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呜呜呜……良伯母……呜呜呜……”姚依依俯在王芸怀内,无限悲伤,泪重重,哀重重,幽怨重重。
“唉~~”王芸叹道,“只能说造化弄人,若你与之心相识在缜儿之前,或许……依依,你莫怕,伯母会给你找个才貌双全的好相公,你良伯伯有几个至交的儿子,都尚未娶亲呢。”
这女人在说什么?“ 呜呜呜……依依愿意陪着良伯母一辈子……依依不嫁了……”
“这怎么可以呢,不能因为之心而误了你终身是不是?老爷,赶明儿你就将几个至交请到府里,也把他们的公子都叫来,让依依过过眼。”
良德面有愧色,颔首:“依依,之心那孩子平时虽是听话,但一但犯起混来,也是颇让人头疼的。但你莫误会缜儿,这绝不是她教的,在缜儿进门之前,他也犯过一回混……”
“是啊是啊,那一次是我们想将他捡来的那些猫猫狗狗送了给人,他便是一通大闹……”
“明儿,我便下请柬请人,你看中了哪家的世家子弟,让你良伯母替你作媒就是……”
谁管什么猫猫狗狗?谁管什么世家子弟?到现在,这两人竟还偏颇他家的儿媳?这两个……老糊涂!怎就看不透他家儿媳那虚伪矫饰下的真容?
原本着,她当真是打算将他们当成亲人来着,但他们怎么能如此对不起她?怎么能?这世上,还是只有自己最值得信,是不是?
罗缜,我得不到的,你也莫想得到,是你逼人太甚,莫怪我心狠!
“娘子,你真的不陪之心去逛庙会喔?”某只大狗犹在做最后努力,将一对大眸忽闪忽闪眨得好不可怜。
罗缜嫣然一笑,“不是告诉你了么?我要和之知去看新一季药草的长势,相公去玩就好。”
“之心也陪娘子去看草姐姐药姐姐,之心不去庙会!”
“相公近来又是整理帐册又是缂丝,很是辛苦,珍儿放相公的假,去好好玩上一天罢,你不是最喜欢庙会么?”
“可是,之心想和娘子在一起啦~~”
唉,这呆子!嫣唇在他额上、鼻上、嘴角连落三吻,“好了罢?”
“嘻,之心还要~~”
外面,待着恩人启程的范程认为自己不该再等上两刻钟的工夫,连咳好几声,打断了室内一对鸳鸯的交颈缠绵。
“ 相公在庙会如果看见好玩好看的玩意,要给珍儿和宝儿买回来。”
“嗯嗯嗯,娘子要想之心哦,要很想很想之心哦。”
“臭相公再不走,打你喔。”
“娘子不要打之心啦,之心这就走啦~~”某只大狗咯咯笑着,跑出门。
范程盯着恩人的满脸春色,是油然不解了:这情情爱爱的东西,当真如此让人快活?恩人与恩人娘子就尝不腻?
移眸思转间,不小心与另一对乌灵灵的圆眸对上,后者瞪出火来:“看什么看,粗野人,好好保护姑爷!”
“呿,用得着你管?”野丫头,啥时对他有恩人娘子对恩人一半好,他也算……咦咦咦,自己作啥想这个丫头对自己好?呿呿呿,都是恩人和恩人娘子不好,带坏自己了!佛祖,观音菩萨,弟子很纯洁的喔……其实,那个野丫头瞪大一对眸儿的模样,也是有几分可爱啦……呀呀呀,弟子中毒太深了,佛祖,菩萨,请莫抛弃弟子……话说,那野丫头生得还算娇俏……啊啊啊……
“大嫂。”良之知正将盆里的药草苗移植到翻松的土里去,见她来了,忙起身见礼。
“几天不见,之知又长高了,我才进来时,还以为看见之行了呢。”罗缜将手里信笺递去,“这是你之行哥哥给你捎来的信。”
“谢大嫂。”良之知将手在汗巾上抹了抹,接了信又揣进怀内,“大嫂,药苗的长势很好,这些由盆内栽种再移植地下的,估计成活在八成以上。”
“不错呢。我听这边的师傅说,你的确很有天分,亦很努力,过不许久,良家就会出来第二位名医……咦,你不看信么?”
“待下工后再看。”
这孩子,竟似是真的长大了。“我正在探访二叔和二婶的行踪,根据得来的一些珠丝马迹,他们的日子不算落魄,你不必担心。”
良之知憋紧了唇挤出一句:“当然会好,手里有大把银子可使呢。”
“之知,别恨他们。”罗缜叹息,“天下大多父母,做许多事都是为了儿女,尽管有时并不一定得法,但有着那样的初衷,儿女可以不认同,却不能对他们生恨。”
“难道你不恨我娘?”
“不恨。”
“不可能!”
