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愿意束手就擒,就这么死掉,不过,所有挣脱和反抗的机会,在沉入水下之后就化成了泡影,人被卷在这团柔韧又粘滑的生物体中,好像陷进了一片烂乎乎的沼泽里,手脚可以动,但费尽全力,就是出不去。
一进水,空气完全阻隔,被拖下水之前我见机很快,猛吸了一口气,可这口气能憋多久?如果在一分钟之内,我找不到逃走的办法,那么后果显而易见。
我挣扎着从身上拿出了刀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乱捅了一通,这显然没用,触及不到这条“大鱿鱼”的神经中枢,就不可能把它杀掉,枪都杀不了它,何况是刀。锋利的刀子在大鱿鱼的体表不断的打滑,偶尔捅进体内,也软绵绵的像是捅进了一大滩烂肉里。
水压越来越大,这片水域的水深至少在十米左右,大鱿鱼卷着我,很快就沉到了接近水底的地方,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水压让胸腔几乎爆炸,如水前吸的那口气快要消耗殆尽,没有换气的机会,大脑对缺氧的症状非常敏感,前后也就是一分多钟,我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因为缺氧,神经开始恍惚。
我失去了最后一点反抗的力气,这可能是我第一次感受死亡近在咫尺,在这个时候,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着母亲的身影和脸庞。
我不知道她在哪儿,我甚至分不清楚,她到底活着,还是已经死去。不可否认,现在司母戊铭文这个事件还没有被揭开谜底,但一些规律无形中被打破。
可能每个人都是这样,无论他的岁数有多大,经历有多繁复,只有在生命将要走到尽头的那一刻,他才会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脆弱,脆弱的好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任何外来的打击都会无情的夺走自己的生命。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会知道,母亲的怀抱,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
我同样也是这样,我觉得自己就像水里的一个气泡,快要崩裂破灭了,我很想再扑到母亲怀里,听她喊一声我的名字。
但,这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
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此时此刻,并不是自己坚持就能够战胜困难,信念还没有崩塌,但身体已经承受不住缺氧的困扰。我的意识愈发模糊,我想,可能用不了半分钟,我会死掉。
一个人在生命最后半分钟里,会想些什么?人一生的记忆浩如烟海,如果我是一个寿命将尽,风烛残年的老人,我可能会躺在床上,慢慢的回忆这一生所经历过的难忘的事情,回忆这一生所认识的无法忘怀的人,但我连这一点回忆的权力都没有。
我混乱又模糊的脑海里,浮现出小红花的影子。
我想,我可能是喜欢她的,只是那种喜欢,那种情愫,都在波折中被自己无意识的压在心底,从来没有释放过,表白过。
哗……
这时候,我绝对处在穷途末路,只要再被困上二十秒,我可能就会昏厥过去,永远无法苏醒。但就在这个最危急的关头,我感觉紧紧裹着我的“大鱿鱼”,猛然间舒展身体,一下把我给甩了出来。
手里的手电早已经沉到了水底,水波阻挡了光线的直射,但是借着那一点点荡漾的光,我隐约看到那条大鱿鱼仿佛是拼命一般的,顺着水流急速的逃遁,很快就无影无踪。
很显然,水里可能又出现了什么东西,把这条怪异的生物给吓走了。然而我已经没有害怕和后退的余地,被甩脱出来之后,条件反射一般的就蹬腿朝水面上浮去。
不到十米的水深,上浮的过程其实很快,不过我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受大脑控制的本能反应,我迷迷糊糊的,骤然感觉被紧压的头颅一下子放松了,脑袋一热,从冰凉的水中浮出水面。
我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缺氧的大脑似乎是一条被丢进水里的鱼,马上开始复苏,继而开始运转。手电丢在水里,水面上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但我一低头,就能看到遗失在水底的手电。
老帽采购的装备质量非常过硬,强光手电都是德国的进口货,防水性能极佳,手电沉在水底,只有那么一点点光,我低头的一瞬间,仿佛就看见水底有一团比那条大鱿鱼还要庞大的黑影,正缓缓的移动。
