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传世经典白话小说精编:神灵奇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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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郑节使立功神臂弓 (2)

正吃得半酣,只见走一个人入来。如何打扮?裹一头蓝青头巾,带一对扑匾金环,着两上领白绫子衫,腰系干红绒线绦,下着多耳麻鞋,手中携着一个篮儿。这人走至面前,放下篮儿,叉着手唱三个喏。众员外道:“有何话说?”只见那汉就篮内取出砧刀,借个盘子,把块牛肉来切得几片,安在盘里。便来众员外面前道:“得知众员外在此吃酒,特来送一劝。”道罢,安在面前,唱个喏便去。张员外看了,暗暗叫苦道:“我被那厮诈害几遍了!”——元来那厮是东京破落户,姓夏,名德,有一个浑名,叫做“扯驴”。先年曾有个妹子,嫁在老张员外身边,为争口闲气,一条绳缢死了。

夏德将此人命为由,屡次上门吓诈,在小张员外手里,也诈过一二次。众员外道:“不须忧虑,他只是讨些赏赐,我们自吃酒。”道不了,那厮立在面前道:“今日夏德有采,遭际这一会员外。”众人道:“各支二两银子与他。”讨至张员外面前,员外道:“依例支二两。”那厮看着张员外道:“员外依例不得。别的员外二两,你却要二百两!”张员外道:“我比别的加倍,也只四两,如何要二百两?”夏德道:“别的员外没甚事,你却有些瓜葛,莫待我说出来不好看!”张员外被他直诈到二十两。众员外道:“也好了!”那厮道:“看众员外面上罢,只求便赐。”张员外道:“没在此间,把批子去我宅中质库内讨。”

夏扯驴得了批子,唱个喏,便出园门,一径来张员外质库里,揭起青布帘儿,走入去唱个喏。众人还了礼。未发迹的贵人问道:“赎典还是解钱?”夏扯驴道:“不赎不解,员外有批子在此,教支二十两银。”郑信便问:“员外买你甚么?支许多银?”那厮道:“买我牛肉吃。”郑信道:“员外直吃得许多牛肉?”夏扯驴道:“主管莫问,只照批子付与我。”两个说来说去,一声高似一声。这郑信只是不肯付与他,将了二十两银子在手道:“夏扯驴,我说与你,银子已在此了。我同到花园中,去见员外,若是当面分付得有话,我便与你。”夏扯驴骂道:“打脊客作儿!员外与我银子,干你甚事,却要你作难?便与你去见员外,这批子须不是假的。”

这郑信和夏扯驴一径到花园中,见众员外在亭子上吃酒,进前唱个喏。张员外见郑信来,便道:“主管没甚事?”郑信道:“覆使头,蒙台批支二十两银,如今自把来取台旨。”张员外道:“这厮是个破落户,把与他去罢!”夏扯驴就来郑信手中抢那银子。郑信那肯与他,便对夏扯驴道:“银子在这里,员外教把与你,我却不肯。你倚着东京破落户,要平白地骗人钱财。别的怕你,我郑信不怕你。就众员外面前,与你比试。你打得我过,便把银子与你;打我不过,教你许多时声名,一旦都休!”夏扯驴听得说:“我好没兴,吃这客作欺负!”郑信道:“莫说你强我会,这里且是宽,和你赌个胜负!”郑信脱膊下来,众人看了喝采。

先自人才出众,那堪满体雕青。左臂上三仙仗剑,右臂上五鬼擒龙,胸前一搭御屏风,脊背上巴山龙出水。夏扯驴也脱膊下来,众人打一看时,那厮身上刺着的是木拐梯子,黄胖儿忍字。当下两个在花园中厮打,赌个输赢。这郑信拳到手起,去太阳上打个正着。夏扯驴扑的倒地,登时身死。吓得众员外和妓弟都走了。即时便有做公的围住,郑信拍着手道:“我是郑州泰宁军人,见今在张员外宅中做主管。夏扯驴来骗我主人,我拳手重,打杀了他,不干他人之事,便把条索子缚我去!”众人见说道:“好汉子!与我东京除了一害,也不到得偿命!”离不得解进开封府,押下凶身对尸。这郑信一发都招认了,下狱定罪。张员外在府里使钱,教好看他,指望迁延,等天恩大赦,不在话下。

忽一日,开封府大尹出城谒庙,正行轿之间,只见路傍一口古井,黑气冲天而起。大尹便教住轿,看了道:“怪哉!”便去庙中烧了香。回到府,不入衙中,便教客将请众官来。不多时,众官皆至。相见茶汤已毕,大尹便道:“今日出城谒庙,路旁见一口古井,其中黑气冲天,不知有何妖怪?”众官无人敢应,只有通判起身道:“据小官愚见,要知井中怪物,何不且奏朝廷照会,将见在牢中该死罪人,教他下井去,看验的实,必知休咎。”大尹依言,即具奏朝廷,便指挥狱中,拣选当死罪人下井,要看仔细。大尹和众人到地头,押过罪人,把篮盛了,用辘轳放将下去。只听铃响,绞上来看时,止有骨头。

