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明白了妖人想要表达的信息,只不过这种匪夷所思的现象需要一个吸收与接纳的过程,我如在梦里,思绪飘飞,面前的妖人还是原来那种很淡定的表情和神色,但无形中他变的和深邃的星空一样无法触及,揣摩。
“能告诉我吗?”我对妖人产生了比之前更加强烈的畏惧,我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说话:“我母亲,现在在什么地方?”
“她去找她的儿子了。”妖人几乎没有考虑,我一问,他很干脆的就这样回答了我。
我不知道自己心里作何感想,又很糊涂,妖人的话,和当时二婶说的一模一样。当时二婶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只有老神和小红花在场,这话,他们两个都没听见,可妖人竟然直接就说了出来,这只能说明,他真是一个无所不通无所不知的人?
我心乱如麻,事情就好像一根很长的绳子,中间打了不知道多少个结,我看看妖人,再想想自己被母亲抚养长大的那十几年时间,我甚至琢磨着,难道母亲还有别的孩子?
“我家里的事情,你知道吗?”我自己瞎琢磨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妖人:“我母亲,还有别的孩子?”
“没有。”妖人很果断的,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只有你一个。”
“那她……到什么地方去找我了?”
“很多事,现在无法和你说明,因为即便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该明白时,你自然会一清二楚。”
妖人的回答高深莫测,可是仔细一想,话很空,没有营养。不过这一番接触下来,我觉得他没有要把我怎么样的恶意,至少现在没有,我的胆子大了一点,困惑我的谜题太多了,我自己实在想不过来,反正多说几句话也不会损失什么,所以我就借着这个机会,把问题一下子全都问出来。
我问的很详细,从当初李老把我邀请到北京开始,连同之后发生的那些大事小事,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他,这些事情我不会随便告诉别人,但妖人就无所谓了,反正他本身就是无所不知的。
“这是一盘很大很大的棋,从很多很多年以前,棋盘已经摆好了。”妖人说:“这个棋局是完善而且完美的,只是缺少了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启动棋局的契机,这么多年,很多人都在尝试,要变成可以启动棋局的契机,但他们都失败了。”
妖人说的很笼统,而且无头无尾,我本来了解的线索就很少,他这样解释,我依然弄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司母戊密码这个事件,不是偶然的,它已经在岁月的长河中无声的蛰伏酝酿了很久。
“雷口,葫芦嘴,小郎山,三里峡,都在殷墟外围,这四个地方现在籍籍无名,可是在很久以前,它们是殷商皇室的重地。”
司母戊铭文全部来自司母戊鼎还有那些铸造失败的残鼎,这些鼎铸造于商代,那么很显然,事件的起点,是距今很遥远的商时期。这些情况我能猜到,妖人不说,我也略知一二。
妖人说,这四个地方现在都变成了荒山野岭人迹罕至,但在商代,雷口,葫芦嘴,还有我听都没听说过的小郎山,三里峡,都是祭祀场所。
中国最早,最完整的礼制是从周代开始的,在周之前的夏商,礼制系统不完善,但祭祀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尤其在殷商时期,从商的皇室一直到平头百姓,对祭祀有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他们认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在受神灵和天命的控制,如果想要一件事按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发展,那么就要对神和天进行庄重的祭祀。
祭祀的时间,地点,过程,礼器,都有严格的规定,那时候标准的祭器全都是青铜制品。雷口,葫芦嘴,小郎山,三里峡,这四个地方是殷商皇室选择的祭祀地点。
“他们需要一尊青铜鼎来作为祭祀时的主器,司母戊鼎,就是那个时候的产物。”
司母戊鼎的铸造需要高超的工艺,很多专业工匠的紧密配合,而且流程复杂,失败的几率很大,但当时的情况可能有点特殊,皇室要急迫的进行祭祀,所以在这样的环境下,铸造失败的残鼎,不得不被运送到祭祀场,进行正式的祭祀。
“你说的那个老羊倌,我知道。”妖人动了动,把我之前因为惊恐而随手散落在地上的那只温热的烧鸡一点点的捡起来,重新递到我手里,说:“他是一个看守祭器的人。”
因为祭祀场属于皇室,而皇室不可能每天都在四个地方持续的进行祭祀,所以祭祀结束以后,祭器连同祭祀场本身都需要看护。殷商时期的法制系统还很稚嫩,那时候的人还没有发现黄金的价值,青铜是比黄金还珍贵的东西,为防止祭祀场遭到破坏以及祭器被盗取,每个祭祀场都有专人在看守。