这种情况下,我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事情是明摆着的,那条卷着我的大鱿鱼马上就要把我当成养料给腐蚀吸收,却不得不快速抽身逃走,说明它很害怕水底的那团影子。我不知道那团影子到底是什么,不过我不可能是它的对手,这压根没有任何悬念。所以我逃命似的一口气游到岸边。
游到岸边的时候,就觉得要了老命了,河岸窄而且光滑,尽管已经无限接近河岸,但我就是没办法爬上去,到处都是滑溜溜的石头。我感觉头皮都快要炸了,回头看了看,那团巨大的黑影已经离开了水底手电的照射范围,我看不到它在哪儿,可是用脚趾头想想都会明白,它肯定已经无声无息的游到了接近岸边的地方,很可能就在我下方的水中。
我拼了命一样的想朝上爬,水潭右边的水流很缓,身子浸泡在水里,能明显感觉到一股上升的水流搅动着不断旋转的漩涡,水流的变化意味着那团巨大的影子正在慢慢上浮。
我就像是被夹住了尾巴,本来在没有借力之处的地方不太可能那么迅速的爬上河岸,不过人被逼到了绝地,总有一点可以挖掘的潜能,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挥的,身子在水里一阵扑腾,手脚并用,最后竟然狼狈的爬了上去。
一爬上河岸,我马上就开始跑,可是没有光线,我很怕会重新失足滑落到水里,背包在之前的挣扎中也落到水里,我身上只有一支备用的小手电,马上拿出来当光源。
说实话,这时候我不应该有别的任何想法,唯一该做的事就是马上跑,但我有不少贱毛病,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况,心里总是不甘,本来已经完全被水里的那团影子给震慑了,可是不把它看清楚,老是觉得很别扭。我一边贴着石壁朝那边跑,一边就晃动手电,朝刚才上岸的地方照了一下。
我预料的没错,那团巨大的影子刚才就已经开始上浮,这时候,影子已经贴近了水面,备用手电的光线不强,勉强只是个照明工具,不过光线透过清澈的水流,那团水下的影子,显现出了大概的轮廓。
在我看到它的轮廓时,一下子停住脚步。那条大鱿鱼就是被这团影子吓走的,所以我潜意识里,就认为这团影子是一个位居食物链更高端的不为人知的洞穴生物,可是我看到那团轮廓,觉得那好像是一条船。
我停下脚步,最多半分钟时间,水中的影子缓缓的顶着一片微微翻动的水花,从水下浮了出来。影子浮出的同时,我的感觉得到了印证,那竟然真的是一条船。
大鱿鱼会怕一条船吗?如果这条船里没有东西,它可能吓走大鱿鱼?它可能在水下移动,继而上浮?
我所学的物理知识在这时候好像完全没用了,这条船明显是木船,但是它好像规避了重力引力浮力等等自然力量,像一艘潜艇,在这片水域里自由的上浮,下沉。
这条船里,肯定有东西!
我说不清船里会有什么,转身就跑,无论这条船里会有什么东西,那都不是我能应付的。我贴着石壁跑的很快,跑出去几步之后,回头看了看,那条从水底浮上来的船没有动,静静的漂在原地。
这一次,我又停了下来,因为在两次观察之下,我突然觉得这条船,略微有些眼熟。我长在北方,从小生活的乡下和上学的城市里几乎没有河,我这辈子所见过的船,大概就是公园人工湖里那种用铁皮焊接的勉强能称为船的东西,没有见过船,我心里这种莫名的熟悉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可能也就是迟疑了三秒钟,我一下子想起来在九婆的村子里,自己深更半夜去挖的那座坟。那个救了九婆的老道士死后,连船都埋到了坟里。
我马上就找到了这种熟悉感是从哪儿来的,要是我没看错的话,身后这条静静飘浮在水面上的船,就是那艘埋葬着无名老道士的小船!
我唯恐自己会眼花,也顾不上害怕了,直接拿着手电,把光线全部集中在船上。这又是一个不能解释的悖论,那条安葬了老道士的船,还在百里之外的坟里,它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儿?
但我随即就纠正了自己的想法,这个事件里,没有不可能的情况。
要是我的判断没错,这真是安葬老道士的那条船的话,那么这是一条空船,甲板和船舱里什么都没有。
我心里的恐惧被浓重的疑惑冲淡了,壮着胆子,暂时打消了逃跑的念头,一点一点的贴着石壁,想尽量离小船近一些。
手电的光线太扯淡了,远没有丢进水里的强光手电好用,我不得不再一次缩短和小船之间的距离,这样一走再走,最后,竟然就走回了刚才上岸的位置。站在这儿,可以清楚的看到这条船的全貌。
小船依然是那样,只不过它所在的地方由土里变成了水里,我相信我的眼睛,这条船,就是我曾经挖出来过的那条船。
它已经被我重新埋到了坟里,可是又以这种我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视线中,这意味着什么?
我站在河岸上犹豫不决,其实我暂时没有察觉小船有什么危险的气息,可是那条大鱿鱼仓皇逃走的一幕,已经印入了脑海。
我感觉,这条船里,一定有很可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