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陶这种东西,完全是因为随着殉葬制度出现应运而生的。殷商人对鬼神有一种特殊的敬畏和近乎荒唐的崇拜,在商代,无论做大事小事之前,都要卜卦,求神鬼的指点,因此,甲骨文也被成为卜文。在祭祀和丧葬中出现的人殉,某种意义上,也是对神鬼的一种供奉。
但殷商的统治区域内,当时的人口并不算多,农耕社会的劳动力是弥足可贵的,王室和贵族但凡祭祀,丧葬,都需要活人殉葬,每年大大小小的祭祀很多,无论杀奴隶还是战争俘虏,对劳动力都是一种巨大的损耗,再遇见心肠比较慈柔的王室贵族,对殉葬多有不忍。
所以,以真人比例烧制陶人充当祭品和殉葬的手段就渐渐出现了,这种特殊的手段从殷商开始,一直延续了很多很多年,到解放前,某些地区祭河神海神的时候,以陶俑石人沉河,陶俑石人替代了人祭。
不过,商代人对神鬼的敬畏程度很深,他们认为,不能实打实的去糊弄神鬼,那样会受惩罚。所以,在烧制陶俑之前,陶泥里面会掺杂真正的人血。这种陶泥烧制出来之后,有一圈一圈很淡的暗红色的纹路,从殷商到秦代,血陶的烧制工艺代代传承,两汉时期才没落失传。
从这一点上来看,这个墓主还是仁慈的,不愿意用活人作为殉葬品。
两边的陶俑一共六排,排列的非常整齐,所有陶俑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看着它们脸上一道道不易觉察的血色纹络,就感觉它们的脸上包裹着一层皮肤,皮肤下面还有血液在流动,看着看着,我就脚底板冒冷气,在这种环境下,跟这些用来人殉的陶俑站在一起,浑身上下不自在。
陶俑周围散落着一些零星的贝壳龟甲,商代的贝壳在某些时期作为货币,某些时期作为装饰品,但龟甲只有一种用途,就是雕刻卜文,然后丢在火里烧,专业的巫师会根据龟甲上崩裂出的纹理,来判断上天和神鬼的旨意。
有龟甲就可能有文字,文字和文物是探索一个久远的未知历史时期的最有力证据,我就想试着从这些散落的龟甲上寻找线索,如果有文字,那就好办了,可以进行合理的推断,来断定墓葬的具体年代,以及墓主身份和周边信息。
我在成排的陶俑中间弯着腰寻找,龟甲不多,就那么几块。我一块一块很认真的看,前面几块龟甲上干干净净,没有雕琢过的痕迹,但是当我看到最后一块龟甲的时候,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这块龟甲上,刻着几个很明显的字迹,字歪歪斜斜的,狗爬一样。我很吃惊,因为这块龟甲上的字迹虽然歪七扭八,但我认得出,这是简体汉字。
我一下就晕了,汉字的简化是解放之后的事,顶多几十年时间,在一个距离现代三千年的商代墓葬,看到龟甲上面刻着一行简化汉字,这是个很扯的现象。
但扯淡归扯淡,这一切却是真实的,龟甲就在我手里,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龟甲上的字迹是这样的:秘密在墓室正中央,小心陶俑,罐子。
看到这行字,我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一条提示和警告并存的信息,我不知道是谁留下了这块龟甲,但后面几个人让我本就不怎么平静的心随即又开始狂跳,感觉周围的空气瞬间变的刺骨的冷。
我忍不住就转头,悄悄的注视身边排列的整整齐齐的陶俑,这是烧制出来的陶器,在这儿摆放了很多年,从常理来讲,这些陶俑是死的,它们不可能对我构成什么威胁,然而看到龟甲上的提示,我也分不清是真是假,总之呆在原地非常的不舒服,心里别扭。
我掏出一把刀子,在身边的陶俑身上划了划,刀尖和坚硬的粗陶摩擦,发出一道轻响。陶俑是没问题的,短暂的惊讶和戒备之后,我开始嘀咕,为什么要相信龟甲上的提示?我连留下龟甲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如果轻信龟甲的提示,有可能会被误导。
我一阵头大,心里的谜团越来越重,这块龟甲,和几十年前发生在小郎山的事,有关吗?假设一下,要是这块龟甲是专门留给我看的,那么留龟甲的人差不多已经是神了,算准了我会跑到小郎山这个地方来找线索。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站在陶俑中间,总是堵得慌,我转身就从两排陶俑间走出去,想离的远一点。
