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望着那具玉石一般的骨骸时,就感觉周围的气氛,变的很让人压抑。骨骼很特殊,不像普通人的骨头那样,有明显的特征,所以无法判断它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埋在这里的,但我能想象的到,肯定非常久远了,或许是一千年,或许是一万年,甚或更久。
千年万年,那是多么漫长的一段岁月,可能这个世间的一切早已经变了样子,骨骸始终都被掩埋在雷劈山下,无论骨骸的主人生前是如何的惊天动地,可它死了,生命无存,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骨骼而已。
然而,我猛然间觉得,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充满了活力的气息在地下空洞里流动。莹润光洁的骨头,一根根的发亮了,那是一片交织在一起的光晕,光晕很淡,却足以将这个小小的地下空洞照亮。
血红的土,白如玉的骨头,光晕映照着红土白骨,一下子让我的眼波开始晃动。我的视线恍惚了,甚至连眼前这方寸之地都无法完全看清楚。
咚咚……咚咚……
就在我眼神出现虚幻的同时,从那具玉般的骨骼里,好像传出了一阵一阵心跳的声音,那种活力重现的气息更加浓重,我的眼神本就模糊,此刻又忍不住一缩,觉得这具骨骼,仿佛要复活了一般。
迷离的视线,淡淡的光晕,咚咚的心跳……这一切都似乎交错成了一片难以挣脱出来的幻象。我的神智也在随着这种感觉发生错乱,这样的感觉非常不好,让我无比的惧怕。
因为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心境有多么坚固和强大,连心头的心魔都被我强行驱逐出去,镇压了起来,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能迷惑我的心智。可是事实就摆在面前,我的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跟随着错乱的心境,呆立在原地。
“我该叫你庄正,还是叫你宁侯……”伴随着那阵咚咚的心跳声,一道舒缓平淡的声音,也钻入了耳廓。
这一刻,我真的怕了,前所未有的害怕,因为我能听得出,也能感应的到,这声音,是眼前埋在血土里的那具骨骸所发出的。
“你是什么人!?是谁!?”我使劲的晃着自己的头,想让被影响的情绪和神经都稳固一些,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眼前始终流淌着红色的和白色的光,这片光芒如同一串闪光的魔咒,让我陷在混乱中,无法自拔。
恍惚中,我觉得自己站不稳了,慢慢的蹲下来,又不由自主的趴在地上。血土中的骨骼骤然间咔吧咔吧的响了响。
“你不会不记得我……”骨骼在接连不断的咔吧声中,好像真的要重生了,它完全从血色的土壤中露了出来,狭小的地下空洞里充斥着一片强烈的生机。
一眨眼的功夫,莹白如玉的骨骼上,一下子布满了一丝一丝的血肉,血肉附着在骨骼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飞快的衍生。
我惊呆了,尽管是在神智不清醒的情况下,我还有一点点潜意识中的理智。我恍惚能判断出,这是将长生诀掌握到了最顶峰的状态,长生诀包含生死的终极奥义,但是在我的印象里,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任何人能达到这种状态。昔年的人祖,那是顶天立地的神祗般的存在,天地孕育,享有无上的造化,然而直至人祖被空击杀的时候,她都未能把长生诀领会到这种淋漓尽致的地步。
血肉衍生的速度无比之快,我还没有彻底从震惊中复苏过来,骨骼外面,已经包裹了血肉和皮肤。
一个如同活生生般的人,出现在眼前。八儿颜胡说的不错,这是一个女人,但是我辨认不出,她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样子,因为她没有脸。她的脸庞被乌黑的头发紧紧的挡住了,偶尔可以看见发丝之间透射出来的一点点目光,可是不管怎么变换角度,都不能透过黑发,看清楚她的样子。
此时此刻的我,在一种复杂又艰难的状态中,我没有彻底迷失心智,但仅存的那点理智不足以让我控制自己的举动和大脑,我站不起来,更走不动,只能被动的看着这具骨骸变成了一个活着的人。
雷劈山,地下空洞,曾经是云图朵所出现的地方,而这具掩埋在血土中的骨骼,和云图朵到底有什么关系?八儿颜胡曾经推断过,这具骨骸很可能和云图朵之间有血缘关系,我不置可否。
更要命的是,这具骨骸是多少年前就死去的?我来到这个时空中的时间很短,但骨骸重生,第一句喊出的就是我的名字。这不能不让我吃惊。
“你是什么人?”我猜不出她是谁,在这样的情况下,骨子里的倔强和固执仿佛都没用了,我不得不勉强把自己潜意识里那点理智调动起来,趴在血土中,抬眼看着复生的骨骼:“你认识我?”
