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仲?”我马上产生了一种惊讶,作为一个从未来而逆穿至此时的人,我很清楚,闻仲这个人代表着什么。
很早以前,我总觉得殷商末期,周国兴兵伐商被演绎了,从而形成了名著封神榜,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只不过是依托着这段真实的历史而编撰的,里面的人物,大多也属于虚构。
但是此时此刻,我看着面前这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儿,我忍不住开始质疑,闻仲这个人,是虚构的吗?
这个孩子是那么的出众,那么的不凡,即便我这样眼光独特而且经历过无穷波折的人,也不禁被他的气质所吸引。他小小年纪,但五官长相十分端正,眉宇间有一股还未完全成熟的英气。
除此之外,我能察觉出,这个波澜不惊且面容安详的孩子,其实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从他现在还未完全内敛的目光里,足以看出这一切。
我想说点什么,因为我不能确定,那个半球被扳动以后,到底把这个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虚无的,变的真实,真实的,或许会变的虚无。
“好好努力吧。”我叹了口气,有些事情,真的是天所注定的:“你将来,必成大器。”
“多谢宁侯。”闻仲很知礼,被夸赞之后立即道谢,但没有一丝自得。
姬其还有闻寒他们,只在小屋里交谈了几句,我这边刚和闻仲说了两句话,他们就鱼贯而出。姬其对我轻轻挥了挥手,把我叫到一旁。
“他们要回候国了。”姬其的语气里,有一些无奈:“有的事,我无法规劝。”
姬其按照当时自己的承诺,将姬叔通立为太孙的事情,告诉了闻寒,闻寒表示,会如实向候国国主回报,但是再说其他,无论姬叔通,还是闻寒,都不愿听下去。他们甚至连姬容的死因都不问,一刻也不愿耽搁,想立即起身踏上归途。
我看看闻寒还有姬叔通,闻寒面无表情,姬叔通年纪毕竟还小,我看到,他虽然一言不发,却紧咬着牙关。
“你们前来扶灵,难道,连死者的死因都不询问吗?”我问闻寒:“等扶灵回去之后,要怎么跟你们的国主说明?”
“这些都无需询问。”闻寒对自己的情绪控制的非常好,几乎看不出他有任何波动,我问了,出于礼节,他很耐心的回答:“我们只需知道,世子亡故,这已足够。”
我的想法,是想把这件事情说的清清楚楚,姬容虽然死了,却属于死有余辜,他的死因,我希望能完整的被候国国主知道。姬容谋逆,在王都上下串联,虽未有实际行动,但仅凭他说的那番话,死十次都不多,我指望着候国的国主深明大义,以免因为姬容的死,而导致候国和祖庚之间发生冲突。
但如今希望彻底破灭,闻寒连姬容的死因都不问,这说明,候国只在意姬容的死讯,至于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候国不想知道。
我还想把这件事再说明,但话还没有出口,姬叔通绕过姬容,冷冷的注视了我一眼。
“我的父亲已经亡故,还有什么可说。”姬叔通的语气相当冷淡,冷淡中还包含着极深的愤慨:“我已记住,父亲是死于商王都的!我……”
“莫要再说。”闻寒打断了姬叔通的话,唯恐他年少轻狂口无遮拦,但是在姬叔通发话的一瞬间,我已然明白,他幼小的心灵里,已经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这个尚且年幼的少年,将来作为太孙,继承候国的王位之后,他会怎么样?他不会忘记自己的父亲亡命于商的王都,他必然要尽自己所能,血债血偿。
“宁侯,就此别过。我等从候国而来,既然来了,势必要拜一拜王上,待到觐见王上之后,就要回归了,此番告别,离开时不再叨扰宁侯。”闻寒又躬身致礼,然后带着姬叔通和闻仲,随众人守护姬容的灵柩,转身朝王都的方向慢慢而去。
在闻寒转身的那一刻,我的心里,陡然冒出了一缕杀机,杀戮,并非意味着恶,因为这次放闻寒和姬叔通离开,他们必然会把仇恨带回候国。
不知道是偶然,还是什么,当我心里萌生出这缕杀机的时候,已经走出二三十步远的闻寒,默然回头,又朝这边看了一眼。
他眉心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竖眼,好像感应到了我的杀机。
“不可……”姬其就站在我身边,我的杀机迸发时,他显然也感应出来了,立即悄声制止。
闻寒留下了一瞥,再次转过头,慢慢远走。
“他是候国的望族,家世渊源,历代在候国担任柱国一职,德高望重。”
闻寒天赋异禀,是当世唯一的天眼,候国宗室子弟,大多拜在其门下,闻寒的境界,比黄公等人也不遑多让,这次如果冒然动手,击杀闻寒,先不说成功不成功,至少我们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更重要的是,杀闻寒,师出无名,人的生命,上天赋予,就算一个普通老百姓,也要定罪才能斩杀,闻寒只是扶灵而已,姬叔通也只是个孩子,凭什么去杀他们?
