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甲站在寝宫门边,如临大敌般的死死注视着那辆在风中若有若无的紫马车,紫色意味极贵,马车的虚影显得神秘且不凡。就因为这样,实力强大的祖甲才会觉得心神不宁。
但祖甲的心性就是如此,可以隐忍,一旦得势之后,就会以雷霆手段摧毁任何阻挠自己的人或物,他马上就要继位了,绝不允许在这个时候有任何人来挑战自己的权威。祖甲身躯中的神能一波一波的蔓延出去,在神能无声的撼动下,整个寝宫仿佛都在摇摇晃晃。
“咳咳……咳咳……不要……祖甲,不得……不得无礼……”祖庚真的是不行了,勉强伸出手,想要阻拦祖甲。
“你大限到了,这些不用你管,你只安心上路就好!”祖甲头也不回的呵斥着祖庚,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马车,想分辨这辆神秘的马车的来历:“不要缩头缩尾,敢来一战吗!”
“我敢,你又敢吗?”
马车上的声音再一次传了出来,但是这一道声音,比之前的声音听起来更真切,也更真实,祖甲原本信心满满,充满斗志,仿佛不会被任何人所吓倒,然而这道声音传来的同时,祖甲的脸色骤然一变,挺立的笔直的身躯,一阵晃动。
哗啦……
狂风一直都在呼啸,咔擦一声轻响,马车的车门仿佛被拉开了,一道魁梧的身影从马车上飘然而下,没有任何人看得清楚这道身影的动作,但是一个呼吸之间,魁梧的身影,已经越过殿门,站到了祖甲的面前。
我惊呆了,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能有任何人可以以这样的速度掠到祖甲跟前。
而且在这道魁梧的身影出现的一瞬间,我身体你里的血液,如同要沸腾了,甚至在血管之间发出了金铁之声,滚滚流动。一种让我感觉无比熟悉的,亲切的气息,在身影的四周飞快的浮现,传遍了整个寝宫。
这道身影,似真似幻,像是在梦魇中出现的一样,他威严高大,仿佛一尊不容人亵渎的神灵,在祖甲面前挺立如山。
我认出了这道飘渺的身影,他就是指掌天下五十九年,中兴殷商的一代雄主,老商王武丁。
对于寝宫里的祖庚,祖甲,还有我来说,武丁不仅仅是名垂青史的一代雄主,更是一个慈严并存的父亲。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道身影出现的一刻,我会感到亲切,感到熟悉,从我出生之后,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等我卷入大事件,来到殷商时空时,老商王已经亡故。然而,我身上流淌的,是他的血,我能感应到,父亲的气息。
“父……父亲……”祖甲可以不畏惧别的人,但是他不可能不畏惧武丁,武丁在世的时候,声望和威严并重,无论祖庚还是祖甲,都是在武丁的威严下长大的,他们的骨子里,带着对武丁的敬畏,这种敬畏将伴随其一生,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无论自己强大到了何种地步,当武丁的影子出现的一瞬间,整个人就瘫软了。
“是你妄言,这个世上,无人能与你匹敌了吗?”武丁的身影高大如山,他的声音依然那么飘渺,却像是一道沉闷的钟声,震的祖甲浑身发抖。
啪……
祖甲说不出话,随即,武丁的身影扬起了手臂,一道重重的耳光啪的抽在祖甲脸上。祖甲一下子被抽懵了,却连动都不敢动。
我在旁边看的无比清楚,老商王已经亡故,不可能再活过来,他如果再出现,也只是一道虚影,或者说一道不灭的灵念。然而这道灵念却好像让武丁重新复活,一巴掌打的祖甲如同雷噬。
“这个世上,无人能与你匹敌了吗?”
啪……
祖甲还没有从这一耳光中苏醒,第二巴掌又抽了过来,他依然不敢躲。
“这个世上,无人能与你匹敌了吗?”