“认识,你是庄正,又是宁侯。”骨骸的声音那么舒缓,如同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她复生之后,就坐在一层血红的土里,然而这并不能掩盖她的风姿。她的身姿像流云一样,曼妙无方,尽管看不到她的脸,仅凭这难以描述的身姿,就知道,她一定是一个绝世的美人。
“你怎么认识我?怎么可能认识我?”
“如果我不认识,又怎么知道你的名字?”
骨骸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这说明,她其实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那么,你认识,认识云图朵吗?”我想把问题全部弄清楚,就要一步一步来,骨骸不愿意回答的问题,暂且放下,对于我来说,可能云图朵的具体来历,还有她和这具骨骸之间的关系,反倒是更重要的。我问完,又觉得这具骨骸只是刚刚复生,过去二十年里云图朵被肃慎人收养的事情,她不一定知晓:“就是在这个空洞里的女婴,二十年前,她被人找到,后来又收养了……”
“那不重要。”骨骸摇了摇头,说:“只是一具皮囊而已。”
我是第一次见到骨骸,和她进行对话,但是就这么简单的几句对话,我就隐然感觉到,骨骸在死去之前,肯定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站立在最顶峰的人,在她的意识里,这个世界上所有所有的人,都是微不足道的,他们的生死,无关紧要。
这种对生命漠视的语气,让我有些不舒服,可能在历史的长河里,每一个能够站立在顶峰的人,都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包括自己的思想。
刷拉……
空洞的上方突然滑落下来一些细碎的石块和土屑,紧接着,一道人影从地面跃入了空洞里。我趴在地上不能动,却能看见,是云图朵突然跳下来了。
云图朵跳进空洞的时候,表情呆呆的,她就站在相隔三步远的地方,眼神直直的注视着我们。
“你说的云图朵,就是她吗?”骨骸的身体完全从血色的土中脱离了出来,她的肌肤和她的骨头一样,有玉的光泽,华贵且神秘,她轻轻抬起一只手,指着云图朵:“是她吗?”
“是,她是谁?她的来历,你一定知道……”
“现在,还说她的来历,有什么用?”骨骸微微的叹息了一声,一声叹息,如同从古远的混沌中游荡了成千上万年,叹息似乎让整个世界都随之灰暗了下来:“只是一具皮囊,皮囊而已……”
唰……
骨骸的五根手指,简直就像是用最最珍贵的羊脂美玉雕琢出来的,完美的没有一点点瑕疵。但是在她的手指抬起的时候,指尖陡然散发出一道无形的光,这道光几乎让人察觉不出,却带着毁灭天地般的魔力。
毁灭的光比闪电还要快,一下子激射到云图朵身上,云图朵离骨骸只有三步远,这样的距离,她躲避不开杀光。
我来不及喊,更来不及阻拦,这道光击中云图朵的一瞬间,云图朵整个人就如同一团充满了烟气的气泡,砰然炸散。血液像雨点般的洒落在空洞里,杀光的威势太过强大,飘飞的血还没有落进土壤中,立即被杀光蒸发。
云图朵的身躯,被这道光彻底粉碎,甚至连一点点骨渣都没有留下,就那么弹指一挥之间,她等于消失了,从此以后,再没有云图朵这个人。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仅存的那么一点理智,也被眼前的一幕所湮灭。云图朵身躯被粉碎无形,空洞里,只剩下了一点点她的气息。但这缕气息也好像随风而去,在空洞里飘渺着,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你要干什么!”我眼前一黑,差一点就昏过去,在这种环境下,我的心境被打破了,本质中的软弱,多愁善感,伤怀,好像全部都涌入了脑海。云图朵对我来说,重要吗?我不知道,可是当她仅存的一点气息都随风逝去的时候,我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感。
“她就这样来,就让她这样去,有什么不好?”骨骸用手轻轻把我拉起来,我一百多斤的体重,在她手里轻如无物,她抬手托起我的下巴:“你心里,一定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我,我叫玉人,玉人的玉,玉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