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伏山岗,疏密树林。
此地无鸟语,无兽鸣,虽有花香草息,但嗅入鼻中,却只让人觉得头晕。
妖花遍地,妖树斜其枝。
有枝利如剑,向着常乐刺来,常乐轻轻避开。
长林中,一株株枯树慢慢地扭动着长枝,枝如剑,如枪,对准常乐。
常乐环顾左右,发现十里长林,树树如妖,枝枝如枪。
“些些小卒。”常乐摇头。
杀之无功,徒费力气。
那便不用杀。
他深吸一气,神火宫中,有龙息透体而出,四散开来。
枯树震动,一株株停止了那令人心悸的扭动,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甚至,缓缓地斜起身子,为常乐让开一道路。
常乐大步向前,行经之地,花草皆伏于地。
仿佛臣民,拜见君王。
长林的尽头,常乐看到一具尸体。
那是一个人族少年,瞪着一双怒目,立在一株枯树下。
他的胸膛被五道树枝贯穿,将他钉在了那树干上。
他手握成拳,拳心中空,常乐依稀间似能看到原本凝于其中的神火之剑。
少年死而不屈,临终之时,仍是满腔战意。
常乐一时心酸,轻轻一叹。
眼中怒火化而为焰,将那枯树烧成了灰白的灰烬,却未伤少年尸体分毫。
常乐静静立在那尸体旁,低头默哀。
“我不知你的名字。”他轻声说,“但我不会忘记你。”
他施了一礼,看着那由一株枯树生出的火渐渐蔓延至整片枯树林,这才缓步离开。
“自此后,再敢伤人族,便如此林。”他沉声说。
千里妖域之中,不知有多少险山怪水,密林深谷,因此战栗。
极遥远处,隐约有一声雷鸣。
又似是风吼。
仿佛龙吟。
常乐抬头,望向远方,平静开口:“我来了。”
遥远那处,那一座大城中,唐英立于城头。
无尽黑暗,自他眼瞳中流出,连天接地,遍布四方。
他微笑点头:“来了便好。”
眼前一条大河,奔流而过。
河宽近一里,水流湍急。
常乐走到河边,看到了几具人族尸体。
他们是被浪推到河岸上的。
似乎常乐行前之语,令大河畏惧,所以主动还回他们的尸体,以求补过。
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死时,脸上皆有怒色。
有人不曾瞑目,常乐便走了过去,帮他合上了双眼。
他将这些尸体一具具在岸边排列好,然后对着他们深施一礼。
“常某不会忘。”他轻声说。
天地间,似有什么力量在与他的话共鸣,有风在身边卷起,呼啸有声。
不知是不是人族英杰们的回应。
常乐转身,大步走向那河,眼里有怒意闪。
于是那河水突然间便平静了下来,仿佛于瞬间静止而成镜。
常乐走了过去,脚踩在水上,便有水面硬结,如同坚冰,托着常乐一步步走过大河,来到对岸。
大河仿佛一个见到了师长的孩子,惊恐而安静,不敢出一声。
常乐渐渐远去,它才恢复了奔流。
一座山谷,内外皆有淡淡的雾气弥漫。
那雾隐约,将山谷布置得如同仙境。
常乐至。
雾气突然间散开,露出清明山谷,前路通畅,毫无阻隔。
常乐走入谷中,看到了两具尸体。
一男一女,都是年轻人,手拉着手,静静地靠着一面山岩坐着。
他们两人互相看着,脸上有笑容。
周围地上,一片焦色,显是二人曾用尽力量散发神火,驱赶那些可怕的毒雾,但终于耗尽了火力。
常乐不忍打扰他们,只是深施一礼,便大步出了谷。
前方有山,半山腰上,有一老者怒目而立,手中长剑斜指地面,守住山道。
常乐立于道上,静静看着那老者。
老者早便没了气息,但死而不倒,神威犹存。
常乐可以想象,当时的他,是如何决绝地下令,要身后人翻山而去,由他一人来挡住追兵。
追兵何在?
常乐转头望去。
山脚下一地青草战栗,突然间连根拔起,组成巨怪之形,复又摔落于地,化成一地枯萎。
它们不敢隐瞒,因此显形以示,承认是自己做的恶。
它们不敢在天威之下苟延残喘,于是自绝于王者面前,以示忠诚。
常乐转头,看着老者,深施一礼后,道:“前辈放心,常乐定不惜此身,誓败妖皇!”
老者的怒目之中,隐约似乎闪过一点点光彩。
最后一缕神火残余,瞬间消散。
老者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威势,便也消散。
老者仰天倒了下去,躺在山道之上,面容安详。
常乐自他身边走过,不曾回头,只望向前方。
他越发明白,自己背负了多少东西。
下了山,是一片林,林海无边,遮天蔽日。
不过此地本便已经没了天日,遮与不遮,蔽与不蔽,便没了区别。
常乐走入林中,林中寂静,无风,亦无声。
花草便是花草,树木便是树木,岩石便是岩石,安静得仿佛静夜里的梦。
但前方,终听见了人声。
“是谁?”有人带着一丝惊慌,持剑喝问。
“大夏常乐。”常乐答。
“啊?”那人吃了一惊,转头说:“说是……大夏常乐……”
“是夏国常大人!?”