陶俑就这么多,三两步就走出来了,就在我继续迈开脚步的时候,突然感觉袖子被什么东西给扯住了。
我停下脚步,头上的汗水瞬间就冒出一层,因为我敏锐的感觉出,有一只手,拽住了我的衣袖。
衣袖被拽的很死,挣不开。我猛然回过头,身后的陶俑还是像木头桩子一样稳稳的矗立在原地,但是我回头的一瞬间,就发现距离我最近的那尊陶俑,面部出现了一点点很诡异的变化。
所有陶俑的眼睛,都是正直的望向前方的,当初烧出来就是这样,眼球在眼眶里的位置可以说明一切。然而,我身后那尊陶俑的眼球,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动到了眼眶的边缘,那种感觉,就好像在斜眼看着我。
我心里一慌,再一低头,就看到陶俑左边那条本来低垂着的胳膊,微微的弯曲着,两根手指死死的捏着我的衣袖。
我的头皮又麻又痒,忍不住喊了一声,双手同时用力,猛的一推。龟甲上的提示,看起来并非空穴来风,这几排陶俑,果然有古怪。
刺啦……
伸出手推动陶俑的同时,衣袖就被扯烂了,我几乎用了全力,沉重的陶俑被推的前后晃动几下,轰隆的倒在地上。陶俑倒地,荡起了一片尘土,和人一样高的陶俑被摔成了两截。粗陶不应该这么不结实,但是陶俑被摔断之后,我在断茬上,看到了一层白森森的骨头。
这一下我顿时就明白了,这根本不是血陶,而是实实在在的人殉,人殉的尸体外面只裹着薄薄的一层壳。
被摔断的陶俑在原地轻轻晃了两下就不动了,它的两根手指间,还捏着我的一片衣角。
噔噔噔……
墓室里面依然没有别的异常,但摔碎的陶俑刚刚静止下来,两边六排陶俑,突然就前后左右的不断晃动,晃动之间,本来相对而立的陶俑,全部调转了方向,齐刷刷的面朝着我。它们脸庞上随着光线闪烁的血色的光,那种感觉,就好像所有的陶俑正在蜕变,在复活。
我拔腿就跑,脚步刚一动,身后的陶俑噗通噗通倒了一地,骨碌碌的朝这边滚动过来。陶俑就像是长了眼睛,瞬间就逼到了眼前。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么多雷石一样在地面滚动过来的陶俑,第一个反应就是继续跑。
敏捷的反应让我逃过了一劫,陶俑滚动的速度快的有点恐怖,我前脚跑,后面的陶俑差点就压到脚后跟。
通道并不算很长,这样玩命的跑,几秒钟就跑到了接近墓室中央的位置。整个墓室是“甲”字形的,如果除掉墓门后面和墓室相连的一段甬道,那么墓室的大概形状是“田”字形,两条交叉的通道在墓室正中央形成了一片差不多二百平方米的空地。我还没有真正跑到跟前,手里晃动的手电已经依稀照出了那片空地中间巨大的棺椁。
我在跑,后面的陶俑成片的顺着通道滚动,我连分辨方向的机会都没有,一口气从通道冲进了中央那块二百多平方米的空地中。
骨碌碌……
挤成一团的陶俑滚到空地边缘的时候,就好像一群追击猎物的狼群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猛然停了下来。陶俑堵着通道,渐渐的不动了,明面上的危机虽然暂时解除,但我站在空地上,头上的汗哗哗的顺着脖子流,转眼间就把衣服打的透湿。
虽然汗流浃背,连眼睛都被汗水给模糊了,但我不敢动,甚至连动动手指的勇气都没有。这片只有二百平方米的墓室,是安放墓主棺椁的主墓室,一脚跨进来,我就感觉到一股死灰般的气息。
这种感觉,在雷口和葫芦嘴的地下空间里,我都曾经捕捉到过,但那两个地方的气息远没有这里浓重,死灰的气息仿佛有很强的感染力,让人觉得一脚塌进来,等于跨入了另一个世界,永远都再回不去了。这种气息无形无质,可是连滚动的陶俑都不敢靠近,这足以说明现在的局面。
墓室的陪葬都在外围,主墓室里很干净,只有那口摆放在正中间的棺材。那可能是我所见过的最大的一口棺材,像一间长方形的没有门窗的小屋。在商代的时候,棺椁的概念已经出现了,这种棺材形体这么庞大,应该是两层的,外面是棺,里面还有椁。
主墓室略呈圆形,我不敢乱动,站了最少有两分钟,才轻轻抬起手,把脸上的汗水抹掉。手电扫过,我看到主墓室的墙根处,凌乱的摆着一个一个黑色的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