罗缜莞尔,“你娘所做的事,很多是为了之行和你的将来,她想让之行成为良家的继承人,想给你们搜罗不尽的金银以求一世无忧。我是妨碍她的人,她当然会对我不好,就像这个世上如果有对宝儿不利的人,我也会对他不利一般。只是,你的娘亲从来没有想过,她要夺要得的那些东西该不该属于她,之行又是否有心执掌这个家?而她若不抢不夺,之行和你们就当真会毫无所得?她想给你们的,又是否是你们想要的?还有,人不管如何行事,尽可有千种手段,但都不能失去最本质的良善底限。她对我不好,我不怪,还回去就是。但她怎想到对一个未出世的孩儿下手,用得还是她亲生的一对儿女?”
良之知垂下了头。
罗缜了然,拍拍他的肩:“我不恨她,只是不喜欢她,如果她回头还要对我不利,我仍是会还回去。”甚至,不会再给她任何翻身的机会。“而之知你,便不要恨她了罢。”
“我还是不能原谅她!如果那个时候,大嫂你没有到二院,如果他们当真把之愿拉走了,什么便也来不及了……”
“唉,你不是也劝过之愿,你的娘亲是吃定我们会过去的么?待她回来,你可以怨她念她,‘恨’这种比较浪费人体力的情绪,还是收起来的好。恨一个给予自己生命的人,会比被恨的人还要痛苦呢。”
“大嫂……”
“我们今儿个还有许多工作要做,这些家常留待闲时再叙。”这娃娃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服的。“之知须好好努力,将来良家的药材行可是要靠你打理的。过来告诉我,这是什么药草?主治何症?”
“此曰橐吾,主治跌打损伤、腰腿疼痛,痈肿初起,有舒筋活血、解毒消肿之效,性味辛,微温,可煎汤内服,亦可捣敷外用……”良之知实在不解这个大嫂。明明她不是温柔慈爱的女子,为何此时能对自己心无芥蒂?而且,还说要把药材行交给自己打理?都是不能任人欺负的女子,她与娘好生的不相同……
半日忙完,良之知用完午膳,抹着额头汗粒欲踱回家里小睡,突然肩头遭拍一记,“良之知,到这边来!”
他斜睨过去,是个面孔陌生的中年男子。想起之行哥哥所说的“闲人勿近”,于是依旧行自己的脚下路。
“有关你爹娘的,你听不听?”
爹?娘?“你认识我爹娘?”
“跟我来!”来人一个转身,进了一条窄巷。
良之知稍加犹豫,便跟了上去。近半个时辰后,他才慢慢自那巷口挪出,摸着胸口突出的鼓物,脚步左右摇摆,衡量再三,终是向良家方向行去。
“姚姑娘,这小子当真会按您的话去做?”巷口小楼一扇窗内,方才的中年男子眺着远去背影,问道。
姚依依淡哂:“这小子和他那个娘一样狠,对罗缜可是恨到骨里,罗缜早产不就是他所为么?咱们又给了他好处,又有他的爹娘安危所迫,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而良之知,进了良家大宅,直奔内院。几个小丫鬟因之前见他来与宝儿小少爷玩耍过几回,并不纳罕,只是才想见礼,已被他喊住:“宝儿在哪里?宝儿呢?”
“奶娘和娉儿姐姐正哄小少爷午睡。”
“快带我去!”
正趴在柳荫下吐舌喘气的阿黄阿黑陡地蹿起,呲着满口尖牙呜声扑来……
“呀!”罗缜掩胸浅叫。
“小姐,怎么了?”
“我胸口突然一痛。”罗缜摸索着了挂在颈上的绣囊,眉间悬了忧忡,“范颖在么?”
“奴婢去喊她过来!”
这个绣囊,是拿您的发与宝儿的胎发共制的,与宝儿身上这串香珠是一母一子,宝儿若发生什么变故,恩公娘子定然第一个感应得到……
范颖当时,是如此说的没错罢?
“少夫人,您找我?”
“我方才心口没由来的一痛,可是与这绣囊的感应有关?”
范颖目注她托在掌心的绣囊,颔首:“应该是如此。”
“这样说来,宝儿有危险了是不是?……哦,那串香珠当真会保宝儿无事?那串香珠旁人当真取不下来?”
范颖经历过无边岁月,对人间亲情的了解甚深,尤其母对子,那简直是一种深到骨肉融进血液的牵挂。“宝儿身上的香珠,是我藉由恩公娘子对宝儿的深爱打上的结界,只要恩公娘子对宝儿的疼爱不变,不管是人是神,除了恩公娘子,旁人都取不下来,是以亦伤害不了宝儿!”
“ 可是……”她不是不相信范颖,只是,她无法在得知宝儿可能有事的情形下尚能安坐在此,“我还是要回去看宝儿,不,纨素,纨素呢?纨素身形快,先去……”
“恩公娘子,范颖现在就可以让您看见宝儿情形。”范颖才想拈指,窗外忽来一声惊雷,仪态万方的大美人丕然色变,“恩公娘子,宝儿肯定无事,范颖先走了!”
因身形过快,与自外面也是匆匆奔来的纨素险些撞上,两人都无暇向彼此致歉,各行其便。“小姐!小姐!您看这封信,好奇怪!”
