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诉我,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权力。”祖甲很认真也很郑重的对我说:“权力。”
“你的身份贵重,你为了回避闲言,离开王都漂流在外,但你知道,祖庚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即便你回去,他一样会给你应有的地位,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宁侯啊,你不懂。”祖甲认真之后,脸上又浮现了那一抹憨憨的笑,只不过这丝笑容在此刻看起来,却那么的深邃:“我的地位再高,哪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要受制于人,你知道什么叫君临天下吗?就是你站在这个世间的最高处,你所能看到的,能想到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可以主宰他们的命运,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我一直都在期盼。”
我没有说话,因为祖甲说的,可能是他发自肺腑的真实想法,古往今来,生在帝王家,有几人不想拥有至高的权力,不想问鼎王座。
“你大可不必这样。”我摇摇头:“老商王曾经跟你密谈过,祖庚的身体不好,在他百年之后,王位必然是你的,既然迟早是你的,你又何必去争,何必去抢?”
“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祖甲肯定记得当年武丁跟他的一番密谈,但武丁已经去世,当年的这番密谈,不能完全当做武丁的遗命,因为在场没有第三个人。祖甲不怀疑祖庚的身体,这么多年的同胞兄弟,他对祖庚很了解。
但祖甲放不下心,祖庚就算身体再不好,但他是商王,有全天下的供奉,一两年之内是绝对不会故去的。如果祖庚在这个王位上坐的时间久了,培养出一批属于自己的班底,那么这套班底就会成为祖甲继位最大的障碍。宫廷斗争相当复杂,每个人都会根据自身的利益去选择立场。
祖甲一直在等待,从祖庚拉拢候国,继而联合姬其大败古羌,祖甲感觉到了危机,他知道祖庚虽然软弱,却不是十足的傻子,祖庚也在为自己考虑。候国兵强马壮,是祖庚强有力的后援,照此发展下去,在祖庚死去之前,一定会出现一帮拥护他的人,祖庚也肯定会赋予这些人相当大的权力。如果以后祖庚死去,权臣要拥护祖庚的儿子或者其他人继位,祖甲就会面临巨大的挑战。
“凭你的资质,你不会斗不过祖庚的是不是?”
“所以说,宁侯,你只适合当一个富家翁,这里面的曲折,你完全领会不到。”祖甲微微了嘘了口气:“你不懂,真的不懂。”
武丁的想法,大概就是那样,出于对祖庚的弥补,把王位传给祖庚,等到体弱多病的祖庚去世,就由祖甲来继承王位。但武丁并不希望祖庚在位期间,会发生什么祸乱。他是父亲,知子莫如父,他知道祖甲的能力很强,远超祖庚,所以,他不想看到两个兄弟在自己死后发生冲突矛盾,祸起萧墙。
“父亲想让我老老实实的等,等到哥哥归天,但宁侯,你觉得我还能等下去吗?”
“你想篡位?”
“篡位,也没有那么简单。”
武丁毕竟一代雄主,他所期盼的结局,就是祖庚继位,然后祖甲继位,祖庚死去,祖甲继位,这是很正常的权力交替,不会引起太大的动荡,但是,祖庚还没死,祖甲要谋夺什么,彼此互不相让,会产生大乱。为了避免祖甲在祖庚死去之前作乱,武丁专门布置了一枚棋子。
“防你作乱的棋子?”
“大概是吧。”祖甲微微的苦笑了一声。
在武丁年轻时,曾经和祖甲一样,有过一段游历四方的经历,他有雄才大略,很让人折服,在游历中,认识了一些人。之后的征战生涯,武丁和这些故友依然保持了联系,在自己将要死去之前,他邀来了几个人。
这几个人从来没有担任过任何职务,但能被武丁看上的人,无一不是民间的奇人异士。因为他们没有官职,从某种角度来讲,只是布衣百姓,所以寥寥不多的知情人一般都以布衣会来称呼他们。
布衣会是隐形的,他们不会干涉任何俗事,哪怕天塌地陷,他们也不露面,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遵从武丁的遗命,在祖庚的王位遇到威胁的时候,才会予以制止。这些事,祖庚本人并不知道,但祖甲心里是很清楚的。
看似无助无依的祖庚,其实一直都有一个很强大的后盾,布衣会的成员虽然不多,但都是当时天下最顶尖的人物,祖甲一旦图谋不轨,就会遭到强烈的阻止和反击。祖甲根本没有对付布衣会的把握,所以在自己的计划实现之前,他始终保持着沉默和质朴。
我顿时明白了,归根结底,祖甲的最终目的,还是要夺取王位。他了解一些关于铭文的事,肯定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会像铭文一样,赋予人那么超凡的神能。所以,他想要铭文,完整的铭文。
“宁侯,很多事情,我都怀疑,但我不问,而今,只要你马上离开,不要阻拦我,那样,可以保全你的孩子,保全你的妻子。”祖甲举着手里正在不停大哭的孩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对我说:“若你愿意,我夺天下之后,南疆分封与你,我在北为王,你在南为王。”
听到孩子的哭声,我心如刀绞,我曾经以为,让母亲复活,已经是我这辈子所遇到的最难选择的事,但我没想到,此刻的抉择,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想我的妻子和孩子受到任何伤害,但此刻我离开,祖甲会轻易的带走黑石头,铭文很难解读,可是不代表不会被解读,祖甲如果再把铭文解读了,哪怕只是解读一部分,那么所有跟他为敌,或者他不愿见到的人,就会死的连渣都不剩。
祖甲是一个独夫,我不敢想象,这样一个人继承了王位,统领了河山,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我,还能怎么做?祖甲已经摸到了我最脆弱的软肋,他一动不动的举着孩子,孩子就在我面前不远的地方,可是这短短一段距离,我穷尽全力,也无法逾越。
我无法决定,下不了决心,我不知不觉的后退,又退了几步,已经退到了黑石头被隐埋的地方。
是该放弃自己的家人,在此死守,还是黯然的带着遗憾离开?我愁肠百转,眼神飘忽,眼前一会儿是苦恼的孩子,一会儿是泱泱众生。
“宁侯,退步吧!两败俱伤,不是你我所愿,大势如此,你阻挡不了的!”祖甲猛然把手里的孩子抱回怀里,另只手用力一挥,已经隐没在他身后的人,重新像是逼近猎物的狼群,蠢蠢欲动。
我的牙关紧咬,可是我的心,在此刻好像薄弱的承受不住任何打击,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以祖甲的心性,我如果再苦苦的死守在这里,那么第一个死去的,会是孩子。
哗啦……
我沉默不语,像是石化了一般,祖甲身后的人随即潮水般的涌向前方,他们有备而来,身上都带着挖掘的工具,两三百人在我站立的四周开始破土。
他们还不知道黑石头的具体埋藏位置,但这么多人不停的挖下去,很快就把地面挖出了一个大坑。我站在旁边,极度的心乱之后,好像已经麻木了。祖甲就抱着我的孩子,在不远的地方予以威胁。
当大坑被挖深之后,又有百十人加入进来,把坑下铲出的土快速的运走,大坑继续变深,挖下去大约不到十米左右,一声叮当的脆响,把我从呆滞中惊醒。
黑石头被挖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