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漠凝神聚心之下,顿时感应到一股庞大强悍的气流自来者驻处流蹿开来:此人绝非等闲,若非无意收敛气息,断不会如此轻易露了行迹。
“阁下何人?”
赫连铭邃深双瞳只盯在那张绝美秀靥上,道:“令弟无事。”
谌墨识出来者,挑眉问:“蒙阁下所救么?”
“依令弟的武功,若非让美人分了心,不会遭遇此劫。在下虽有意施以援手,不想又让美人抢了先机。”赫连铭缓缓移足,向宛若山间花精幻成的姿影行来。他早年便曾发誓,此生非绝代佳人不要,此姝虽天性顽劣,但艳质无双,自是非他莫属。
项漠遽身挡在谌墨之前:“阁下止步!”
赫连铭幽瞳戾意闪逝:“阁下以为挡得住我?”
“她不是你能肖想的。”
此男子用心昭然若揭,项漠只觉恼怒异常,冷厉声中,长剑与身俱同化成一道光影,逼向对方。后者甩衣相迎,形如孤鸿巨鸷。两厢遭逢,端的是石破天惊。
但与此同时,几道黑影四面突至,取的却是旁边的白衣美少年。
呿,本少爷岂会乖乖等着你们来拿?谌墨薄唇撇撇,纵身飞落,竟然......
直扑崖下。
项漠“墨儿......”
东方天畔曙色已透,峰间阴翳厚重未消。
云伯侯府精骑铁卫,已在山石幽林间奔徙寻找一夜,虽然人人皆已疲惫不堪,仍不敢懈怠轻慢。
“两位王爷,广安寺外贼众已灭,密道三处出口皆设重兵,其内贼众插翅难逃。”有探卫匆匆赶至,向两位主子回禀歼敌进展。
服饰光艳、贵气逼人的广仁王傅津颔首,瞥一眼旁边那位脸上的浓霾可把山间岚雾比下去的兄长,道:“三哥,天亮了。”
身着素色云纹长袍的孝亲王傅洌冷冷扬眉:“那又如何?”
傅津面现促狭:“三哥陷进去了么?”
傅洌目光肃淡:“你话很多。”
广仁王若有所思:“她会成为三哥的弱点么?”
孝亲王喉咙里一声叹息若有若无:“先找人罢。”
目注兄长修长背影,傅津一对流光溢彩的美眸内平添机深,道:“三哥……”
“王爷,前方崖上,发现项将军坐骑,且有明显打斗行迹,似有人曾经坐崖顶坠落!”有探卫来报。
他们掠身而去。
一刻钟后。
“王爷,有根藤动了,好像有人攀着上来了!”俯在崖边探测的侍卫道。
“沿此藤将绳索投下去。”傅津挥袖,对另外几名正在套绳准备下崖的属下道,“你们几人莫停。”
这世上,凡是三哥想要的东西,他都会帮他拿到。若谌墨是三哥誓在必得的,那么,她这一生都只能注定是傅洌的妻子。
哈欠!
身处空中的谌墨,颇煞风景地打了一个喷嚏。此刻,她以藤为藉,时而飞身纵跃,时而借力攀爬,恰恰身在中途,可谓紧要关头。
“墨儿,你还坚持得住么?”距她一臂之隔的项漠问。
“当然,我可是铜皮铁骨。”她一手抓住藤蔓,一手揉了揉鼻子,嘻嘻一笑。
正当此时,上面有小粒石子滚来,且接连不断。
“上面有人下来。”项漠道。、
她点头:“项大哥的体内比我好,你先行一步到上面看看虚实如何?”
“……”她怎不想想,此时身处悬崖,他怎可能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这种事,一生只做一次便够了。尽管如今无论做什么,皆已枉然,“莫多言,留着气力。”
谌墨噘噘小嘴,一个腾身,又近了崖顶一截,陡然间......
“墨儿小心!”
