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肆虐的夜晚仿佛还没有过去,走在归途上,我有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觉,我一直在扪心自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感性,为什么心里明明做好了打算,却在关键时刻,被性格的另一面击败。
“宁侯……”老神背着老纯狐的尸体,到现在还没有完全从稀里糊涂的状态里恢复过来,但他的脑子基本清醒了,不无担忧的回头看看,又对我说:“今日放过朵骨荣,我担心,迟早会有大祸的……”
“不要说了。”我制止老神的话,心里本来就为了这件事而上下忐忑,他这么一说,更让我心情烦乱。
我和老神带着小纯狐走了至少大半天时间,一路上我很小心,害怕除了鬼方大巫师之外,还有另外的伏击者,不过沿途很安静,祖甲毕竟要给世人装装样子,不可能一直明目张胆的呆在王都,他和鬼方大巫师之间的联络不会那么及时。
大半天之后,雪终于停了,不用顶风冒雪,路就好走了一点。辛辛苦苦走出丁山,偶尔能见到一些山民,在大雪放晴之后跪在田间地头,祈祷上苍,老神说下了这样一场大雪,预示着来年会是个好年景。
可是,我的心情一直是紧张的,莫名的紧张,在过去,虽然经历的生死关头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但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也就是这一次,让我真正深刻的体验到了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
我并不后悔会放过鬼方大巫师,然而我没有能力去阻止他逃脱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我望着一望无垠的雪地,心想,或许那都是命运吧。
接下来的路走的很顺利,虽然没有马匹,但我们还是平安的回到了王都。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让老神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跟谁都不能乱说。
我远归而来,小红花很高兴,她不知道我和鬼方大巫师已经进行了一次生死之间的搏斗。
她笑的很好看,就好像这冰天雪地中一朵正在盛开的花,也只有看着这张如花一般的笑脸,我才会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我收养了这条小纯狐,本来,我带着老纯狐的尸体,是想试试,狐胆还能不能用,可是看到这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我又不忍心。我觉得,这个世间没有什么生命是不眷恋母亲的,无论人也好,狐也好,母亲就是自己头顶的一片天,我为了救自己的母亲,不惜涉险去捕猎纯狐,小纯狐又何尝不是为了母亲而拼命?
当然,我有很多办法可以瞒着小纯狐,把老纯狐尸体里的狐胆取出来,但我没有那么做,在我看来,这个小家伙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我不能欺骗它。
回到王都的第二天,我就进宫去见祖庚,所幸的是,祖庚派出去的人猎到了两条狐狸,但他们捕不到纯狐,只是普通的狐狸,没有纯狐狐胆,只能加一加狐胆的用量。
“但愿,朵骨荣的巫方,会有用处吧。”祖庚默默的闭上眼睛,在祈求上天。
之后,祖庚派人去找鬼方大巫师,我坐在旁边,不能插话,心里就琢磨着鬼方大巫师能不能来。虽然雪夜里没有杀掉他,但他的伤非常重。我猜测,鬼方大巫师会找个借口推脱。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祖庚派出去的人很快就请来了鬼方大巫师,他还是从前的老样子,身躯缩在宽大的黑袍里面,从表面上看起来,好像看不出什么,不过我却可以察觉,他在强撑,身躯的创伤不可能一天两天就恢复过来。
鬼方大巫师和我一样,没有流露任何多余的表情,拿了那些巫方所需的材料,就去配制巫药。
巫药很快就配制好了,我和祖庚亲自送到了花园后的篱笆小院,鬼方大巫师配制的巫药不能说没有用处,里面的几味配方都是千辛万苦找到的奇珍,可遇而不可求,母亲服下之后没有多久,苍白的脸上,竟然有了淡淡的血色,精神也健旺了一点。