一个下去一个死,二人下去一双亡,似此坏了数十人。狱中受了张员外嘱托,也要藏留郑信。大尹台旨,教狱中但有罪人都要押来,却藏留郑信不得,只得押来。大尹教他下井去。郑信道:“下去不辞,愿乞五件物。”大尹问:“要甚五件?”郑信道:“要讨头盔衣甲和靴,剑一口,一斗酒,二斤肉,炊饼之类。”大尹即时教依他所要,一一将至面前。郑信唱了诺,把酒肉和炊饼吃了,披挂衣甲,仗了剑。众人喝声采。但见:头盔似雪,衣甲如银,穿一抹绿皂靴,手仗七星宝剑。郑信打扮了,坐在篮中,辘轳放将下去。铃响,绞上来看时,不见了郑信,那井中黑气也便不起。大尹再教放下篮去取时,杳无踪迹,一似石沉大海,线断风筝。大尹知众官等候多时,且各自回衙去。

却说未发迹变泰国家节度使郑信到得井底,便走出篮中,仗剑在手,去井中一壁立地。初下来时便黑,在下多时却明。郑信低头看时,见一壁厢一个水口,却好容得身,挨身入去。行不多几步,抬头看时,但见:山岭相连,烟霞缭绕。芳草长茸茸嫩绿,岩花喷馥馥清香。苍崖郁郁长青松,曲涧涓涓流细水。郑信正行之间,闷闷不已,知道此处是那里?又没人烟。日中前后,去松阴竹影稀处望时,只见飞檐碧瓦,栋宇轩窗,想有山人居止。遂登危历险,寻径而往。只闻流水松声,步履之下,渐渐林麓两分,峦峰四合。但见:溪深水曲,风静云闲。青松锁碧瓦朱甍,修竹映雕檐玉砌。楼台高耸,院宇深沉。若非王者之宫,必是神仙之府。

郑信见这一所宫殿,便去宫前立地多时,更无一人出入。抬头看时,只见门上一面硃红牌,金字写着“日霞之殿”。里面寂寥,杳无人迹。仗剑直入宫门,走到殿内,只见一个女子,枕着件物事,齁齁地裸体而卧。但见:兰柔柳困,玉弱花羞。似杨妃出浴转香衾,如西子心疼欹玉枕。柳眉敛翠,桃脸凝红。却是西园芍药倚朱栏,南海观音初入定。郑信见了女子,这却是此怪。便悄悄地把只手衬着那女子,拿了枕头的物事。又轻轻放下女子头,走出外面看时,却是个干红色皮袋。郑信不解其故,把这件物事,去花树下,将剑掘个坑埋了。又回身仗剑入殿中,看着那女子,尽力一喝道:“起!”只见女子闪开那娇滴滴眼儿,慌忙把万种妖娆吓做一团,回头道:“郑郎!你来也。妾守空房,等你多时。妾与你五百年前姻眷,今日得见你。”那女子初时待要变出本相,却被郑信偷了他的神通物事,只得将错就错。

若是生得不好时,把来一剑剁了,却见他如花似玉,不觉心动。便问:“女子孰氏?”女子道:“丈夫,你可放下手中宝剑,脱了衣甲,妾和你少叙绸缪。”但见:暮云笼帝榭,薄霭罩池塘。双双粉蝶宿芳丛,对对黄鹂栖翠柳。画梁悄悄,珠帘放下燕归来;小院沉沉,绣被薰香人欲睡。风定子规啼玉树,月移花影上纱窗。女子便叫青衣安排酒来。顷刻之间,酒至面前,百味珍羞俱备。饮至数杯,酒已半酣。女子道:“今日天与之幸,得见丈夫,尽醉方休!”郑信推辞。女子道:“妾与郑郎,是五百年前姻眷,今日岂可推托。”又吃了多时,乃令青衣收过杯盘,两个同携素手,共入兰房。到得天明,女子起来道:“丈夫,夜来深荷见怜。”郑信道:“深感娘娘见爱,未知孰氏?恐另日相见,即当报答深恩。”女子道:“妾乃日霞仙子,我与丈夫尽老百年,何有思归之意?”这两口儿,同行并坐,暮乐朝欢。

忽一日,那女子对郑信道:“丈夫,你耐静则个,我出去便归。”郑信道:“到那里去?”女子道:“我今日去赴上界蟠桃宴便归,留下青衣相伴,如要酒食,旋便指挥。有件事嘱付丈夫,切不可去后宫游戏;若还去时,利害非轻!”那女子分付了,暂别。两个青衣伏侍。郑信独自无聊,遂令安排几杯酒消遣,思量:“却似一场春梦,留落在此。适来我妻分付,莫去后宫,想必另有景致,不交我去。我再试探则个。”遂移步出门,迤逦奔后宫来。打一看,又是一个去处,一个宫门。到得里面,一个大殿,金书牌额:“月华之殿”。正看之间,听得鞋履响、脚步鸣,语笑喧杂之声。只见一簇青衣拥着一个仙女出来,生得:盈盈玉貌,楚楚梅妆。口点樱桃,眉舒柳叶。轻叠乌云之发,风消雪白之肌。不饶照水芙蓉,恐是凌波菡萏。一尘不染,百媚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