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一阵为难,慌忙道歉道:“这位军爷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们白爷规定每日只唱三场,最后一场方才已唱罢,若是您想听我们白爷唱曲,可否改日……”
“废话这般多?没听我们司令说吗?让姓白的出来!”
邱常一揪楼主的衣领,便将这个约莫四十岁的细瘦老头提了起来,再用力往后一掷,让他退了几步,被高出平地两三个台阶的舞台边缘给一绊,摔跌坐在了舞台上。
“不知唐少司令来寻白某,所谓何事?”
白爷一身素白长袍,一头利落干净的短发整齐的往后梳着,露出一个高阔圆润的额头。一张长期画着白妆不见日光的脸,此时即使素面朝天,依旧苍白无血色。然而他五官精致秀气,身量又瘦削,看着带了几分阴柔之气。
唐少末一言不发的打量他许久,忍不住微微皱眉。
他今日也是第一次见白云山素颜的模样,竟与他认识的那人有七八分相像,不禁惊讶几分,然而细想他这些年与那人也有多次接触,进出他们府邸无数次,可不曾听说他还有别的儿子。
白爷见唐少末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看,也不在意,慢条斯理地一掀袍摆,再优雅的坐下,翘脚,动作利落一气呵成,与他的面相给人感觉的过于女气不同,言谈举止间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的良好教养。
“我所谓何来,白爷心中应该明镜似的,不需我再一一点破吧。”
白爷淡淡一笑,修长漂亮的手指一勾,勾来一个茶壶,再翻了两个茶杯,为两人添了杯茶,不甚在意地道:“为了商夫人离去之事?”
唐少末一掌拍在桌面,人已站了起来,怒喝道:“她是我的女人!”
“是吗?”白爷唇微勾,手指把玩着装着半杯茶水的茶杯,微仰头看着唐少末的模样,“可我只知道,柳大小姐与商寒煜可是有婚约呢,还为商家添了个男丁。恐怕在天下人的眼中,都是你唐少司令横刀夺爱吧!”
唐少末手握成拳,极力压抑着奔涌地怒气,“所以,你就帮助她逃走了?告诉我,除了你,还有谁在背后帮的她?”
“怎么?唐少司令要将我们这群人都抓起来枪毙吗?可惜了,只有我白云山不怕死的愿意帮她,她找不到其他人……”
“白云山,别逼我一枪毙了你。”唐少末隔着桌子,伸手揪上白爷的衣领,威胁道。
白爷不甚在意的拂开他的手,并抚平了襟口,“唐少司令有时间在这找白某算账,不如去看看,他们是否已离开了江南。”
唐少末一扫桌面的茶盏,泼了白爷一身茶汤,淡绿色的痕迹在他白色的长袍上落下斑驳痕迹,唐少末对邱常道:“封了添盏楼,立刻,马上!”
“诶,官爷,我们究竟犯了什么事?您怎么说封就封我们的楼呢?白爷,您去说说情啊,我们可都是靠着这楼吃饭的啊……”
白爷无动于衷,任人在一楼处砸坏了满地的桌椅,再将舞台拆了,他淡笑着转身往门外走去。
唐少末冷声道:“慢着!这楼里的任何东西,都不准拿出去分毫。还有你住的白公馆里,所有的财物尽数充公!我要你白云山从此落魄街头!这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白爷淡淡一笑,一拂袖袍,两袖清风出门而去。
山里山外,云来云去,他白云山向往的,不就是这种快意潇洒吗?
走出门外,他新收的小徒弟苦着一张脸低声问道:“师傅,如今我们要何去何从啊?”
白爷淡淡一笑,看着已黑尽的夜色,无所谓地道:“天大地大,何处不可为家?”
这些年,他一直不愿离去,只为心中的执念,今日此事,便让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抛弃一切,从头开始。他不信他白云山就不能离开那人的庇护,闯出一片天。
小徒弟伸手拉了拉他的袖摆,低声提醒道:“师傅,是周爷。”
白爷脸上的笑一滞,看向周海佟的眼神复杂,见周海佟转身进了一个黑暗偏僻的小巷,沉思一阵,还是跟了上去。
“周老爷这是还有别的吩咐吗?可惜了,如今白某可是半点都帮不上忙了呢。”
白爷在周海佟身后五步远停了脚,嘴角微勾,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山儿……此事是为难了你,让你受了牵连……”
白爷扬手阻止他再说下去,“上次那事,我是自愿帮你的,为了还你这些年来对添盏楼的照顾,但也仅此一次,我为此流落街头,将你这些年给我的恩惠全还你了,这样够本吧?”
“山儿,我今日来不是为了……”
“不是为了撇清关系吗?放心,反正我也没想过与大名鼎鼎的周大老爷扯上关系,经过此事,我远走他乡于你于我不是更好?既消除了你心中的隐忧,又掩埋了你27年前曾做下的错事,我自在过我的生活,一举三得,多好。”
周海佟在夜色中看着白云山一身素白,顿时有些心酸,想要伸手去触摸他,然而白爷闪身躲开,“从此以后,你走你的羊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互不相欠。”
白爷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山儿……爹对不起你……”
他周海佟凭什么自认是他爹?
多年来的不闻不问,让他娘病死在戏楼,他自小忍受非人折磨,被人为的压制身子骨发育,成了现今这模样。曾经为了练曲子练到吐血,那时他在哪?在抱着他的美妻娇儿享受天伦吧?
他白云山也只不过是他周海佟与一个戏女一夜风流所生,只不过是他一生的污点,他想要抹去的污点罢了。这样的一个人,他为何会期盼他分他一点的父爱呢?
“师傅……”
小徒弟守在巷子外,见白爷出来,忙迎上前来,在灯光下,见他眼红了,忍不住要出声询问,白爷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严厉道:“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多问的也不要问,为师没教过你吗?”
小徒弟瘪瘪嘴,点点头,低头不再多问,跟在白爷身后往外走。
周海佟站在巷子口外,看着白云山的背影,被路灯拉长,然后缩短,再拉长,直到融入夜色中,再也看不清楚。
离开了好,离开了,便不必卷入到这些纠纷中,往后他就算不能大富大贵,起码能平凡安乐一生,总归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