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暗。
有些似常乐的心情。
车子一路向前,大家聊着路上风景,却不聊寂州州府之事。
那件事轰轰烈烈地搞了好几天,大家自然都知晓。常乐回来后,却无人来问。
他们知道事情必已得到圆满解决,相信常乐不会任由朱乐福那样的人继续为祸一方。
但如何处理,终是常乐自己的事。
只是小草看着少爷眼中的不开心,心里便忍不住难过。
水儿什么也不懂,只知道要爹爹抱。
也多亏有这个小娃娃,咿呀乱叫中,搞出不少笑料,也让常乐的脸上见了笑容。
常乐抱着水儿,望着远方,然后说:“快到了。”
蒋里点头,加快了速度。
青苍山已在眼前,常乐远远望着它,有些忐忑。
不知仙苑火脉会不会不再响应自己。这是自己创造的第一个有灵圣地,对自己的意义非同一般,若是它不能与自己相认……
终会令人感到有些难过吧。
再远的路,也终有尽头。当车子停在仙苑主峰之下,诸人自车中走出时,常乐心中的忐忑便更加强烈了。
他看着那峰,慢慢地放出了神念。
山峰静立在那里,没人能看出它生出了什么变化。
常乐也无法感应到它有什么变化。
在心里轻叹一声,表面却做出一个笑脸:“我们走吧。”
上山的路本来很好走——火脉用它的力量令地势生变,以那力量托着常乐直上峰去。
但此时,却变成了一步一步的跋涉。
大家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都没有点破,小草还一路不断赞赏景色明丽,真应该慢慢走慢慢看。
蒋里没说什么,他觉得一切言语安慰,都有些多余,此时最好沉默。
小草的话倒是引起了空桑澈的共鸣。他一路行来,只见山青水秀,呼吸之间,吐纳的全都是纯正的天地神火之力,更胜于空桑氏的圣地,这令他倍感欣喜,也令他隐居此地修炼之心更加坚定。
诸人都不是寻常人,再高的山峰对他们来说也与平地并无太大的异处。一众人来到花园峰峰顶,常乐让诸人稍等,自己先去花园里祭拜花奴林晓的墓。
花园里的花草凶猛生长着,很是自然,但却缺少了原本的那种规范之美,使这里看起来更像是野外,而非花园。常乐微微皱眉,因为方召没有好好打理这里而生出些许不快。
等来到墓前,这种不快便升级为不满。
林晓的墓上也已经满是花草,显然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人打理。
方召在干什么?难道因为我很久没来,便生出了怠惰之心?
还是说因为林晓过世太久,使他淡了从前那份同苑为奴的情谊?
他上前,默默地将那些花草拔除,有些草根太深,他便以神火烧之,将其尽化为灰。
看着那寂静的坟墓,常乐又想起了当初。那时,妖王江帝照对自己来说,便是难以逾越的高峰。
但现在呢?
虽然他已然失去了击杀至尊的力量,但普通的紫焰大能,却已经不能对他构成太大的威胁。
此时若再遇类似江帝照这样的紫焰妖王,自己完全可凭着离乱剑一剑斩之。
只是离乱剑虽强,却有限制,这令人很不爽快。
相反,小蒋的绝断剑意却越来越精纯强悍。
有些令人嫉妒啊!
他想着想着,又自嘲地一笑:小蒋在武道上的才华,原本便胜于我等。当初,我们可是戏称他为“小师父”的。
想起“我们”,便不能不想莫非和梅欣儿。
你们两个啊,也说不传封信回来。
但再一想,又自嘲地一笑。
我又何曾有时间给他们写过信?
人生路各有不同,一旦踏上不同的路,便开始各忙各的,谁又分得了心?
向着那墓鞠了一躬,常乐转身离开,穿过荒草横生如同野地的花园,与朋友们汇合,向着主峰而去。
那道长长的桥,依然隐于云雾之中,轻轻摆荡。但这种幅度对诸人来说,并无什么影响。他们很快来到了主峰,看到了那峰上的房舍宫殿。
令常乐感到惊讶的,是那些峰间建筑中竟然都有人居住。他甚至可以在某些大些的平台上,看到御火者共同修行的场面。
“真不敢相信这些人便是先前的那些北江州山民。”蒋里感叹着。
常乐摇头:“似乎不是他们。”
“奴峰的奴隶?”蒋里问。
常乐再摇头。
他心头生出一丝不安。
那些人也注意到了他,远远打量着诸人,然后点头致意。常乐便也向他们点头。
许是自己离开得太久了?久到忘了诸人原本的样子?
又或者是方召又召了新人来?
