栢牙身上所散发的气息,足以让任何人战栗,他的语气平静温和,可是我能听得出,这个人很认死理,他觉得受了武丁的大恩,就不能辜负武丁的托孤之望,今天我绝对走不出这条小巷。
“我没有弑君,这是实话。”我不指望靠自己的嘴就化解眼前的困境,但无论如何,我都要表明心志。
“你年少得志,这是你的命数,我已是化外之人,不理尘事,你有没有弑君,我不会一言决断,但你心里无愧,就随我回去,待王上苏醒,可还你清白。”
栢牙的话说的很明白,今天不管我怎么说,至少都要跟他走一趟。可是跟他回去,我的结局会是什么?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我从王宫逃脱就是为了避免这一步。
“是非,总有公断,即便这世上的人糊涂了,总还有头上这片天。”我也缓缓的加重了一点语气,告诉栢牙,我不可能这样束手就擒。
“少年人太过狂妄!”
栢牙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小巷另一端的那人已经大步朝这边奔来,这同样是个和栢牙年纪相差不多的老头子,精神异常的矍铄,这么大的岁数,走路虎虎生风,脾气秉性看起来比栢牙暴躁的多。
据说,布衣会一共只有四五个人,其中最重要的是栢牙,还有另一个叫做安伯的人,栢牙已经到了,我估计,这个爆烈如火的老头儿,大概就是安伯。
“从老商王逝去之后,还未有人这样欺辱过当今王上,你小小年纪,心术如此不正,弑杀王上,对你有什么好处?”安伯大步走来,人还没到跟前,那种汹涌的气机已经扑面而来,他的气息,和栢牙身上的气息是相同的,只不过更加狂猛:“大丈夫敢作敢当!你既敢弑君,就要认账!不必多言!今日必将你生擒!”
“那你就来试试。”我吸了口气,安伯这样的人,没有道理可讲,他认准的事就是正理。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凭什么在这里狂妄!”
轰隆……
安伯冲到离我只有十多步远的地方,他身上那股汹涌的气机,一下子像是一片狂涛巨浪,涌到了身前。这同样不是普通人所能拥有的力量,一瞬间,我就好像真的陷入了一阵无法挣扎的风暴中,耳边隐隐响起雷鸣闪电。
这种力量太强大了,小巷两旁的房屋承受不住,在气机汹涌的瞬间,哗啦塌了一片,小巷里的人惊恐莫名,从倒塌的房屋里疾奔出来。气机卷动尘土和雪花,像一个巨大的球,把战团层层覆盖,我只能听见外面的人群在尖叫,却看不到他们。
巨大的球,一下子把我裹住了,好像置身在一个独立于世间的小世界里,呼啸的风浪,还有头顶不断闪烁的雷光,就在这一刻,我骤然间察觉出,安伯和栢牙所拥有的力量,仿佛是自然之力。
在这个时空里,还没有道家的影子,关于自然宇宙,当时的人的理解很原始也很懵懂,能够真正明白自然玄奥的人,在当时几乎可以算是圣人一样的存在。我的目光顿时一紧,布衣会难怪被人称作深不可测,他们与世无争,在执行武丁交付的任务的同时,无时无刻不在修行,在参悟,参悟这个世界的奥秘,领会来自自然的力量。
安伯一动手,栢牙不由自主就皱了皱眉,可能是觉得安伯太鲁莽,在这种人烟密集的地方随意的动用神力,但是已经动了手,就不能停止,身后的栢牙也动了,原本就从身躯里丝丝缕缕散发的气机,刹那间也浓密起来。
栢牙的气机和安伯的气机,仿佛截然不同,像是清风细雨,可是这股看似平缓的气机里,却蕴含着极为坚韧的意念。两个人几乎连我的身体都没触碰到,却已经把我甩到了一个修罗地狱中。
风在呼啸,雷在轰鸣,偶然还能看到翻滚的气浪中,隐约露出了冰封和烈火,在这种环境下,人惶恐不安,随时都会被这狂潮般的气机震的粉碎。我低头就冲,想凭借自己充沛的精力还有长生诀,突破一个缺口。我能感觉得到,在这个层层包裹的战团里,我绝对坚持不了太久,每逗留一刻,身体里的精力就被消磨一分,必须全力以赴才能抵挡下来。如果现在不冲,等到体力衰竭,后果更加致命。
我奔跑的将要飞起来了,在这一瞬间,我能意识到,栢牙的攻击虽然平缓,却像是一面铜墙铁壁,绝对没有缺口可以突破,倒是安伯那一边,攻势极其猛烈,狂涛巨雷很是骇人,但只要壮着胆子,还有一线突围的可能。所以我拼命的朝安伯冲过去,一手抽出怀里的天物铜镜,镜子稍稍帮我缓解了所受的压力。
但身处在这个如同小世界的战团里,不可能把自己维护的密不透风,头顶翻滚的尘土中,开始只是雷光闪烁,可是不等我冲到安伯身前,雷光已经化成了真正的雷,胳膊粗细的雷霆从乌云般的尘土中劈落下来,铜镜无法把我完全保护起来,左边肩膀啪的被雷劈中了。我前冲中的身子一踉跄,整条胳膊一下子被劈的焦黑。
