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靠的再近一点,观察的再详细一点,但我和小红花像是陷在一团沼泽里,动不了,只能被动的随着暗流的方向移动。我看到那块黑色的石头被挖出来以后,别的人都站到一旁,只剩下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在认真的记录石块上面闪闪发光的铭文。
我不知道这帮人是谁,更不知道那个和我极其相像的人是谁,我只能分析出,他们在地下挖出了司母戊铭文,这才是司母戊铭文真正的来历。
可是,我所分析的结论在时间上靠得住吗?之前,我一直都认为司母戊鼎和铸造失败的残鼎是铭文的第一载体,如果说鼎上的铭文是根据这块黑石头上发掘的铭文为模板,那么这个很像我的人,他身处的年代该在殷商以前,至少在司母戊鼎铸造以前。
这很让人迷惑,因为在几十年前,已经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小郎山,并且遇到了太一和尚远秋。
和我一模一样的人,难道不止一个?
不知道为什么,在混乱的思绪里,我想起了太一当时把我带到三元观之后所说过的一句话。他问我是否解读了长生诀,并且说,他已经对长生诀没有多少兴趣,因为这一辈子,他活的很累,他不想在一世一世的轮回里徘徊。
我依然想不出这里面一环一环紧密相扣的细节,但毫无疑问,无论是几十年前和太一结伴前往小郎山的人,还是几十个世纪之前挖出这块黑石的人,都是事件里很重要的人物,如果能把他们的过往查清楚,我觉得,很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暗流在很缓慢的移动,我不知道观察了多久,一块黑石上的铭文密密麻麻,一个一个的把它们记录下来,非常耗费时间。我还是不能自主的活动,暗流漂的极慢,但一点一点的漂远,那群人渐渐就在视线里模糊了。
“咱们……还能回去吗……”小红花的两只手都紧紧的抱着我,她可能还是很害怕:“还能回去吗……”
“没事的。”我轻轻安慰了她一句,但自己的心里也七上八下,我的思维是有点紊乱,可我并没有忘记我和小红花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们都在那块黑边白底的荧幕里,或者说,在这部黑白的,从来都没有人看过的电影里。我和小红花不是那种遇到一点挫折就等死的人,可此刻的状态真的让人无法应对,我们没有自主活动的能力,无力的随着暗流漂浮,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的身体不存在了,只剩下灵魂,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慢慢牵引着,牵引到未知的远处。
周围又恢复了死寂般的黑暗,看不到一个人,听不到一点声音。
“我们……好像出不去了,是不是……”小红花在这种情况下变的很伤感,她把头埋在我怀里,抽泣着说:“出不去了……”
“别这么说,现在只是暂时被困了,又不代表着一直会被困下去。”我继续安慰她,我想告诉她之前在葫芦嘴的遭遇,告诉她没有真正的绝境。
小红花微微抬起头,朝后面看了一眼,她的目光里,还是充斥着一片绝望。顺着她所望的方向,我也不由自主的转过头。
我看到了身后的老电影院,看到从后面的放映室窗口投射过来的一道光柱。
我的心顿时沉了沉,我和她看似在这片无尽的黑暗里漂了很远很远,事实上,我们两个人一直都没有离开这块巨大的宽荧幕。我们就在屏幕里,跟现实只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但就是这层透明的屏障,就好像把我们两个放逐到了一个虚幻的世界中。
小红花一直在发抖,很冷,我们没有备用的衣服,我把她抱的更紧。时间的概念模糊到不存在,我无法说清楚,在这部虚无的黑白电影里漂流了多久。小红花的身体开始发烫,烫的和火炉一样。
她发烧了,体温很高,尽管没有失去所有的知觉,但她说话的时候,已经恍惚。
“我们是不是,要这样一直漂下去……”她用力从我怀里抬起头,绯红的脸颊上带着一丝让人心疼的憔悴:“一直漂着……”
“不会,你好好睡一觉,等到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就能出去了。”
“别丢下我……”小红花重新把头埋在我怀里,闭上眼睛,喃喃的说:“我害怕失去……你没有见过我妈妈……她很好……很疼我……她死的时候,我还很小……我不知道死到底意味着什么……可我知道,她要走了,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永远不会再回来……我拉着她的手……哭着求她不要走……可她还是走了……庄正,别丢下我……”
“不会丢下你。”我的心突然就一疼,我没有认真的恋爱过,也没有刻骨铭心的感情经历,可能在此之前,我不会有什么感触。但就是小红花说了这番话之后,我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冲动。