她诧异抬眸,眼见一块碗口大小的沙石向自己兜头落来,随即腰际一紧,被人拉避了开去。
项漠一臂攫住她如柳细腰,另一掌握住了自上方垂来的粗绳,脚尖点在石上,藉此如白鹤冲天,终脱出了这方困了两人一夜的断崖。
“墨儿,你有没有伤?”双足方一沾地,项漠急询怀内佳人。
谌墨撩唇浅笑,颊侧颌下虽有数处擦痕,但瞬间绽放的清艳光华仍使山间万物失色:“项大哥,你许是与那些位娇柔女儿家相处惯了,也把我当成她们了是不是?以前你也不曾如此宝贝过我呢?”
项漠一窒:以前,他不曾如此宝贝过她么?“缘凤山的崖上……”
“阿墨。”一道素色衫影飘然步出,悠慢着音嗓,介入了二人之间。
“王爷?”她瞪着来者,“你怎么会在?”
“本王的王妃一夜未归,本王在这里,自然是为了迎接她回府。”他探来一只修劲素白的手掌,握住妻子藕臂,以一股柔韧却不容回圜的力量牵她进怀,“王妃娘子,随本王回去罢。”
“王……”
“嘘。”一根长指点住欲启朱唇,他淡淡道,“有任何事回去再说。”而后,温润的雅颜面向男子,“驸马爷,救妻之恩,本王改日再报。”
孝亲王府的华车即停在山口。
在崖下洞内困坐了一夜的谌墨,才靠上锦壁软卧,当即抵不住浓浓倦意袭卷,舒展了修长四肢,拆卸了绾发玉簪,美眸阖敛,意识沉朦,进入了梦境。
傅洌细密热烈的视线,瞬也不瞬地捉住这一张烘托在黑缎长发内的天香国色,心乱如麻。
到底在拿她如何呢?
这样的一个人儿,妖精似的美貌,妖精似的性情,没有章法,没有秩序地闯进他冷寂枯静的世界,携了风,掀了浪,惹他动心生情,竟还想不沾衣衫不惹尘埃地退去……他,怎能由她?
她是他人生的意外,动心不曾预料,生情未在设想,但既动了生了,她便要为他留下。
阿墨,你这一辈子,我要了。
一念至斯,恍觉指尖已在她的精致眉目间巡回多时。美妙细腻的触感,长指一再留恋不去,原来,这便是“爱不释手”?长臂舒伸,温玉软香盈得满怀。
爱不释手啊,阿墨,你可知,你已让本王释不开了?
嗯?沉眠的谌墨似觉不适,微微挣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框囿。
梦中也要推开我么?傅洌微恼着,尤其记起她陷在别人男人臂弯的一幕,骤收紧了束缚的力道,两片温润薄唇,辗转而下,捉住了芙蓉面上的嫣嫩娇蕊,舌尖如蛇,极尽轻怜蜜爱。
梦中的谌墨,置身于蓝天白云之下,脚踩碧绿原野,原本正在自由的奔跑,却被一个巨大的羊群阻住脚步,寸步难行。其间,有一只雪白的羔羊扑进她怀内,舔舐着她的脸……
嘻,好可爱。
“墨儿,你识得他?”
“古涂燕的异父兄长赫连铭。”
“那么他找你是为了替妹寻仇?”
“貌似是如此没错。”
“貌似?”
“我已好心替他与广仁王三兄弟牵上线,届时龙争虎斗,应该很好看。”
“你还真是好心。”
“项大哥,看你一副心疼模样,可是对这厮一见钟情?”
“你想太多了。”
“不然,你为何盯着他恋恋不舍,还不尽快上崖去?”
“他为救你跳崖,反受了你的迷魂粉,若有野兽……”
“嘿嘿,如此牵肠挂肚,还说没有钟情?”
“……”
“我看他生得也算有几分姿色,不如就由你带回驸马府当个小娇藏着?”
“……”
“项大哥?”
“快上去!”
那个劣野女子!赫连铭想起了昨夜,为了救她,自己随之跳崖,费尽周折才能平安落地,谁想才到崖底,即被她一手挥来,即昏躺在地。尤其,她那个下作的江湖手法,令他行动受制,神智却只是半昏。隐约之中,还听到了她其同行者的那席对话……
登时他脸色暗如修罗,恨不得此刻咬牙切齿在唇内的是那个顽劣人儿的血与肉。东漠少主,或不若中原皇族的娇生玉养,但狂鸷尊贵如他,何尝受过这般奚落与耍弄?该拿什么样的文字来形容她?狼心狗肺?恩将仇报?劣性难除?不可救药?可是,他为何偏偏对她……
若说只是为了美貌,昨夜见到貌相与她毫无二致的如霜少年时,那份直逼天边明月的气度,不比她来得高洁动人?为何激不起他心头半丝涟漪?
