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是我现在所无法想到的,那条延伸在黑暗中的路上,已经没有母亲的身影。我急躁不安,一直想要追过去,但两条腿沉的迈不动脚步,心里一急,用力的挺了挺身子。
轰……
我感觉脑子里像是泛起一个巨大的波浪,一下子清醒过来,眼前的黑暗消失了,能看到星光和月光,我还站在小红花的房门前,还保持着伸手推门的姿势。
清醒过来的时候,思维也恢复了正常,回想着刚刚的一切,我觉得那并不是一个梦,虽然我连脚步都没动,但黑暗中的母亲,还有她所说的话,是那么的真实,真实的不像幻境。
那应该是一种心灵上的交流。
我莫名其妙的沮丧,而且感到悲哀,说不清楚,我总是隐隐的感觉,母亲这一次,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界。
我无声无息的站了很长时间,也想了很长时间,我在回味母亲的话。毫无疑问,母亲肯定知道一些事,但她没有告诉我,什么都没有告诉我。这其实并不符合常理,母亲对我的呵护,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的,她宁愿把所有我该承受的痛苦都替我承担,如果她知道的事,不会不跟我讲。
但她的确没讲,她只说了一句话,要我以本心做事。但我不明白,什么是本心。
这时候,房门里面传出了一阵木板床吱呀的轻响,可能是小红花醒了。我没有喊她,也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她,她在睡梦中可能完全察觉不到之前的一切。
我伸头顺着窗户朝里看了一眼,小红花果然醒了,乡下的条件不太好,我们借宿在别人家,不好意思用家户的正屋,都睡在偏厦里,偏厦连电扇都没有,睡到半夜就一身大汗,小红花估计是被热醒的,身上的短袖上全是汗渍。
小红花不知道已经这么晚了,我还在门口贼一样的站着,她从包里翻出一件干净衣服,然后背对着我,一下子把身上那件粘满汗渍的短袖给脱了下来。
在她脱下衣服的一瞬间,我的眼睛直了,并不是我有什么复杂的想法,只是因为我看到小红花背后那一片红斑,已经完全聚合在一起,点点红斑密密麻麻,连成了一大片,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后背的红斑,仿佛聚成了一张人脸。
那很像是母亲的脸,眉宇间带着沉默和固执,还有一点点淡淡的忧郁。
问题顿时又复杂起来,我对两个小红花本来就心存疑惑,现在想想,之前看到母亲躺在小红花身边,应该不是偶然,小红花脊背上的尸胎红斑,已经聚合成了一张完全可以辨认出来的母亲的面容。
如果这样思考的话,我的脊背上,是不是迟早也会出现一张脸,那张脸,会是谁?老羊倌?还是别的什么我认识或不认识的人?
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就很别扭,脊背上有一张人脸,别人看着揪心,自己想着也难受,我忍不住扭头,想使劲看看自己的脊背,红斑蔓延到了什么程度。
但没有镜子,脊背上的红斑处在视觉死角中,我被迫回过头,想悄悄的先走了再说,然而一回头,一下就看见小红花站在窗前,面色阴晴不定。
“你在干嘛!”小红花显然知道刚才换衣服的一幕被我看到了,她有点想发火,又有点尴尬,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形容不出来的被隐藏在神色后面的羞涩。我的头猛的一大,深更半夜偷看女人换衣服,这种事情解释不清楚,幸亏这是小红花,如果是别的不熟悉的人,没准这时候我已经被踩在地上胖揍了。
“我要说我只是无意路过的,你肯定不会相信的吧?”
“嘶……”小红花撇了撇嘴,看样子是想骂我,但她没有骂出口,顿了顿,神色一变,用那种带着调侃的语气说:“你怎么不看你棒尖儿去?姐姐眼里有水,你那棒尖儿看着挺知书达理的,模样也说的过去,是个大红果儿。”
“胡说什么!那就是个朋友,朋友而已!”我皱着眉头,小声呵斥小红花,反正自己心也虚,趁着这个机会,一边呵斥她,一边就撒丫子溜回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我都没怎么合眼,脑子里乱糟糟的不断想着那些人,那些事,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了那么一会儿。
老帽把我喊了起来,我们收拾东西,锁好门,然后去给九婆和明珠告别。我和九婆还有明珠说话,小红花就在旁边酸溜溜的看,说了没几句,她让人在外面不停的按喇叭,催我上路。
车子离开了村子,我昨天夜里孤枕难眠的时候,心里大致有了一个计划,想跟小红花说一说,毕竟四九城不是我的地头儿,很多事情都得依靠李立威的关系还有人脉去铺路。
“有点事,我们合计合计。”我说着话,看看小红花,她脸上没表情,我连说了两次,她才漫不经心的斜眼看看我,貌似对我很不满意。我叹了口气,小声对她说:“现在说正事,你就不要这样了,其实我跟你说实话,昨天晚上,我什么都没看见,再一个,你背对着我,就算看见了,能有什么看头……”
“怎么?你还想看什么?”
