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自我离开了远古时代之后,小女孩的宿命,我无从知晓,但是看着光幕里折射的那些幻境般的往事,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这都是她所经历的。
她在黑暗的深渊中急速的坠落,好像把我的心也带入了谷底,我极度不安,像是中魔了似的,双脚双手甚至连自己的思维,都无法控制。
光幕里,浮现着小女孩儿下坠时那张苍白的脸庞,我望向她的时候,她的眼睛,好像也在注视着我。这是相隔无数时光的注视,可是,却如同都能看到彼此。
“庄正……”小女孩儿染满鲜血的嘴唇慢慢的开合,她的语气里没有悲哀,没有喜悦,平静如水:“你,后悔吗……”
“我不该丢下你……”
“若你现在纵身一跳,跳进深渊,就能救我,你会跳吗?”
“会!”我毫不犹豫,可能就是在这一瞬间,小女孩的生死,完全占据了我的心,对于她,我从未有过亵渎和杂念,只是想让她活着,好好的活着。
不等她再说什么,我一头就栽进了眼前的深渊,我也在急速的坠落,朝着深渊的深处坠落。这个时空中的深渊,已经失去了魔性,深渊下面是无尽的黑暗,再也没有任何闪光的星辰,但是在我纵身跳下去的同时,仿佛融入了光幕中的世界。
我清楚的看到小女孩儿就在下面凌空飞舞,我咬紧牙关,不顾所有,急速的朝下面坠去。我和她越来越近,在我忘记生死的追逐之下,终于追上了她。
我急切的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我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么多,也没有时间考虑如果这纵身一跃,无法挽救她,该怎么办。
哗……
在我将要抓住她的一瞬间,我感觉双手突然落空了,她的身影,变的和雾一样飘渺。她只是光幕中折射的一道影子,没有实质,我的手,仿佛穿过了一片透明的空气。
但是这时候,小女孩黯淡的双眼里,渐渐出现了一点久违的纯净的目光,她的脸色依然苍白,然而,她的嘴角,又绽放出那一缕曾经让我感觉无比美好的微笑。
“我等了很久,很久,我在尘世流连,不愿离开,就是为了这一刻。”小女孩儿的脸上渐渐布满了笑意,那是一种解脱般的笑容,就好像一个忍辱负重苟且偷生了一辈子的人,在生命最后时刻,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庄正,回去吧,回去……”
轰……
我感觉身前骤然出现了一股爆炸般的力量,强烈的冲击把我彻底的卷住,从深渊的下方一直卷回深渊边缘。
我重新站在了深渊处,深渊下,那片淡淡的光幕依然在流转,在呈现着我所不知道的那些往事。
小女孩在深渊中坠落,一直坠落到深渊深处遍布着点点繁星的地方,她被人祖重创,奄奄一息,坠落到这儿的时候,已经快要死去了。
然而,就在她生命垂危的关头,深渊深处那数都数不清楚的光点,急速的朝她靠拢,千万点光亮全部集中在她身上,小女孩的身躯,如同被光亮映照的将要透明了。
隔着光幕,我能感觉到,她在经历一次蜕变,极度的蜕变,进入深渊,会获取意想不到的力量,这是小女孩一直都向往的,如今,她的梦乡,仿佛成真了。无数的光点汇聚在她身躯上,闪了几闪,随即消失,但是黑山上空的天空,陡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雷鸣般的巨响,整片大地,乃至整片宇宙,好像都在颤抖,在动摇。
颤动来的很快,去的也快,当颤动消失的时候,小女孩的身影也消失了。
光幕猛的一变,光幕里的世界,也在急速的变化。小女孩的身影,再次浮现。这时候的她,已经完全成年了,她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样的蜕变,风姿依旧,但她拥有了通天彻地的能力,仿佛无所不能,整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可以难得住她的事,只要她想,她可以做到一切。
她还是那样的孤独,世界在变,大地也在变,人族兴盛了,统治这片河山。到处都是她的同类,但是她不与任何人沟通,她只想这样孤独下去。
她行走四方,从来不露行踪,不愿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存在。她喜欢攀登到高峰,在峰顶俯视整个世间。偶尔,她会感觉寂寞,她的心海,始终留着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被欺骗了,这件往事过去了很多很多年,是她永远都抹不去的一个心结,她可以抹平最高的山,翻转最深的海,可是这个心结,她却无能为力。