“少主,主上的信来了。”贴身侍卫轩光踏进洞来,奉上羊皮笺。
赫连铭展笺三五眼览过,蹙起一双末梢回旋的浓眉,若有沉思。
“少主,主上催您回去?”
“右海、阿特干两部落似有异动。”
轩光大急:“属下这就去传令打点行装!”
“轩光。”
“少主?”轩光错解了主子的踟蹰,“其实咱们此行也算大有所得,用不着遗憾。”
“你不会忘了本少主来此的另一目的罢?”
“为涂燕姑娘报仇?”轩光挠起后脑勺,“可是您不是说……”
“本少主不可以改变主意么?”
“诶?”
“本少主不想空手而归。”
“属下今晚就去取了‘他’的脑袋?”
“本少主取了你的脑袋如何?”
“啊?”
王府女主人返家,举府仆役欢欣不胜。管家顾全跑前跑后张落铺排,生怕女主子觉得王府不及侯府周到,再给萌生去意。
顾管家一番尽心尽意的照料,只把女主子留在小违多日的寝楼安生休息了三日。三日后,孝亲王妃受太子侧妃卫慧之邀,到牡丹园听歌赏舞遣心怡兴去了。
此次小宴,皇族中各家女眷除了那位近来才受了委屈的广怡王妃,大多到了。最受天熙帝娇宠的云阳公主亦娉婷到场,恰与谌墨毗桌而坐。
舞罢歌散时,已是申时过半,一干皇族女眷迈着款款细步,各向停在内苑门外的自家车马。卫慧与谌墨素手相挽,惜惜相送直到车前,才互道珍重作别。
“孝亲王嫂。”
一足已踏上车下垫凳的谌墨缓转身,竟是席间无暇细谈的云阳公主:“公主有事?”
“云阳早前即听过三嫂在京都的大名,今日见了方才明白,这‘第一’两个字,端的是实至名归。”
“公主过奖,公主的柔美万端亦少有人及。”
云阳公主一笑莞尔:“三嫂不奇怪么?云阳为何特地要与三嫂叙话?须知云阳并不是一个喜欢与人亲近的人。”
“公主不妨明示。”
“云阳曾在常州城驸马故居的书房内,见过你。”公主柔美面颊忽生冷意,细细眉端亦染锐利,“你说,云阳该不该与自家夫君的故人叙叙话呢?”
她黛眉闲挑:“谌墨说什么并不重要,公主想说什么才是重要。”
“我和驸马,很好。”
“恭喜公主。”
“其实,我与你,该是同病相怜的人,嫁入夫家前,夫君都心有所爱,我想,个中滋味你体味得并不比我少。在我回京的那次宴上,我顺着驸马的眼神看到了你,兹始也知道,以前,我只需和一个影子斗,今后,要与一个活色生香的人斗了。”
谌墨嫣然:“我并不是公主的敌人。”
“不是么?”公主殿下善睐的明眸内闪过一抹惕防。
“驸马已忘了的,公主不该为驸马记着,一幅代表过去的画影不应该成为公主的心头刺。”
“过去么?”
“可是若公主执意将这根刺扎进驸马心头,只会使过去永远过不去。”
“怎么说?”
“公主有着七巧玲珑心思,何须旁人点醒?”
此声落,四只美眸,两张花颜,相交相对。倏尔,云阳公主笑如春花生艳:“三嫂,你很好。”
“公主也很好。”不愧皇族中人,这眉目变化的功夫,实乃皇家“本色”。
“三嫂,以后,云阳必常到孝亲王府叨扰。”
此时,孝亲王府的马车的那道玉锦车帘被从内掀起,孝亲王于帘后优雅淡哂:“云阳要叨扰,三哥我欢迎之至,只不过,是否该把三哥的娇妻还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