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不愿意就这样失去线索,这个世界上如果还能有一个人知道铭文或者空的秘密,那么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人祖。她是天地孕育而生的至灵,除了她,再没有任何人可以对铭文有更深的理解。
可是,人祖已经把她的意思清清楚楚的传达给我,我还能怎么样?我不能再追问。
水潭的微微波澜已经完全平息,山野间仿佛只剩下人祖那缕不灭的神念在闪闪发光,我一直沉浸在水潭折射的画面里,无法自拔,这时候终于清醒了点儿,立即感到危机重重。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再和人祖的神念议论这件事,议论曾经的“天灾”。在我的认知里,空的行踪是一个谜,可是无法否认,我怀里的天物铜镜,是空现身的一个载体,空可能随时都会透过天物铜镜,来观察和控制自己所能看见的一切,我们这样交流,空很可能会听到。
我本想闭上嘴巴,但是转念间,又觉得没有必要,铜镜只是空出现的一个窗口,它或许是无处不在的,即便我现在丢了铜镜,它同样可以查知我的任何举动。
“无需害怕。”人祖的神念缓缓的从半空落了下来,和我一样,站在了水潭边,她的圣光微弱了一点,但是身影的轮廓却更加清晰了。如果不是心里清楚,人祖早已经在很多年前被空无情的抹杀,我甚至会相信,人祖是不死的,她永远不会老去,会和这片天地一样长存。
我能看到她的眼睛,淡淡的,像是一丛冰晶凝聚的目光,这一刻,我仿佛可以读懂她的目光里所蕴含的意念。
曾经,人祖还不知道天崩背后的力量究竟是谁的时候,她想过,要碾压毁灭那股力量,但在人祖补天,真正的面对空的那一刻,人祖或许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的神能广大,然而就是因为神能太深了,才会察觉出,空的力量,远远不是自己可以抗衡的。
“你所想的,我能看到。”人祖的神念注视着正在沉思的我,她大概真的能够体察到我此刻的思维:“你想的,无错。”
当人祖在补天的一瞬,察觉自己无法抗衡空,她的念头马上变了,她是一尊睿智的神。
当一个人,或者整个世界,不能彻底从灾难中逃脱的时候,该怎么办?不是绝望,也不是莽撞,这时候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尽全力把灾难的范围和程度缩小。这么做,灾难的征兆始终都会存在,始终都会威胁着一切,可是没有别的办法,无法抗衡,就只能适应。
“在我临死的一刻,我终于明白了这些,我知道了,那些神文,不可以让别的任何人再去感悟。”
人祖是这么想的,她想着,如果自己能从这次危机中度过的话,那么她的后半生,会严守铭文的秘密,哪怕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也不会泄露出去。
但她没有机会了,空抹杀了她,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就把这天地间最博爱,最仁慈的神明灭杀。人祖死后,只剩下一缕神念,因为她始终心怀着茫茫的天地苍生,她不肯就这样烟消云散。
可她的神能不在了,一缕神念,什么都做不了,她不甘的等待着。久远的上古到现在,人祖的神念或许可以感觉到,又有人开始触碰那些不能触碰的神文,她却无力再阻止了。
“我的夙愿,你能否替我完成?”人祖的神念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我答不上来,如果在几年前,我还没有卷入大事件的时候,我或许会很干脆的答应,即便自己是个普通人,但我会尽自己该尽的一份力。可是现在,我该怎么去答应?