有惊喜叫声传来。
“可是夏国常大人?”发问者复问。
常乐点头,停步不前,道:“正是常某。”
“常大人来了,是常大人来了!”有年轻人惊喜呼叫。
有老者急忙道:“还不快请常大人过来?”
常乐缓步向前,只见前方林地之中,有二十余人聚在一处,或持火器刀剑,或握着神火兵器,正警惕地守住四方。
见他到来,许多人都面露喜色,但也有人眼中警惕之色未消。
一位老者向前而来,拱手一礼:“是夏国常乐常大人?”
常乐点头:“是我。”
“何以为凭?”老者问。
“他是常乐!”有女子惊叫。
老者愕然回首,见一姑娘飞奔过来,到了常乐近前,红着脸停步,眼中满是激动之色,指着自己的脸问:“常乐……不,常大人,你可还记得我?”
常乐略有些惊讶,仔细打量,觉得这张脸很是熟悉。
必是故人无疑。
可是……到底是在哪里曾见过?
“是我呀!”姑娘叫着,“我,王筝儿!”
王筝儿?
“筝儿!”姑娘又说。
常乐还是没太想起来,但却觉得这张脸愈发的熟悉。
姑娘红着脸说:“当初……当初我疑心你是秦士志一党,所以……所以就和一帮朋友去刺杀你……你都忘了?”
诸人闻言大惊。
什么什么?刺杀常大人?
看她的眼神不由生变,充满敌意。
常乐却恍然大悟,不由笑了:“我记起来了,对,是你,筝儿姑娘。”
王筝儿兴奋拍掌:“你没忘我,真好!”
当初常乐初入王都,引起大夏奸相秦士志注意,常乐假意奉迎,虚与委蛇,令人误会其有投靠相党之心。
于是,便有一众年轻人怒其不辨是非与相党勾结,实为年轻人中的败类,于是结伴前来刺杀。
后来这些人被秦士志手下海生擒下,险遭遇毒手,还是常乐出面救下。
也正因此事,才促使常乐有了公开与秦士志为敌,以安天下心的决定。
转眼之间,那都是昔年的旧事了。
不想在这妖域之中,竟然遇到昔年故人,也不知这算什么缘分。
常乐微笑:“多年不见,已然境达青焰,可喜可贺。当年姑娘若有这般境界,常某怕便早含冤而终了。”
王筝儿红着脸问:“你还生气?”
“哪里曾生气。”常乐一笑,“当初我与秦士志虚与委蛇,虽是手段,但不免令天下人疑心生误会,不怪旁人。”
诸人隐约听出端倪,这才松了一口气。
有年轻人得知王筝儿与常乐是故交,一时间,不由极是羡慕。
“他们几个如何了?”常乐问。
“许久不见了,也不知如何。”王筝儿说。
“那事之后,你去了哪里?”常乐问。
“当时相党势力仍大,许大人便将我们送到了越国避祸。”王筝儿说。“越国虽小,但山灵水秀的,我挺喜欢,便留在了那里。这次出了事,便和大家一起来了,能尽一分力是一分力。”
说着,急忙唤了几个同伴过来。
同伴五人,一位长者,四位年轻人。长者是他们的师父,乃蓝焰强者,先前问常乐有何凭证的,亦是此人。确认常乐身份后,急忙向着常乐拱手,四个年轻人的礼数便更周到,都是一揖到地,行的是晚辈礼。
常乐急忙搀扶。
这越国蓝焰名莫风寒,王筝儿已拜入他门下,这些年进步神速,自然有夏国神火扩散之功,亦有莫风寒教导之功。
常乐与其寒暄几句,诸人围了过来,一一与常乐见礼问好。
莫风寒心生感慨,道:“如此险境,不想常大人竟然亲自进来……怎么身边没带护卫?”
“只我一人得入。”常乐道。
“一路行来,颇多艰险吧?”莫风寒关切地问道。
“便有艰险,于常大人而言,必也不在话下。”他的一个弟子忍不住说。
常乐一笑:“还好吧。”
他不由想起先前那些逝去的同道,心中惋惜,问:“诸位一路行来,损失不小吧?”
“也还好。”莫风寒道,“我们本不是一队,三三两两的,慢慢聚在一起,才有这规模。一路上遇到些危险,但也勉强闯了过来,只是入这林后,气氛诡异,正自防范,您便来了。”
还好。
常乐点头,暗自庆幸。
我若晚来一步,怕又有英杰要葬身于此。
不论境界高低,你们都是我人族骄傲,栋梁之材。
常某绝不容你们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