“没,我没别的意思。”我也实在没心和她开玩笑,马上做了个赔礼的手势,跟着就说了自己的打算。
我还是觉得,在雷口还有葫芦嘴那种地方寻找青铜残鼎,是个难度很大的事,我们只能找到零星的碎片,而且碎片的数量有限,很难把完整的铭文给整合出来。所以,我想起了尚远秋。
这个一直蛰伏了几十年的人露头之后就开始雇人去搜集青铜碎片,大头说,尚远秋做这个事,至少做了三年,他舍得花钱,雇来的人也舍得卖命,尚远秋手里有多少青铜碎片,我还不清楚,但至少比我们掌握的多很多。
基于这个考虑,我就谋划着,让小红花以李立威的名头出面,联络一下尚远秋,看看有没有把双方手里的青铜碎片的铭文整合起来的可能。
“你以为人家傻?”小红花直接就否定我的建议:“我们想用一成的信息,去换别人九成的信息,脑子不进水的人,就不会答应这种交易。”
“我们有交易的筹码,你只负责去约尚远秋见面跟我谈谈就行了。”
我手里有一些李老给的司母戊鼎的铭文照片,但司母戊鼎上的那些密码铭文,是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突然出现的,它不如青铜残鼎上的铭文清晰,因为残鼎上的铭文是直接铸造在鼎身的,所以,司母戊鼎上浮现的诡异的铭文,更加虚浮。我手里那么多张照片,真正可以辨认出来的完整的铭文,只是一部分。
不过,这一部分铭文,也足够做交易的筹码了。
而且,除了交易,我还想亲自去探探尚远秋的底,这个人,从当年司母戊鼎出土,一直活到现在,他知道的关于事件的隐情,肯定比我多。
一路无话,回到北京以后,小红花马上就想办法去跟尚远秋碰头。但严格来说,尚远秋这两年总在古行里混,却不是古行的人,所以一些古行里盛行的规矩,在尚远秋身上就不合用了,人家也求不到李立威帮什么忙,碰面之前的接洽,完全得给足对方面子。
我手里也有饵,尚远秋寻找青铜碎片的心情和我们一样急迫,所以小红花派出去的人直接跟尚远秋那边说了,事情关系到青铜碎片上的铭文,数量繁多的铭文。
果不其然,这个饵对尚远秋来说很香,我们派出去的人当天就回来了,跟着伙计一起回来的,是一个大概六十岁的老头子,老头子姓年,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是尚远秋身边一个类似管家的人物,尚远秋和李立威差不多,年纪太大了,而且身体估计不怎么好,平时有什么事,多半是老年出面料理的。
在古行里混了多年的人,基本上都已经成精了,老年一看就是个琉璃蛋似的角色,八面玲珑,一动就滴溜溜乱转。他的言语很恭谦,跟很多老北京一样,见面先套磁拉家常,旨在拉近双方的关系。
“大家都很忙,这些话就不用说了,说说正事吧。”我觉得老年只是一个狗头军师,他不会掌握特别多核心问题,所以我的意思,还是想谈谈事,然后跟尚远秋本人碰头。
“我们老爷子喜欢这个东西,只要货没问题,咱们这边,钱肯定也不是问题。”老年满脸堆笑,想验验货。
我把十几张铭文照片中的一张拿给他看了看,司母戊鼎浮现的铭文没有残鼎的铭文那么显眼,不过当初在拍摄照片的时候是下了功夫的,铭文清晰可见。尚远秋搞了几年这方面的事,老年肯定见过不少铭文,所以分辨了一下,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伪造的铭文。
“问您一句。”老年把照片还给我,说:“这样的照片,您有多少?”
“大概十几张吧。”
老年的眼睛里不易觉察的闪过一道光,十几张照片涵盖的铭文数量非常多,我曾经大略算过,应该有接近一千个。尚远秋花大价钱收购青铜残片,一块残片上面最多数十个铭文,所以,这些照片的价值,不言而喻。
同时,我也经过试探确认了尚远秋的真正目的,那些青铜残鼎,只不过是祭祀时的祭器,没有实际意义,铭文才是尚远秋所寻找的东西。
“您开个价?”老年眼睛里的那点点光只闪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的对我说:“我跟老爷子说一下您开的价,要是合适,没二话,这东西咱们就收了。”
“这次交易,要你们老爷子亲自谈。”
“这个……”老年有点为难,很诚恳的说:“我们老爷子上了岁数,腿脚不好,平时在家里头,个把月都不出一次门,咱们为了谈买卖,跟谁谈不是谈?”
“那你们自己斟酌吧,你们老爷子不出面,这笔交易,就不谈了。”我气定神闲,觉得自己已经隐隐占据了主动,所以一点都不着急,慢条斯理的对老年说:“还有件事,跟你们老爷子说一下,这些照片上的铭文,是从真正的司母戊鼎上拍摄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