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祖庚就在原处等着鬼方大巫师,我不知道鬼方大巫师的真实意图,不过在他进来的时候,我能察觉到,他望向我时目光闪烁,可能是用孩子胁迫我的事情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但在祖庚面前,这些事是绝对不能提的。
“请王上屏退下人。”鬼方大巫师的目光只是晃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祖庚跟我对视了一眼,可能是在询问我,鬼方大巫师到底要干什么。我心里明白,他肯定有很隐秘的话要说,不能让别的人听到,哪怕祖庚身边的近侍嘴巴再严,消息也绝不可以走漏。所以我略微点了点头,示意有我在,鬼方大巫师耍不出什么花样。
祖庚把殿里的人都屏退出去,人全部退走了,只剩下我们三个。鬼方大巫师在武丁时期就享有特权,可以面见商王而不行跪拜,等人退走,他慢慢朝祖庚走了两步。
“王上,昔年老商王还在的时候,曾经和我议论过一件东西。那东西,来自上天,是天神的恩赐。”鬼方大巫师举起手里的短杖,微微仰头望着穹顶:“那件神奇的天物,能给予亡灵新的生命,这件事,王上可曾听闻过?”
当年鬼方大巫师曾经用一条死去的猫,来演示黑石头的神秘作用,让武丁非常动心,这件事很隐秘,外人几乎不得而知,但祖庚是武丁的亲子,即便他知道的没有那么详细,但多少也听说过一些。
“朵骨荣,你要说什么?”
“老商王派人寻找过那件神秘的天物,但天物何时降世,又落在了何处,都无法推算,王上大概记得,前段日子,发生的天象。”
鬼方大巫师所说的,就是黑石头降临的那一晚所发生的怪异的天象,殷商人对天很崇敬,同时也很畏惧,那次天象惊动了四方,整个王都的人暗中议论了很久。
“你的意思?”祖庚的语气马上变了,他不笨,听鬼方大巫师这么一说,就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意思。
“那次天象,正是天神恩赐不死天物的征兆,我暗中追寻了很久,终于找到了这块天物降临的地方。”鬼方大巫师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这块天物,足以雕琢棺椁,王后故去,将她葬在棺椁里,假以时日,王后会复生重活。”
“复生重活!”祖庚这一次再也淡定不了,他对王后的眷恋超乎想象,如果能让死去的母亲重新活过来,我想,祖庚愿意付出任何代价:“那块天物在什么地方!朵骨荣,把天物给我!给我!”
祖庚坐不住了,站起身焦躁的走到鬼方大巫师跟前,忍不住想揪着对方的衣领,他很激动,难以自持,连话都说的不甚清楚,他说如果朵骨荣拿出这块天物,能复活王后,那么他会把武丁时代通过征战占领的鬼方部落的旧地,全部封给鬼方大巫师。
“王后仁慈,恩泽众生,我亦是王上和王后的臣属,尽此心意,天经地义,无需封地。”鬼方大巫师的态度很谦恭,表示他只是要复活王后,不要任何的赏赐。
“忠臣!忠臣!”祖庚在激动之余,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对鬼方大巫师的评价,在这个时候,任何人能够挽救王后,对祖庚来说,都是最大的忠臣。祖庚在殿里兴奋的走来走去,他可能已经沉浸在王后复活的喜悦中。
我一下子明白了,鬼方大巫师和祖甲所需要的,只是黑石头外面携带的铭文,得到铭文,这块石头本身对他们的用处不大,所以,借这个机会,可以讨好祖庚,祖庚的性格和一个善良软弱的普通人区别不大,别人对他一点好,他都会记住。得到祖庚的好感和信任,对鬼方大巫师是很大的好处。
鬼方大巫师答应很快就把黑石头送到小郎山的墓穴处,尸体借用黑石头的力量复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把那么大一口棺椁放在王宫,不仅不祥,而且会引人怀疑。
鬼方大巫师告退,祖庚还在那种兴奋的状态中,我知道一切,却无法说明。我想提示他,不能因为鬼方大巫师的这个举动,就完全信任他。同时,我更想提示他,要防备祖甲,绝对防备祖甲,祖甲的最终意图,是要夺取祖庚的江山。
不知道过了多久,祖庚才慢慢的平静了一些,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问我道:“宁侯,你相信人死可以复生吗?”