啪……
第三个耳光甩过来的时候,祖甲一下子被抽飞了,他身躯里有多少神能,仿佛都无济于事,老商王当年统领千军万马,在沙场上所向披靡,征服四方,威压诸部,那种杀气和威猛,是任何人都不具备的。
祖甲被一耳光抽飞,重重落在地上,他彻底被老商王震慑了,倒地之后,连滚带爬的翻身,跪在地上。
“父亲……我只是妄言……只是妄言……求父亲宽恕……”
武丁的身影,没有再动,他曾经是殷商的君主,同时也是一个父亲,祖甲无论多么不堪,总归是他的儿子,而且现在大局已定,天下人皆知祖庚要传位给祖甲,这个时候出现波动,必然要引起一场滔天祸乱。武丁这三个耳光,只是告诫祖甲。
祖甲跪着不敢起身,甚至连头都不敢抬,病榻上的祖庚本来已经快断气了,此时此刻,他也看见了武丁的身影,挣扎着从床榻上滚了下来,使劲朝武丁伸出了手。
寝宫外的紫色马车里,又出现了一条淡淡的影子,那条影子,就好像最璀璨夺目的一颗星星,顿时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
那是母亲的身影,身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从未有一天淡忘过。我跑到祖庚身边,把他扶起来,扶着他走向门边。
“孩子……”母亲的身影,还是那么温暖,她从不呵斥我们,无论我们犯下了怎么样的错,她总是宽容。
我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我有了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妻儿,然而在母亲面前,我觉得,自己依然只是个孩子,不懂事的孩子。母亲不可能再复活了,能在这个时候看到母亲,哪怕只是一道虚无的影子,我也无比的满足。
这一刻,情绪无法控制,我还有祖庚一时间泪如雨下。
父亲和母亲并肩站在一处,眼望和我们两个。父亲神情中的严厉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尽的慈爱。
我扶着祖庚,动也不想动,只有经历了悲欢离合,尝尽了酸甜苦辣的人,才会知道这样温暖的目光,可能一生都不会再遇到。我只想沉浸在这目光里,哪怕只是个梦,亦不愿醒来。
“孩子,我和你父亲,今日要带你哥哥走了,留下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母亲的声音,还是原来的声音,和我记忆里的她,毫无分别,我的泪水模糊的自己的眼睛,但我的神智是清醒的。
母亲离开了这个世界,她永远不可能再回来,我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她没有被磨灭的心念,生死两隔,我和母亲,在不同的世界中,但是她对我的关怀,我的爱,从未改变过,她希望我可以活的轻松,快乐。
父亲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已经把所有想说的,全都告诉了我。从我还未出生的时候,就因为种种原因,被迫离开了这个时空,我本是这个世界的人,却不能生活在此。父亲的眼神除了慈祥,还有些许的愧疚。他觉得愧对我,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让我随着母亲漂流在远离他的世界中。
可是,我不怨他,丝毫的怨意也没有,正是因为这种流浪般的生活,让我懂得了这个世界上最真挚的情感。我相信,或许随着时光的流淌,会物是人非,原本亲密的人,会生疏,甚至反目成仇,无论在这里,还是在原来的时空,欺骗,背叛,谎言,黑暗的一面总会笼罩每一个人的生活,但,这个世界,任何人都可能欺骗自己,背叛自己,唯独父亲和母亲,给予自己的,只有不尽的爱。
我没什么可去埋怨的,他们赋予我生命,让我来到世间,这就是最大的恩情,我无法报答。
“母亲,带我走……”祖庚被我扶着,只能呐呐而言,他的声音很低,连伸手的力气也没有,但他的眼睛里都是渴望,渴望离开这儿。他已经受够了人间的折磨,对于一个极度依赖父母的人来说,在他受尽波折和磨难的时候,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在父母的怀抱中,永不离开。
可能,死亡对祖庚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孩子,走,我们走吧……”母亲缓缓伸出自己的手,从我怀里,拉出祖庚的一条影子。祖庚很高兴,仿佛又回到了儿时,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中。
父亲母亲带着祖庚,转身走出寝宫,登上了那辆紫色的马车,在上车之前,母亲忍不住又转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尽是担忧和不舍。
“妈,你放心,你放心,我会很好……”
母亲点点头,最终还是登上了那辆马车,她尽管有再多的不舍,但她无法停留在人间,总是要走的。
他们三个人登上马车,八匹拉车的骏马一起仰头嘶鸣,车轮滚滚,在狂风中升腾着,转眼之间,车子仿佛消失了,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在风中久久的旋转着。
当这辆紫色的马车消失于眼前时,我才真正的回过神,祖庚依然在我怀里,但是已经气绝。他走的很安详,渐渐僵直的脸庞上,有一种幸福和快乐。
我叹了口气,该流的泪已经流了,祖庚走的如此安详,正是我所希望的。
马车消失,寝宫外呼啸的狂风也渐渐停息,飞扬的尘烟落定,月光重新浮现。我转头看了看,祖甲依然跪在原地,当这一切都隐匿于无形时,祖甲才慢慢的抬起了头。
他眼神里的自信和那种嚣张,被不知不觉的打压了,他的脸庞,仿佛还带着殷红的指印,之前经历的一幕,让祖甲意识到,这个世界,广博的没有边际,很多事情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并不是拥有强大的力量,就可以真正的无敌于天下。
我抱着已经开始僵硬发冷的祖庚,把他轻轻放回床榻上,转头对旁边的莫臣说道:“王上归天了。”
莫臣跪地大哭,他尽了职责,布衣会的成员,如今只剩他一人完好,祖庚归天,他终于也得到解脱,可以放开世间的一切,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或许就是因为老商王的教训,祖甲夹起尾巴,派人去准备葬礼。参加册立大典的诸侯王公,都知道祖庚命不久矣,所以留在王都,没有离去。祖庚在位七年,这七年间,他没有什么建树,和老商王武丁无法相提并论,但葬礼依然按照历代商王的规制进行。
葬礼结束之后,接着又举行了继位大典,祖甲成为新一代商王,君临天下。
新王更替,有人欢喜有人忧,均在考虑自己的前途,我不想这些,但是我知道,祖庚时代,已然过去,祖甲时代,拉开了帷幕。
这肯定是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诸神是由祖甲亲自册封的,祖甲时代,也意味着诸神时代的正式开启。
但我无意于这些,我只是想等待,等待空所说的十年之期。
十年,在历史长河中,只是一瞬,但对于一个人来说,十年又是漫长的,十年时间,谁都不能保证还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