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级时,我转到一所乡村小学就读,学校附近有一片桃园。自然,那片绿荫就开始牵动着一个孩子全部的心思。
桃园的主人是位单身的盲人,他把所有的道路交给了一根竹竿。而当桃熟季节,他的竹竿就开始告别所有的道路。终日,他坐在风吹草动的门前,用竹竿敲击地面,发出一种破裂的悠长的颤音。口中喃喃有词,似与人对话。
课上课下,我心不在焉。只想着那片桃园垂涎三尺。但慑于看守甚严,才不敢轻举妄动。盲人守护桃林似乎心明眼亮。教室里不断传来他的高声断喝。细听可以知道这样一些内容:有人上树了,又开始往下滑了,准备逃跑了。竹竿敲击声时而悠悠点拨,时而急如雨点,再现了窃桃者的动作细节。
但无论如何,我已经目不转睛地盯上了那层层碧叶掩映下的点点鲜红。娇艳欲滴的果实久久地摇晃在我的渴意中。
逡巡数次,我终于瞧出了些端倪。错开了他断喝的程序,当我从容地爬上一棵树时,他已在谴责我携桃而逃了。此次,恶作剧的窃喜比桃子本身更滋滋有味。
后来,由于频频光顾,盲人听人说了,而且逢人便说,我是他桃林最殷勤的食客,并声称要跟老师说话。
我起个大早,用他盛鸡食的瓦钵盛满脏水,置于他家门槛前。果然,第一节课,盲人挽着裤管摸到教室门前。那一刻让我刻骨铭心。没有往日的断喝和怒斥,没有对我的谴责和指认。声调是那样的凄苦哀婉,他只是指着空空的双眼让老师告诉我们,这就是在那片桃园的枝丫上戳瞎的,他不愿看到第二个孩子跟他一样。
放下一只盛得满满鲜桃的篮子,盲人默默地走了。
他悲戚苍白的脸像冬日里厚厚的冰块,压在我的心头久久不能融化。
第二年春天,正值桃树打苞的季节,盲人未愈的眼感染了,无钱医治,去了另一个虚幻的桃园。当他告别了人世间所有的苦难,门前桃花已大朵大朵憔悴凋零。
从失去呵护的桃园下走过,久违了竹竿敲击地面的声音,只有风吹门前的蒿草呜呜咽咽,第一次,我体会到人生的伤感和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