“再执迷不悟,就要丧生于雷海!”安伯心高气傲,自觉已经是这个世上神通最大的人,他自信满满,不断加大攻击的力度。
长生诀在飞速的运转,将被雷霆劈的焦黑一片的手臂快速的恢复,尽管还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全愈合,但等我再次直起腰,咬紧牙关朝那边冲去的时候,手臂已经恢复了大半。
轰……
我隐忍不发,就是为了争取一个一次能够逃出的机会,在我冲到距离安伯只有几步远的地方时,在身躯内洪流滚滚的铭文神能,顿时爆发出来。
铭文的力量,自然的力量,无法分出高下,但安伯和栢牙修行了那么多年,仅仅从经验以及心境上,就比我高出不止一点,滚滚的神能把面前一片狂涛和惊雷化解无形,可是在迷蒙的尘烟中,安伯的一只手掌,从叠叠的尘烟后面一下子挥来。
血肉手掌里,好像紧握着一团雷霆孕育的神辉,袭击来的那么突然,在这样混乱的环境下,我很难防备。带着雷霆的手掌啪的重重拍在我的脸上,我感觉脑子一昏,整个人像是断线的风筝,被拍打的倒飞回去,脸庞上甚至炸出了一团银光和血花交织的蒙雾。
这一巴掌几乎把我拍昏了,我能嗅到一股皮肉被烧灼之后的气味,半边脸烂成一团,震动的感觉侵扰着神经,我的视线模糊,已经看不清楚在烟气中步步逼近的安伯还有身后的栢牙。
我没有屈服,但我心里已经很清楚,凭我现在对铭文的掌握,是绝对难以阻挡这两个人的,就算现在拼尽全力,也只不过是挣扎一番,拖延一会儿时间而已。最终的结果,依然无法改变。
我重重倒在地上,使劲抬起已经烂成一团的头,血迹一流出来,就干涸在脸上,我尚未挣扎着站起身,身后那片和风细雨般的气机里,陡然像是伸出一一根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把我一圈一圈的卷了起来。
栢牙的力量柔韧到了极点,我挣脱不过,被越缠越紧,身躯里铭文神能在全力的涌动,但是无论怎么用力,都甩不脱这无形的束缚。
我一下子被缠死,继而被慢慢悬到了半空中。头顶上的雷光更猛烈了,一道一道雷,密密麻麻,暴雨般的倾泻下来,我挣扎不动,千百道雷光,几乎全数劈落在身上。
身躯顿时千疮百孔,连骨头都像是彻底粉碎了,长生诀在自主的运转,把刚刚受损的身躯愈合,可是我身不由己,身躯上的创伤稍稍恢复一点,连绵不断的雷光就会重新带来新一轮的重创。运转长生诀需要精力,然而此刻,栢牙和安伯就是用这种方法在快速的消磨我的精力。
可能用不了一顿饭的功夫,我就会筋疲力尽,变成一滩死肉。
“你现在屈服,还有一线生机。”栢牙在身后慢慢的说道:“否则就会飞灰湮灭。”
“此子心毒,又有一些手段,不把他废掉,日后必成大祸。”安伯厉声喝道:“现在屈服也来不及了!”
轰隆……
我被劈的晕头转向,战团里的雷,并不是真正的天雷,那只是安伯用自己所感悟到的自然之力幻化出的一种幻境。但幻境并非完全的虚无,雷霆来自上天,天的力量,谁能抵挡撼动?在两个人说话之间,我不知道又被劈中了多少次,长生诀已经来不及愈合被创伤的身躯,鲜血和精气神都随着伤口在飞快的流逝着。
我忍不住绝望了,在这样狂轰滥炸般的袭击里,自保都很困难,我没有援兵,没有喘息的机会,再过片刻,就会和安伯所说的一样,被雷霆轰成一片碎渣。
此刻的我,应该无比的狼狈,在苟延残喘,但栢牙和安伯没有怜悯同情,他们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遵照武丁的遗愿,把任何伤害祖庚的人斩除。如今虽然弑君的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但他们想把我轰杀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我的精力被消磨了大半,越来越吃力,但头顶的雷还是像星辰一样密集。尘烟中隐约而现的寒冰烈火从身下蔓延出来,身子仿佛坠入了酷寒与灼烧之中,长生诀运转的速度受制,更加缓慢。
只剩下一条死路,我微微的闭上眼睛,如果真的被他们轰杀成一个没有行动能力的废人,那么我的命就完全掌握在对方手中,到时候,他们想怎么摆弄我,我都失去了反抗之力。我想,或许他们会在一番逼问之后彻底给我定上弑君的恶名,然后在王都最喧闹的市井里斩首示众。
如果真的受到那样的屈辱,我情愿在这时候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