“或许。”我不知道黑石头到底能否把亡灵重新带回人间,但我不想打击祖庚,更重要的是,我要给自己心里留一个希望,我希望,母亲真的可以在黑石头的棺椁中获得新生。
“一定是真的。”祖庚信心满满的说:“朵骨荣说的事,我有所耳闻,昔年若不是这件事,父亲或许也不会那样信任他重用他,鬼方部历史久远,即便是一个传说,也必然事有所依。”
祖庚越说越高兴,这两天他忧心忡忡,已经多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他想好好的休息一下养足精神,等鬼方大巫师把黑石头运到小郎山墓穴的时候,自己亲自把母亲的遗体安葬在其中。
我站起身,在离开之前左思右想,祖庚这个人,对于复杂的斗争,还是不能完全的适应,他的眼睛看不透人心,祖甲拿到了铭文,威胁巨大,我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要跟祖庚提个醒。
“王上。”我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回过头看看祖庚:“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宁侯,你我情同兄弟,有什么话,直说就是。”祖庚的这句话,略带深意,他没有把话说透,但是当初母亲吐露真情时,祖庚也在场,母亲的话说的隐晦,却再明白不过,我们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有一个词,叫做祸起萧墙。”我很认真的对祖庚说:“宫廷祸乱,父子反目,兄弟成仇,这个王位,有人垂涎,不可不防。”
“宁侯,你是在说……”祖庚一下子怀疑了:“在说祖甲?”
我不说话,祖庚名义上只有祖甲这么一个弟弟,我的话已经说的够直白。沉默就代表着默认。
“宁侯,这话,以后莫要再提。”祖庚的表情顿时就严肃了,他极少用这样的语气和我交流,一本正经的说:“祖甲是什么性情,我比你更熟悉,他懂得长幼,我继位时,为避闲言,独自在外漂泊,平心而论,我已是对他亏欠颇多,他一个人,退一万步讲,即便怀有野心,又拿什么跟我争夺王位江山?”
我还是说不出话,暗自叹息一声,祖庚有些时候很认死理,他自觉从小和祖甲一起长大,对自己这个同胞弟弟了解深刻。
我离开王宫,回府邸之后,先跟羊九奇他们聊了聊,人的资质不同,对铭文的理解也不尽相同,羊九奇精通卜算遁甲,对上古时遗留下来的一些东西接触比较多,他和姬其应该是对铭文理解最深的两个人。
和他们聊了一会儿,我就回了小院,隔着窗子,能看见小红花和孩子正在熟睡,我不想惊扰他们,悄悄的推开隔壁一间房门,打算在这里将就一晚。
这个小院外面有羊九奇和尹常的守护,孩子被劫掠之后,我让老神加强了警戒,专门从公叔野的军营里抽调了经验丰富的军士在府邸负责守护,偌大的府邸不敢完全保证,但这个小院,应该是绝对安全的。但是当我推门走到房子里的一瞬间,我突然就觉得,自己身边很近很近的地方,好像有一双眼睛,正在死死的注视着我。
我顿时就毛了,抽身在周围观察,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感觉捕捉到的那丝异样。
嗡……
这时候,被丢在床榻上的衣服下,发出了一阵沉闷的嗡响,我一下子听出来,那是铜镜在震动时的响声,拿开衣服,我看到天物铜镜上面闪烁着一层光,在光芒的映照下,镜子表面,折射着一双眼睛。
又是那双眼睛!
就是这双突然出现的眼睛,让我产生了身边有人的错觉。此时此刻,我对这双眼睛,或者说这双眼睛的主人,有种隐约的敬畏,或者说害怕。
这双眼睛并未给我带来什么危险的征兆,我害怕它,只是觉得它仿佛料事如神,在黑石头的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就告诉过我,黑石头的下落,最后肯定是我自己泄露出去的。
因此,我更加好奇,疑惑,这双眼睛的主人,到底是谁?
“你不必害怕。”镜子里的眼睛似乎能看出我的想法,随即发出一道没有任何波动和情感的声音。
我微微吃了一惊,因为我对这双眼睛的畏惧,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除了我,不可能再有别的人知道,但这双眼睛刚一出现,就仿佛看穿了我的内心,一下子洞悉了我对它的畏惧。
“你到底是什么人?能说吗?”
“你不必害怕,也不必知道我是谁,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仅此而已。”眼睛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知道祖甲,知道朵骨荣,但我不会对任何人有任何偏袒,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你旁观这些,有意义吗?”我根本不相信眼睛的话,如果不是洞悉了很多很多内情,它不可能把参与到这件事里的那些人都了解一遍。费心费力的搜集了那么多情况,难道就是为了旁观?
“对我而言,存在不存在意义,都不重要,只不过,我对你的兴趣,要大于对别人的兴趣。”眼睛的语气突然变了,变的有点神秘,就好像一个知道秘密的人,全力吊着另一个无知者的胃口:“你不觉得,少了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