到了峰顶,看到那座宫殿,宫殿中的人们也看到了他们。于是有人匆匆奔了过来,向着常乐行礼:“大人!”
常乐隐约记得,此人是原来奴峰上的旧人,便点头微笑:“方召呢?”
“方大人去地岩火河了。”那人忙说。“那里生出一些奇妙的变化,小的不是很懂,反正看方大人的样子很是焦急,一早就急着赶去了。”
常乐心里有些感伤——地岩火河也就是火脉灵生之地,那里发生了变化,自己竟然丝毫没有感应,可见自己与圣地的联系真是断得不能再断了。
“我去看看。”常乐将水儿交给小草,转身而去。
小草和蒋里都知道地岩火河的重要,知道那是仙苑的核心之地,所以并没有要求同行。见他们没有表示,空桑澈自然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蒋公子。”那人冲着蒋里一礼,道:“蒋小姐一直惦念着您,曾对我们说过,您若能来,便立刻带您去她那里相见。您是等着常大人归来,还是?”
“先去见见她吧。”蒋里一笑,“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她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
那人笑:“自然是极美的样子。”
小草知道他们兄妹见面,自己跟着不大好,便说:“你去见蒋颜吧,我们到殿里等少爷。”
“好。”蒋里点头,那人急忙引着蒋里,向奴峰那边而去。
“她怎么住到了那边?”蒋里一边通过长长的铁索桥一边问。
“还不是因为黄大人?”那人笑,“黄大人说那边适合他尝试种种工家大阵,所以便住在了那边,蒋小姐自然也就……”
他没接着说下去,只是捂着嘴笑。
“出嫁从夫,女生外相。”蒋里摇头一笑。
两人很快走过长桥,来到奴峰那边。远远望着那些房舍,蒋里心中涌起一丝温暖。
曾几何时,蒋家诸人各自分散,血亲不能相亲,却红着眼睛互相血拼。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如今他还是他,蒋颜还是蒋颜,爷爷还是爷爷。
不,有了许多不同。
现在的爷爷不再是昔日那个脾气凶得惊人的蒋武神,而成了真正的沉稳长者。
而这,却是因为父亲的死。
蒋里一时神色黯然。
家人总能令人想起更多东西,或是酸楚,或是快乐,或是……
这些东西会让人分神。所以蒋里并没有发现,引路的那人正悄悄地拉开与他的距离。
他也没有发现,有一个人自一座大院中走了出来,收敛了气息,缓步向前,已然到了自己十丈之外。
他突然警觉,然后停步,才发现引路者已经跑进了那大院,而自院中走出的中年男子,已缓缓自鞘中拔出了长剑,直指自己。
“蒋里?”中年男子问。
蒋里缓缓点头:“你是何人?”
“天英派,桑有健。”中年男子答。
天英派?
蒋里微微皱眉:“乐哥好像没有收容其他江湖门派的高手在此吧?”
“我天英派弟子,何用他来收容?”桑有健骄傲地说。
蒋里望向那个院子,却见不到引路人的身影。他便把目光集中到眼前人的身上,看到了一丝丝散溢而出的蓝焰。
桑有健手中的剑上也有火焰,其色为蓝。人与剑此时因同色的神火而完美相合,仿佛一体。
“人即剑,剑即人。”桑有健沉声说着。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像拔剑时的金铁之鸣。
“何意?”蒋里问他。
他的问题,指的自然不是对方的话,而是对方的行动。
“杀人。”桑有健微微一笑,突然间一剑向蒋里刺来。他人不动,剑亦不动,但人与剑却瞬间来到了蒋里前方。
蒋里的衣衫被剑风吹拂,猎猎作响。
蒋里目光平静,缓缓抬手虚握,向前一推。
他的手中明明没有剑,但这么一推之际,却有一道剑意溢了出去。那剑意并不快,也并不慢,并不凌厉,也并不平和,似乎本身充满了种种矛盾。
但却强大。
桑有健感觉自己被一道可怕的毁灭之力包围,脸立时变了颜色,他想借自己这一剑之威逃出去,但却发现那毁灭的剑意最先毁灭的,便是自己剑中的剑意。
“绝断剑意!?蓝焰境!?”他惊呼一声。
“你哪里配死在我绝断剑意之下?”蒋里摇头,手再向前一送,有无形之剑刺入桑有健的胸膛,桑有健向后疾退出十余丈,然后摔倒在地,再也没能起来。
有掌声起,然后,有一人踏虚空而来,自半空“走”到地面,站到蒋里右手边二十丈外。
蒋里转过身,目光变得凝重起来。
飞天,那是至尊才有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