在这些青铜残鼎刚刚铸造出来并被使用的时候,大概是商代武丁至祖甲统治时期,商王室对全国还有强大的统治权,所以四个祭祀场内,各有一支部队进行维护工作。每个祭祀地都驻扎三“族”,商代的部队编制,大概以“师”,“旅”,“族”为单位,每一族有士兵一百人左右。
商代的生产力水平相对落后,供养军队是巨大的负担和压力,商王室没有大量的常备军,每每需要进行战争之前,才会临时征召,但就在这四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长期驻扎总计一千两百人左右的部队,这只能说明,祭司场很重要。
对雷口等地区的守护一直持续到商末,武王伐纣,商代终结,驻扎在雷口等四个地方的部队土崩瓦解。
不过,守护并没有因为商的覆灭而真正结束,正规部队不在了,却还有人担负着这个任务,只不过任务变的隐秘,守护者的数量也急剧减少。守护一代接着一代,无形中延续了三千年,直到现在,隐秘的守护者依然存在。雷口的老羊倌,就是一个守护者。
“葫芦嘴这里的守护者呢?”我觉得不管是之前大头带领的队伍,还是我们的队伍,进入葫芦嘴的过程还算顺利,没有遇到什么明显的攻击,也没有遇见意外的人。
“他走了。”妖人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皮子不易觉察的跳动了一下:“他还有别的事。”
妖人没有讲述什么特别实质性的问题,但是他给予了一个比较明确的方向,我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线索仿佛清晰了一些。
因为商王室急于进行祭祀,所以被迫用四尊铸造失败的残鼎充当祭器,但他们还在继续铸造完整的青铜鼎,事实证明,这尊青铜鼎最终铸造成功了,那就是举世瞩目的司母戊鼎。
根据史料的记载以及司母戊鼎表面的铭文,可以准确的判断,这尊鼎,是商后期的商王祖庚为祭祀母亲妇好而铸造。商时期,尤其是王室成员对祖先的祭祀相当的隆重,司母戊鼎是确凿的证据。
思考得到的线索,让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感觉,我感觉这个事件,仿佛就是从极久远之前的祭祀而引发的。
如果这样想的话,妖人所说的那盘很大很大的棋,从遥远的殷商时代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司母戊鼎在铸造成功以后,没有进行一次正式的祭祀,这是一尊重器,但是在铸造成功的当天,发生了很奇怪的事,就是因为这件怪事,让当时的人感觉,大鼎是不祥之物。
司母戊鼎的铸造过程,至少需要三百名有丰富经验的工匠集体作业,紧密配合。之前的四次铸造全部失败了,造出的鼎都有或大或小的缺憾,第五次铸鼎,终于成功,负责铸鼎的那些工匠惊喜交加,他们完成了商王赋予的任务,而且一定能够获得丰厚的赏赐。
但是,那三百名工匠没有来得及领到商王的赏赐,因为他们全都不见了,就好像空气一样,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冶炼作坊的外围,有军队把守,众目睽睽之下,三百名工匠消失的那么诡异,没有征兆,没有痕迹,仿佛这三百条活生生的生命从来没有在世间出现过。
“这种事,没有根据的。”我对妖人的话有点怀疑,其实,他所展示出的如同神鬼一般的手段已经让我无力反驳,我真的觉得他什么事情都知道,但是话又说回来,因为我以前所接触和从事的职业,让我对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件有苛刻的信任底线,几千年前的事儿了,要是没有翔实的文字记载,我宁愿相信它只是一个无稽又荒诞的民间传说。
“有。”妖人很肯定,又很认真的对我说:“我就是根据。”
“除非,你当时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确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你愿意相信么?”妖人那张活力与衰老并存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我说不出话,妖人在不断挑战着我的思维极限,看着他那一抹笑容,我糊里糊涂的就真的在想,他亲眼目睹了那些吗?
“我是否亲眼目睹了这些,并不重要,你只要相信,它是真正发生过的就足够了。”妖人的脸几乎是僵硬的,那抹笑容闪了闪就随即消失,他说:“那三百名铸造司母戊鼎的工匠消失之后,商人没有再见过他们,当时的人都觉得,他们好像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
那是一个谜,是所有人都无法解释的谜,关于那三百名铸鼎工匠的下落,直到殷商覆灭,都没有人知道。
“但是,他们出现过。”妖人说:“以一种你绝难想象的方式出现的。”
“在哪儿?什么时候出现的?”
“1939年,6月,河南安阳县,武官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