天物,铭文,都是因为我的私念,而泄露出去的。我明白人祖的夙愿,她的夙愿,就是把铭文沉淀下去,不让任何人知道,不让任何人去尝试解读铭文,这样做,无法彻底的解决问题,但已经是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人,是万物之灵,睿智的人祖只有一个,但是时间过的太久,在历史长河中,难保不会再出现一位通天彻地的圣人,如果后世还有人和人祖一样,把铭文透彻的理解了,那么,天灾会再次降临,甚至,会引出空。
“你心有苦衷,是吗……”
“我全力而为!”我根本就不知道在这种环境下,该如何是完成人祖的夙愿,然而一看到她那双淡淡的,至死依然念及苍生万物的眼睛,我就不由自主的说服自己,我必须要这么做。
“你记住。”人祖的神念所化出的身影,在这一刻清晰的如同她还活着,她严肃又郑重的告诫道:“不要再去尝试通悟神文,更不要去探知神文背后的力量……”
我还没有来得及答话,人祖的影子骤然间扭曲了一下,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猛烈的撕扯着,她只是一道意念,一道无法捕捉的意念,可是,那看不见的东西却精准的锁定人祖的虚影。
她的影子立即变的很淡,周围仿佛万年不灭的圣光,也随之将要熄灭。影子在剧烈的扭曲,波动搅扰着空气和水流,一丝风都没有,可身边的水潭,却哗啦哗啦的翻滚着,卷起巨大的浪花。
“人祖!”我大惊失色,因为我看得到,人祖的这缕不灭的神念,正处在一种极度的威胁之下。
然而这种力量不是我可以对抗的,我还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喊了一声,人祖的神念噗的就粉碎了,身影一瞬间化成了一片急速破灭的泡沫,没有留下一点声息,在我面前如云烟一般的消散,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她的神念荡然无存。
我的心猛然一抽,感觉说不出的紧张和悲愤,因为有些事情,是明摆着的,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承认,可是我知道,人祖的神念,消失了,粉碎了,这是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如今,这点痕迹也被抹除。
自此之后,天地间,再也没有人祖的影子。
我想都没有想,一把抓出怀里的天物铜镜,重重的摔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这种事情无需别人解释,除了空,除了铜镜里显现的空的眼睛,还有谁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人祖最后遗留的一缕不灭的神念抹除的如此干净?
“出来!”我使劲踩着铜镜,好像这样就能把空活活的踩死:“我知道是你!”
哗……
铜镜本来是寂静的,但是当我厉声喝问的时候,镜面晃动了一下,那缕很熟悉的金光一闪,铜镜里折射出了空的眼睛。
我知道空的强大,已经强大到用我的思维也无法理解的程度,可我没有畏惧,我在冷笑,空自诩过,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但是它的所作所为,显然和它说的话相悖。
“我知道你为什么愤怒。”眼睛听见我的呵斥,甚至被我踩在脚底下也无动于衷,声音还是那么镇定和淡然:“你在怀疑我,可是,我要告诉你,我的确只是一个旁观者。”
“是吗?”
“是的,至少在半球被再次扳动之前,我肯定是。”眼睛继续解释道:“我是旁观者,我不会干涉事态如何发展,不过我要维护一个秩序,或者说一条法则,在这条法则面前,是绝对的公平和公正,没有任何人可以逃避法则的约束和制裁。不仅仅是别的人,就算是你们供奉为神的人祖,一样不能逃避。这和你所知道的法律,是等同的,在你生活的世界里,一个人杀了人,那么不管凶手是老人,孩子,男人,女人,富豪,乞丐,他都要受到制裁,不是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已经隐约明白了眼睛的意思,但是我不能从人祖的神念被剿灭的悲愤中复苏过来,死咬着牙,紧紧盯着被踩在脚下的铜镜。
“你能听得懂。”眼睛说:“你该知道,有些事情,任何人都不能去了解的那么透彻,因为看似一件很平淡的事情背后,可能隐藏着禁忌般的秘密。”
人祖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些禁忌,才会被空杀掉,而且当人祖的神念出现,跟我交代最后的夙愿时,连这缕神念也会被抹杀。
这一切,可能都和那个半球,以及半球上最粗的那条线条有关,半球每次被扳动,都会引发一系列预料不到的变化。
我的脑子在飞转,我很清楚的记得,在我刚卷入大事件的时候,妖人还有老羊倌他们,都以一个先知者的口吻告诉过我,三千铭文所隐含的,是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终极秘密。
如今看起来,这个所谓的终极秘密,其实并非真正的终极,因为在这个秘密背后,还有神秘的空,空的来历,空的意图,才是终极的终极。
但这些,都是禁忌,不能被人知道的禁忌,我猜想,假如有一天,有人和人祖一样,把铭文隐含的秘密解读了,那么他一定会继续追寻,追寻空的来历和意图,到了那时候,天灾会重新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