“缜儿,有人绑之心,打之心,快来救之心,之心好痛……”这是什么?“这从哪里来的?”
“是一个小孩子刚刚到铺子里送到我手里的,因仅是折着,没封没粘,奴婢就打开看了,没想到,是……”
“欲救汝夫,城隍庙口,独自一人,违则灭口……城隍庙?庙会附近?”
“小姐,这是姑爷的笔迹么?”
罗缜察着那纸笺,那一笔一划间的方方正正,的确是相公平日行笔的笔触,就连用语,亦是相公平时语气……
“小姐,不管是真是假,奴婢陪您走一趟!”
“ 对方要我一人去,否则灭口,你回家看着宝儿就好。”
纨素大急:“那是万万不行,您纵是打死奴婢,奴婢也不可能让您一个人去。”
罗缜握紧纸笺,眸子紧盯其上,忽尔间,本来染了焦灼之色的秀颜瞬然一松,掀唇笑道:“放心,纨素,你不必去,我也不必去,你去外面那张把相公缂成的听涛图当桌布铺的桌子下面,把范大美人给请出来!”
盛夏时,天时本长。虽近酉时,日阳仍烈。
城隍庙前,六王爷正瞪着才从车上下来的女子,眉目间有怒有气亦有……惧。“你以九王弟的名义骗本王来此,你欲何为?光天华日,你不得对本王无礼!”
胆小鬼!范颖冷掀红唇:“先奸后杀赤身裸体弃尸荒野,如何?”
“你……你你无耻!你一个女子,说话如此……如此放荡,你好生的无耻!”
几百年也未变的迂腐,真是乏味呢。“不然你自己脱了衣服乖乖候着,我或者会温柔点?”
“你你你……”
距此丈外,良家二老才下马车,惑然问:“依依,不是来逛庙会,怎到这边来了?你或许不知道,三王庙方是庙会的央心……”
姚依依任是怎样也想不明白:明明看见了罗缜一人蹬上车马,一人下了车马,等她带齐了人“捉奸”时,怎就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拜见老爷、夫人。”范颖袅袅上前施礼。
“你是……”王芸记得这个大美人,“你是绣师范颖?”
“正是范颖。”笑吟吟向那位面有不宁神色的姚美人望去,“原来,这位就是镇日肖想着要对少夫人替而代之的姚小姐,生得也算平常嘛,面相更是薄贱,怎就以为自己有那个本事和造化?”
“你……你是谁?”顾不得理会对方言中的刻薄,姚依依冲口问。
“哦,不光长得平淡,连耳朵也不好使了?你没听良夫人方才唤我范颖么?啧啧啧,像你这等货色,怎就把自己放得那等高?”
“怎么会是你?我明明看到是……”
“是良少夫人?”范颖痛心疾首的蹙眉哀叹,“长得貌丑,耳朵失聪,连眼神也不好,姚依依,你活得还有什么意思嘛?”
姚依依对自己的容貌向来最有自信,但时下被如斯一个人贬损至此,她竟连一句话也反驳不上。
“范姑娘,你……认识依依?”王芸听她言间不善,意欲调和。
“禀良夫人,像这等心贱之人,尚不配认识范颖。”
“ ”良夫人被堵个正着,一时不知如何接上下话。
良家二老面前,姚依依尚需维持闺仪:“你这女子,我与你并无恩怨, 甚至并不相识,你言间如此刻薄,为得是哪般?”
“因为你也只配听这些刻薄话啊,啧啧,貌丑耳聋目疾心贱,姚依依,我若是你,便不必活在世上,早早死了来世投个好胎为妙。”
“你这个……无聊女子,你……”
“思缜管事?”六王爷终是张望着了这边情形,踱了过来,“你怎会在此?我九王弟和九弟媳可是来了?”
姚依依尚忙着见礼,范颖已一边欣赏着自己的纤纤十指,一边闲道:“她怎会不在此?她胆大包天,敢挪用九王爷的印鉴,约你到此一晤,她还有什么事又是做不出的?不如你问她,她约你来,可是有意自荐枕席,为六王爷暖床温被?”
六王爷杭念雁面色一红,吼道:“你这女人说话可否文雅些?”
“文雅的的啊?”范颖涂了丹蔻的指尖触在自己的如雪颊肤上,颦眉稍作思忖道,“欲效仿文君夜奔,凑一段千古佳话?可这女子俗不可耐,连卓文君的脚趾都不如,王爷你也连那个曾有他娶异心的下贱司马相如的三成都不够哦。”
“你——”六王爷目眦欲裂,面红耳赤。
“你……”姚依依娇躯蛾眉蹙起,“这位姑娘,我与你毫无瓜葛,你如此,岂不欺人太甚?”
范缜尚未答话,有人率先发难:“你当真冒充九王弟骗本王来此?”同被一个刻薄女人糟踏,六王爷并无与她同仇敌忾的自觉,“你可知欺骗皇族,冒用皇族印鉴,该当何罪?”
良家二老隐约察觉不对,齐问:“依依,到底发生何事?……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