看着闻寒等人离开时的背影,我仿佛能看到未来,候国大举兴兵,征讨已经处于颓势中的殷商,战火连天,烽烟四起,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于这场征战中。
唯一让我感觉稍稍欣慰的,就是那个不凡的闻仲。他虽然出生于候国,而且是闻氏中的一员,但他在成人之后,将会顾全大局,舍生取义,叛离家族和候国,扶持摇摇欲坠的殷商王族。
诸神时代,已经开始,从我的认知里可以判断,诸神时代起于祖庚时代,终结于殷商覆灭,这个年幼的闻仲,将会在诸神时代的末期,立于风口浪尖,成为这个风起云涌的乱世中的领军人物。
鬼方大巫师死掉了,心中的心魔也被驱逐禁锢起来,纷扰我的杂事总算彻底解决,如今要做的,就是全力积蓄实力,对付祖甲。我已经忘记了和祖甲一母同胞的那点情分,我心里很明确自己要做什么,灭杀祖甲,是暂时终结这个大事件唯一的出路,我必须加倍努力。
我们和以前一样,一边在全力获取铭文中的神能,一边时刻关注着王都的动态,还有祖甲的行踪。鬼方大巫师的死亡对祖甲来说,是一个危险的讯号,他更加小心了,没有任何人知道祖甲的下落,公叔野和羊九奇将他们过去结实的人脉关系完全打开,也无法探知祖甲身在何处。
一个秋天,一个冬天,一个春天,春夏秋冬,循环不息,不知不觉间,我来到这个时空,已经第六个年头了。
六年,在人的生命里,是一段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偶尔照照镜子,我看到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原来的样子,如果不是颌下蓄起的那一抹胡须,我可能会错觉,自己依然在原来的世界里,在某个苏醒的清晨睡眼惺忪的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铭文是最奇妙的东西,修习铭文,获得的不仅仅是神能,可能还有一种精神上的收获。我相信了命运,相信了因果,我相信一切的一切,都是从起因再到结果。因果,其实也是一个无形的轮回,首尾相连,环环相扣。
大概有一年的时间,我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只是如果,在原来的那个世界里,没有司母戊鼎和铭文的话,那么李老就不会察觉司母戊鼎的秘密,也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铭文这种东西。如果没有铭文,那么,后面的一切,还会发生吗?
