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素心终究还是没熬过六月，也没等到要见的人，在六月的最后一日，即将入七月之时，无声无息的去了。
那日下午，她突然醒来，十分精神，比平日多用了一碗米饭，饭后还起身下了地，拉着如烟到院中消食，如烟双腿尚不能多行走劳累，只陪她走了十几步，便又坐上了轮椅，让人推着进了亭子。柳素心便让人在亭中摆了凉席与茶桌，一边喝茶一边与如烟说她年轻时的年少无知与一见钟情。
她说当年她爱过两个男子，或许是因为她背弃誓言，移情别恋，所以上天才要这般惩罚她，让她在飞蛾扑火般热烈的爱上了兰非之后，最终尝到了爱而不得的滋味。
她说：“烟儿，看到你与寒煜，就似看到了我年少的时候，但是你比我幸福得多，因为寒煜那孩子是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把你交给他照顾，我放心。”
随后她的视线看向如烟已鼓起的肚子，伸出枯瘦的手，颤抖的抚摸着，然而眼中却已流不出泪，“当年，我与他也曾有过一个孩子。但是那孩子与我缘薄，未曾来到世上看一遭，就这样回去了。我也是那时候产流血崩，落下了病根，从此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如烟闻言，这几日以泪洗面已红肿如核桃的双眼，又开始泪流不止。
柳素心回神过来，为她擦去眼泪，“傻孩子，哭什么呢？人都会有大限的一天，等到鸡皮鹤发瘦骨嶙峋的死去，与现在还剩几分当年姿容的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随后她看了一圈这个栽种满了奇花异草的院子，对如烟道：“这是用你祖母留给我的嫁妆置办的院子，这个院子以前是我一位故友的茶社，那一年，我就是在这里参加茶社，遇见了方从国外留学归来的兰非，那时候，他就站在那里……”说着，指指她房间窗户正对的那面墙，“那里曾经有一个葡萄架，他站在葡萄架下，转身间便与我视线相对，一见钟情。”
“他是兰家的人，兰家从祖上开始便以兰花纹做家徽，他喜爱兰花，兰府中有成百上千个兰花品种，他是种植辨赏兰花的高手。自从与他认识后，我便爱上了兰花，开始种植各种品种的兰花。”
如烟看着满院子各式各样的盆栽，以及放在檐下曾经被精心呵护此时却所剩无几的几株珍贵兰花品种，一时不能言语。
“可我为什么这般笨呢，花了二十几年，却只成功了一百多种，怎么都赶不上他的能干，咳咳咳……”
“姑姑……”见她一激动，又开始咳得厉害，如烟便阻止她，不让她再说下去。
柳素心说了这般多的话，也没什么精力了，便靠在如烟肩膀上，絮絮叨叨的吩咐她以后要注意的事，如烟一一点头答应下来，说着说着，她突然有些瞌睡。
如烟摇醒她，让她回房去，柳素心便让安妈妈搀扶着回去，却并不睡下，坚持要认真梳洗一番，再换上崭新的旗袍，安详的躺在床上。
如烟在一旁看着，心里无由来的涌起一股不安与恐惧。
正要让小柔去将如湉带来，一起守在柳素心的房中，柳素心抓她的手，道：“烟儿，往后这西厢小街的房子我就留给你了，还有西区的几间绸缎铺子，也是当年你祖母留给我的嫁妆，现在我留给你做嫁妆。这些年我生活的主要进账就靠那几间铺子，你若是想继续经营就用我留给你的人打理，若是不想经营了就盘出去吧……”
如烟马上打断她的话道：“姑姑你现在跟我说这话做什么？往后你还要自个儿用许久呢。”
柳素心摇头，要她收下，如烟却不愿再听，让她躺好了好生休息。柳素心便对安妈妈道：“我梳妆台里的盒子，找个时间给侄小姐。”
安妈妈便强忍悲伤应下了。
如烟出了柳素心的房门，让小薇去一趟兰府，找兰岳问问，让他转交的东西，是否有交到那人手里，为何三日过去了，却不见人影，也无只言片语送来。
商寒煜在掌灯时分便匆匆赶来，见她要在柳素心房中守夜，便提出在这陪她。如烟摇摇头，“你忙了一日军务，明日还要早起忙，再熬夜身子可撑不住了。”
这一个月来，商寒煜为她的伤本就不曾好好休息，加之军务忙碌，整个人消瘦憔悴不少，本以为她的腿好些了，便可稍微缓口气，谁知又遇上了柳素心病重。
商寒煜便为她弄好了卧榻，又安慰一番，才去旁边的屋子里将就歇一晚。
天色全黑，小薇回来，说是兰岳不在府上，似是外出访友了。
如烟点头说是知道了，然而心中却是失望至极。看着柳素心安详的睡颜，只安慰自己，或许只是自己多虑了。
夜里柳如湉突然醒来要起夜，如烟跟着起身，让小柔带他去，她便到柳素心床边，见她面色安详，似她临睡前般的姿态容色，轻舒一口气，伸手去帮她掖好被角，无意中碰到她脖子间冰冷僵硬的肌肤，心凉了一截，动作一顿。
颤抖着去碰触她的脸，依旧是冰冷而僵硬。如烟吓得倒退几步，碰到身后的桌椅，并打翻了桌上的茶壶，发出乒乓响声。
小柔正好带着柳如湉回来，在门外听到声响，马上进来，焦急的问道：“小姐怎么了？”
“姑……姑……”如烟全身颤抖发冷，双臂圈着身子，依旧觉得冷入心扉。
小柔见她这模样，知道是柳姑姑没了，她生性胆小，不敢靠近，转身出去到旁边敲商寒煜的房门，其他守夜的人听得她喊的内容，纷纷聚到柳素心房门外，有沉默哀痛的，也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见商寒煜披衣出来，都低了头不敢说话。
商寒煜进门时，如烟已带着柳如湉，跪在柳素心床前哭得肝肠寸断。安妈妈也拖着病体，在一旁哭得声嘶力竭。
商寒煜站在一旁作陪，见如烟这模样，实在心疼，她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双脚方才有了些起色，再这般不爱惜身子，又是大恸又是长跪的，身子如何受得？
便要强行将她抱起来，如烟哭得脱力，却还是伸手去推他，商寒煜无奈，挪了把椅子在床边，将如烟抱在他大腿上，低声的安慰柔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