我要保护她,不让她受任何伤害。
轰……
这时候,沉寂的黑暗里,骤然亮起了一点光,光线离这里很远,但在黑暗中,任何可视的光线都是显眼的目标。我眯着眼睛,很快就看出来,这是一点火光。
第一团火光出现之后,以它为中心,一点一点的火光像是半空的星光,密密麻麻的闪现出来,一团火光并不耀眼,但连绵成一片的火光,把所覆盖的范围映照的如同白昼。
很多火光,很多人,像海一样的人,在黑暗里前行。随着这些人的出现,沉寂的黑暗里传来一阵一阵苍凉古老的吟诵,吟诵声穿破了时间和空间,朝四面八方不断的扩散。
骤然出现的人群,让我不明所以,这群人好像是从虚空里突然钻出来的一样。人海在吟诵声里慢慢的前行,我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哭声。
这好像是一支庞大的送葬队伍,我看见在人群的中央,很多人合力抬着一口黑色的棺材。
我不知道这口棺材里的人是什么人,但送葬的人好像天塌地陷了一样,有人在嚎啕大哭。
当我看到人群中那口黑色的棺材时,它仿佛一下子变成了这片黑暗的中心。没有人和我交谈,也没有人和我解释,可是我突然好像有一种顿悟般的通透。
这口棺材,是一个起点。如果我没有见到这口棺材,那么我可能穷尽一生,都不会知道这个大事件真正的起因是什么,然而,那种鬼使神差一般的顿悟让我感觉到,这口黑色的棺材,或者说棺材里所要安葬的人,是这个事件里所有所有一切真正的起点。
这是一个本不该死去的人,但就因为这个人的死亡,很多不该发生的事,随之发生了。
我想知道,棺材里的人是谁。
我在努力,一边抱着小红花,一边尝试着挣扎,我想要跟上这支送葬的队伍。但是我稍稍一动,眼前的火光和仿佛穿越了时间的古老吟诵声,顿时就消失了,我感觉整个人连同小红花猛然被一大股汹涌的暗流卷到了黑暗里。
天翻地覆,剧烈的眩晕让我忘了身在何处,我的意识在旋转中飞快的流逝着,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抱着小红花。
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和小红花仿佛被卷进一片汹涌的黑流里,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汹涌的暗流一下子把我们给推了出去。
嘭……
我甚至有一种从高空坠落的失重感,但失重感还没有消失,就猛然落地。落地的感觉是真实的,身体好像瞬间被摔成了两半,呼吸之间,还能感到荡起的一片灰尘。
唰……
一道闪亮的光柱在眼前晃了晃,我的骨头好像都散架了,但彻骨的剧痛刺激的神经无比清醒。我看得出,那是一道手电的光柱。光柱晃动着,我看到我和小红花就摔在那块黑边白底的大荧幕前面,舞台下的放映厅黑了,放映室窗口没有投射过来的光柱,整片大厅里,只剩下眼前那点手电的光。
“先走。”拿着手电的人伸手把我和小红花扶了起来。
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心忍不住百感交集,形容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是喜悦,是意外,是惊讶,是愧疚……
我看到了老神,消失了一段日子的老神,从在葫芦嘴把他赶走以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老神还是那副样子,黑脸,贼眼,丢到海里泡一年都泡不掉的猥琐。他好像压根都不记得在葫芦嘴发生的不愉快,扶着我就朝外走。
我们从放映厅跑出来,又穿过残破的大门。小红花的车还在外面停着,老神让我们上车,然后启动车子,调头就冲出了老影院的大门。
“凑合着坐,我没有驾照。”老神回过头,呲牙一笑。
车子风驰电掣的开出小镇,一直开出去最少有十公里左右,我让老神停车,然后在后备箱里找了点药,喂小红花吃。小红花高烧不退,额头依然烫手,我怕药不管用,催促老神开车,到最近的医院去。
我们开到县城,在县医院的急诊室给小红花开了药打点滴。挂着点滴,小红花就迷迷糊糊的睡了,我把老神叫出来,在急诊室外头蹲着抽烟。
“有些事,是我鲁莽了。”我这个人极少会跟人主动道歉,但我觉得有必要跟老神解释一下:“你不要往心里去。”
“啥事?”老神叼着烟卷,脸上一阵迷茫:“我都忘了。”
看着这货装出来的一副迷糊样,我就觉得说不出来的亲切,忍不住笑了笑,老神也呲牙咧嘴的乐。
“今天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跟到那个老影院的?”等到笑完,我就开始问老神,刚才所发生的事,不可能是个意外,我必须得问清楚,才能提放以后可能出现的类似情况。
“有一批人,盯上你们了,你,还有李家妹妹。”老神丢掉手里的烟屁股,也收敛了脸上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