我设想过,能否再回到原来的世界,在所有人发现铭文之前,将铭文存在的载体全部抹除。我这样设想,但不敢尝试,空的告诫,一直留在心里,无论是我,还是老神羊九奇他们,都不能擅自离开现在的时空。
“父亲……”
在我沉思之中,一阵孩童的嬉笑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的儿子蛋蛋如今五岁了,他很懂事,但是天性使然,又非常顽皮,每天从睡醒后就不肯歇着,在府邸里上蹿下跳。老神是他的玩伴,蛋蛋追着老神跑进后院,看到正在沉思的我,笑着一头就扑了过来。
我怜爱的摸摸他胖乎乎的小脸,他很小,是一个正在蓬勃生长的生命,只有曾经置身在无边黑暗中的人,才会知道,生命,是这个时间最令人振奋的希望。
“父亲,你看……”蛋蛋伸出他的小手,脸庞憋的通红,他的手渐渐的变的好像透明,继而又变的和空气一样,无法再被肉眼察觉。这是铭文中蕴含的神能,蛋蛋年纪还小,他不可能理解那么多,我知道,祖甲只要存在一天,那么危机就一直都酝酿潜伏,我教给蛋蛋一点防身的本事,神能充盈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和空气一样,变成透明而无形的。
“来来来。”老神在后面招手:“不要搅扰你父亲,我们到那边去。”
“我要跟父亲玩耍。”蛋蛋平时一直被老神带着,和我相处的机会不多,如今好容易有了撒娇的机会,赖着不肯走。
“来嘛。”老神呲牙咧嘴,神叨叨的对蛋蛋说:“给你看个好东西,保准你没有见过。”
蛋蛋嬉笑着就冲着老神跑过去,一前一后就跑到后院那边的空房子里。远离了祖庚,我的地位大不如从前了,而且身在封地,几年时间,已经被人渐渐的遗忘。平邑的府邸和王都的府邸无法相比,没有那么多人住,府邸的后院几乎是空的,除了几间用来当初库房的屋子,剩下的房屋都被闲置。
看着蛋蛋跑来跑去的身影,我忍不住站起身,跟在后面。他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在我很小的时候,可能也是在母亲的注视下,这样无忧无虑的奔跑在田间地头。
老神带着蛋蛋跑到空房子里,我悄悄的跟过去,想看看蛋蛋。在这个时空里,我没有太多快乐,偶尔看看孩子,或许已经是最大的放松和消遣。
“你说要给我看什么好东西,我从未见过的?”蛋蛋追着老神一个劲儿的问:“快些拿出来。”
“这个东西,你见过么?”老神哈着腰,从身上摸出了一部手机。
我的秘密,老神知道,而且对于这个秘密,我并不想隐晦自己的孩子,因为不管事实如何残酷,我心里始终抱着一丝幻想,我幻想着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可以重新回到原来的世界,我是那个世界的人,我的孩子也是。我从不排斥告诉他一些关于那个世界的事情,好让他循序渐进的接受一些在这个时空接触不到的事情,只有那样,才能让他在回到原来的世界之后,于最短时间里适应新的环境。
这只是个奢望,因为连我自己都无法保证,还能不能回去。
这是我之前从老神身上拿去的那部老手机,有两块备用电池,他把手机打开了,对着蛋蛋晃了晃,一脸贱贱的神秘。
“你到那边站好,我这里,就能变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你,你信不信?”
“我不信,不信。”蛋蛋嘴里说着不信,但已经按着老神的话,颠颠的跑到一边,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站着。
“那你可看好了。”老神呲着牙,用老手机对着蛋蛋拍了一张照片。
这个从来没有被孩子接触过的东西,让蛋蛋瞠目结舌,他看着手机里自己的照片,显然发呆了。
我在窗外看着,心里既甜,又酸。孩子都是快乐的,没有烦恼,可是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不会持续太久,当他慢慢长大,这点快乐就会渐渐的消失,被现实里的各种烦恼所取代。
在原来的世界里,给孩子拍照留念,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可是在这个时空里,这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父亲父亲!”蛋蛋在争抢手机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站在窗外的我,一下子又跑了出来,抱着我的腿,一边摇着,一边仰头追问道:“那是甚么东西,为什么会将我的画的那么相像?为什么……”
我微笑着从老神手里接过手机,照片里的蛋蛋站的规规矩矩,睁着一双大眼睛,望向镜头的目光充满了好奇。
然而,就在我想把手机收起来,再逗着蛋蛋玩一会儿的时候,目光无意中好像看见,照片里的蛋蛋身后,有一道很浅很浅,浅到几乎察觉不出的影子。
我看不清楚那影子到底是什么,可是,我却能感应到,这条影子,如影随形的尾随着我的孩子,像一道甩不掉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