有一天,她想要去寻找答案。
她在时空中穿梭,来到一个对她来说很陌生的世界,光幕中的景象,让我惊呆了。
我看得出来,那是殷商时空,是平邑封地。封地的侯府没有王都那样华贵,但已经是整个平邑最为宏伟的建筑。
她悄然无声,平邑侯府里面高手云集,都是当时的世间最拔尖的人物,但是这些人和她相比,如同蝼蚁那样无足轻重,她无视任何人的存在,静静的来到侯府的一间精舍里。
这间精舍,我很熟悉,是我在封地里经常盘坐入定的地方,精舍很僻静,没有人来搅扰。她来到精舍的时候,我能看见,自己就坐在精舍中。
光幕中的自己,或许是在解读铭文之间遇到了难题,入定许久,彻底沉浸在心境之间。她就站在我面前,站在离我咫尺之远,可是我无从察觉,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可以这样无声无息的潜伏到离我如此之近的地方。
她看着我,平静了很多很多年的目光,开始波动了,她的目光里,闪烁着谁都读不懂的复杂,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她在过去的很多年间,或许像是淡忘了过去的回忆。然而在她望着我的时候,内心像是卷起了一场风暴。
从我的表情上,她看不到任何的端倪,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无法从外表上真正的察觉出来。她想了想,身躯轻飘飘的化成了一道无法辨认的轻烟,顺着我的额头,钻入了我的脑海中。
脑海里,是繁浩的没有边际的记忆,仿佛是一片布满了陨星碎片的宇宙空间。她就飘荡在我的记忆里,仔细的寻找着什么。
那些留在记忆里的清晰的或者被淡忘的事,全部毫无遮拦的出现在她眼前,她朝着记忆的深处飘去。
事实上,每个人记忆最深刻的东西,不是时时浮现在脑海中的,那些往事,都藏在记忆的最深处,因为隐藏的很深,深到连自己都忽略了,可是一旦被什么触动,仿佛忘却的记忆都会一瞬间重新出现于心田。
一个人,或许可以欺骗过任何人,唯独欺骗不了的,就是自己的记忆。
她就这样朝着深处飘去,记忆虽然繁浩,但人的生命终归有限,记忆同样有限。她来到了记忆的最深处。
我的记忆最深处,到底隐藏着什么?这对我来说,都是一个不解的谜。
记忆的深处,原本应该像黑暗的宇宙那样,暗不见天日,因为所有深刻的记忆都被完整的掩埋了。可是,在我记忆的深处,却闪动着一团亮光。
她飘向了那团亮光,在距离足够接近的时候,那团亮光,清楚的呈现在面前。
光亮如同一个光阴结成的茧,茧中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道身影。
她在看到光亮中的身影时,猛然顿住了,因为她看得见,那道身影,正是自己。
这一刻,她的眼泪,终于不可抑制的流淌下来,当她亲眼看到我的记忆,我的内心时,她才知道,原来,玉人,一直都在我的内心里,从未被忘记过。
她不停的哭,哭的很伤心,她的泪水,不仅仅意味着悲伤,更可能是一种缅怀,缅怀那段已经过去,永远无法再触摸到的美好的时光。
她哭了,但是流着眼泪的时候,她又笑了。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对她来说,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叫做庄正的人,是否真的欺骗了她,丢弃了她,其实已经不重要,她知道,自己一直都留在庄正的内心深处,这已经足够。
有的时候,记忆比拥有,更加恒远。
她想了想,伸出手,将这点留存在我内心深处的记忆,轻轻的抹掉了。
之后,她又飘然离开我的脑海,正在盘坐入定的我,完全没有任何察觉,只是微微的颤动了一下身躯。
轰……
这时候,我骤然从昏沉中警觉了,眼前依然还是深邃的深渊,那片流转的光幕,渐渐的消失,消散,眼前唯一的一点光亮,也都无影无踪。
“你明白了吗?”
怀里的天物铜镜轻轻的抖了一下,我拿出镜子,空的眼睛在镜面上眨动着。
“明白什么?”
“这个世界,这片宇宙里,从来都没有,也永远都不可能有可以战胜一切,掌握一切的人,无论他多么强大,都不可能。”空慢慢的解释道:“或许,他可以战胜敌人,战胜任何危及到自己的强手,甚至,他可以战胜自己,战胜自己的内心,凭借强大的实力去改变现在,改变未来,但他唯独改变不了的,就是过去。”
我若有所思,空说的没错,那个神秘的半球被扳动之后,可能会产生一些影响,那些影响从理论上来说,包括对过去的影响。但是这个宇宙中,隐隐有一条谁也无法破坏的法则,那就是,过去的,即是过去的,它发生了,已经变成事实,无人能够改变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