“母亲安好,便是我们的福分。”祖庚很高兴,说要去祭天祭祖,叩谢对母亲的庇护。
母亲的笑容是久违的,我看在眼里,却疼在心里,我比祖庚明白,这个难以配齐的巫方,也只不过有暂缓的作用,它不能保住母亲的命。
人,可能都是这么糊涂的,他们知道很多道理,知道这个世上不可能有真正的永恒,但当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将要逝去的时候,他们还是会不甘,会去做一些无谓的努力。
我的努力,可能也是无谓的,而今只能过一天算一天。至少母亲不会马上离开,在这最后的时间里,我仍会像那些糊涂人一样,去尽自己的一份力。
我不知道是不是在那个雪夜里对鬼方大巫师的打击让他老实了,寒冬最后的两个月里,王都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鬼方大巫师没有任何的异动,祖甲常年不在王都,也没有什么动静,日子过的很安宁。
冬雪消融的时候,从西北的边界处,不断传来捷报,姬其率领的候国大军配合祖庚的军队,连连大胜,把古羌部落至少驱逐出了八百里。这次征讨,是要彻底的解决问题,所以联军毫不手软,乘胜追击。
捷报传来,祖庚意气风发,这是他继位以后第一次大战,关系重大。有些人可能一直在等待祖庚战败的消息,但事与愿违,整个王都都在盛传祖庚的英武,有了候国的支持,再加上古羌征战的胜利,祖庚的王位,渐渐稳固了,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发生,谁也撼动不了。
在这样安宁的日子里,我过的既轻松,又不轻松,我时刻惦记着母亲,同时惦记着自己的使命,这两件事始终像是两块石头,压的人喘不过气。
不过令人欣慰和兴奋的是,在冬天快要过去的时候,小红花有了身孕。在她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的脑袋一瞬间就蒙圈了,说不上自己是兴奋的过了头,还是紧张的忘记了所有。
我不敢想象,时间好像过的太快了,在我的印象里,昨天,我仿佛还在家乡的小村里顽皮,可是转眼之间,我也将要有孩子了。事实上,这只不过是一个人一生中都要走的一条路,都要遇到的一件事,可是我的兴奋溢于言表。
我对小红花呵护备至,我想弥补她失去所有亲人的那种沉痛。
冬天过去,天渐渐暖和了,几个月时间,西北边界的战事基本平定,虽然大军还没有班师,但在摧枯拉朽般的打击下,古羌人已经乞和。
这件事说起来和我关系不算很大,但有一个安稳的环境,总是好的,战事结束的消息传回王都,祖庚就准备设宴庆祝,我不喜欢那种场合,在王都也没有多余的朋友,让老神把羊九奇和尹常请了过来,几个人把酒言欢。
朋友相交,就是意气相投,跟羊九奇和尹常认识的时间不是很长,但好像彼此都熟悉对方的心性,一场酒从下午喝到深夜,畅快淋漓,我也微微有了醉意,等到酒宴结束,羊九奇和尹常就在地上席地而眠,我的脚步微微有些踉跄,心里总是记挂着小红花,所以直接就回房去了。
当我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小红花正坐在木几前,我开始的时候没有在意,只是觉得口渴,去拿水喝。等到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我就觉得有点点奇怪。如果在以前,每每回房的时候,小红花总要问上几句吃饭没有之类的闲话,但是今天,她做在木几前面,好像在发呆。
“夜已深了,你有身孕,怎么不早点睡觉?”
我问了一句,但小红花没有反应,因为我经历过的诡异太多太多,所以对这些细节处比较敏感,当小红花木愣愣的不回话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她有身孕,如果真出现了意外,牵连的就是两个人。
“你怎么了?”我赶忙就蹲下来,一边扶着小红花的肩膀,一边就注意着风吹草动,我并没有完全理解铭文,但感官已经非常灵敏,在我全力关注下,不仅仅这间屋子,就算府邸里有什么异动,我也感应的到。
但感官完全铺开,我察觉不出什么,手一碰到小红花,她好像微微的颤抖了一下,回过头看着我。
“你怎么了?是不舒服?还是?”我问她,但她不答话,就是直直的望向我,一言不发。
我注意到,小红花的眼神,和平时不一样,她不是城府很深的人,她的眼睛是清澈的,只要透过她的眼睛,仿佛就可以看到她的心。只不过此刻,她的眼神里,有一点不解的迷茫,还有一点恐惧。
“一双眼睛……”小红花死死的抓住我的手:“我看见了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