听得懂,所以谈话点到即止,不肯多说:“我在候国,没有继承爵位的打算,也没有资格,我自幼,有雄心壮志……”
姬其是候国王室的次子,和祖庚祖甲之间的身份一样,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将是他兄长的臣下,他无意王位,在年少时,姬其曾经有过匡定天下的念头。
这不是张狂,即便算是,谁又没有年少轻狂过。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知道了很多,了解了很多,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是渺小的,不可能完全的控制所有,他明白了凡事只能尽力。
他的岁数还不算太大,但他目睹过当年商王武丁讨伐四方时的情景,不管那些战争最后获胜的是谁,可连绵的战火导致了多少人妻离子散,无家可归,那种惨状,姬其一生都不会忘记。介于这些,姬其的心念开始慢慢的转变,他不想再做一个英雄,他只想尽自己的力量,给所有人创造一个安定的环境。
从殷商早期开始,商王与诸侯国的关系就复杂而且紧张,双方互有猜忌,彼此防备,在这种情况下,诸侯国的国君恨不得殷商乱成一团才好。但就是因为有自己的信念和目标,姬其才会全力辅佐祖庚。归根结底,这不是他心里所想,祖庚并非合格的统治者。然而,姬其没有别的办法。
我终于明白了,姬其这次来拜访,之前已经做了充分的观察和准备,与其说是拜访,不如说是来表明心志。
“道理,宁侯都明白,只望宁侯三思而后行。”姬其说着话,站起身,郑重其事的一拜到地:“为苍生计,为天下计,宁侯,望你三思……”
姬其想要表达的,就是这些。天象是铭文降世的征兆,鬼方大巫师知道,姬其或许也知道,而且,他们都清楚,只有我,才能找到那块黑石头,所以,双方先后跟我交流,都有自己的目的。
姬其没有太多废话,说完这些之后,就闭嘴不提,随口又聊了几句闲话,告辞离去。这一去,他将要率领大军,协助祖庚,征讨古羌。
姬其的话让我心潮起伏,有些事情,即便没有发生,可是自己连想都不敢想。
“都准备好了。”老神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门外,看见我一个人发愣,就悄悄的问道:“宁侯,什么时候动身?”
“这就走吧。”我长叹了一声,心里担忧,又说不出的疲惫,关于铭文的事情,可以暂且不提,因为目前为止,别的人找不到那块携带着铭文的黑石头,但母亲,却像是一座山,重重的压在心头。
我只带了老神一个人,府邸里别的奴仆都是普通人,带的人再多,到时候也帮不上忙。老神对王都附近的地形非常熟,他说,纯狐不是一般的野物,王都附近那些荒山野岭里,估计找不到,想捕猎纯狐,要走很远。
我们两个人结伴,赶往丁山,丁山的北面,是连绵不断的山地,冬季飘雪,万物蛰伏,山区看上去一片荒芜,是不折不扣的苦寒之地,我和老神在路上走走停停,所过之处,连一只兔子都看不到。
大概越过丁山之后三四天的时候,我们走不动了,这边的山地里根本没有路,而且从清晨开始,就飘起了鹅毛大雪,大雪飘洒了一天,走到黄昏时分,雪越来越大,又起了大风,风卷雪花,地面的积雪埋到了膝盖,人走起来都很困难,马匹已经寸步难行。
老神就开始嘟噜,我们被夹在半途中,附近连容身的地方都没有,这样的狂风暴雪,一夜之间就会被埋进去。而且此时此刻,进退两难,后面走过的路一样难走,即便现在退回去,也已经迟了。
进退两难,那还不如继续走,可是风雪交加,脚下的路完全被积雪覆盖,看不清楚,举步维艰。
骤然间,身边的两匹马身子一歪,在积雪中站立不稳,摔倒之后,马一下子顺着旁边陡峭的山路摔了下去。
老神咽了口唾沫,我也感觉背后冒凉气。
“宁侯,咱们还要继续走?”
“走。”我抖抖身上的雪,但刚抖干净,风中的飘雪又落了一身。
“那就走吧。”老神咂咂嘴,他记得再朝前走一段,出了这个山口,那边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村子,说是村子,其实就是很早以前获罪逃逸的犯人,流落荒野,他们的后代没有回城的权力,靠打猎为生。那个小村只有三四户,十多个人,过一段时间会带着兽皮牙骨之类的东西到王都去交换粮食和酒。
马匹没了,不过对我们来说倒减少了一点负担,我怕老神不踏实,自己在前面带路,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把这段很险的山路走了过去,等走到两山之间的路口时,雪更大了,白茫茫又黑漆漆的一片,远处那个小村,遥不可见。
走过那段山路,地势平坦了点,我们一脚深一脚浅的朝前摸索,又走了约莫有三四里,我和老神几乎同时在不远处看到了一点灯火的光。
“是那个小村!”老神一下子激动了,在这种风雪连天的苦地里,看到飘摇的灯火,就好像能感觉到屋子里温暖的火,滚热的水还有食物。
我们加快脚步朝那点在雪中如同明灯般的灯火跑去,我目测这段路只有不到半里地,可是跑着跑着,好像永远都跑不到跟前一样。
老神跑的头上已经微微出汗,气喘吁吁的一边跑一边不断的咒骂纯狐。紧跟着,我的视线透过不断飘落的雪花,看见那点灯火,已经非常近了。
灯火是从窗子里面透射出来的,但是感觉灯火无限接近的时候,我隐约也看清了灯火所在的房子的轮廓。
那绝对不是山野中猎村所能有的房子,距离越近,就越感觉那好像是一座神庙。灯火光更旺盛了,如同几十盏灯光一起从房子里涌动了出来。
“那是小村吗?”我不知道是不是漫天的风雪晃花了自己的眼睛。
“好像……不是……”老神也吃不准,在他的印象里,小村就是在这附近的。
我们又朝前走了一段,距离一近,不仅是我,老神也看的清爽,那不是小村的民居,真的是一座神庙。
殷商时代,还没有佛教和道教的概念,古老的原始信仰还有神灵都被摒弃了,殷商人崇敬天和神,但天无法放在庙堂中被供奉,所以,当时的神庙所供奉的,大多是上古三皇。
“这儿怎么会有神庙?”
“怕是村子里的人盖起来的也说不一定。”老神哈着气,搓搓快要被冻僵的手:“宁侯,咱们先别管那么多了,进去躲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