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
像是有蚂蚁,在噬咬着他的身体。
生命之力,也渐渐变得稀疏。
被灵力充满的身体,此刻,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在迅速地坍塌着,坍塌着…
而他的心里,和他的身体,一样的衰颓。
凌骁的灵力,比他想象得还要充沛。
仿佛聚集了一处汪洋大海的最初的力量,强烈而源源不断。
恐怖而又诡异,怕是当年的凌川,也没有如此强大的灵力。
究竟是为什么?他不由得想起了不久前经历的幻影结界,一道强烈的心悸,仿佛集中他的灵神。
难道,是凌骁他已经堕落成魔了吗?还是,凌骁他原本就是魔,只是,一直隐藏在祭司一族?
他的内心,一时翻天巨浪,内心的煎熬,无可名状。
从他体内涌出的鲜血,在迅速地变化着。
殷红的色彩,渐渐变得雪红,再变得暗红,慢慢变成了锈色。
锈色也在一寸一寸地加深着,有好几寸衣角,已经变成了令人作呕的褐色。
怀中素衣的女子,素色的衣衫,被染得成了刺目的红。
血污中的两人,紧紧相拥着,悲凉的意味,在结界中兀自流散。
他有几分悲凉,却又有几分隐秘的欢喜。
至少,他消逝的时候,在她的身边。
可是,欢喜之后,却是无尽的凄凉。
能否在他消逝之前,让她看到自己呢?然而,似乎,这一个小小的念想,竟成了此生最大的奢望。
我已经渡了修为给你,可是你,为什么还不醒来?是不是还是不想见到我呢?
在强大的劫难面前,不仅人的意志会变得无比薄弱,灵族中人,也是如此。
她的意念,也渐渐变得稀薄了。
她是不是还在做梦,还在回忆着……倾?
也许,自己和明溪之间,本就无缘无分。
巨大的灵力的摧残,他的心念已经失却,而精神控制,也似乎在渐渐抽离。
他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渐渐稀疏起来了。
甚至,连凌骁在说什么喊什么他都没听见了。
他这一生,本就旷达恣意,平安和顺,从不曾经历这样晦暗的时刻。
他既没有心思去听凌骁的嚷嚷,也没有心神去感受灵力的波动了。
他颓然坐在地上,任由尘土飞扬,沾上他的衣袂。
他仅仅抱着怀中的女子,目光中,眷恋成殇。
有诗为证:
“檐下芸香庆,娇花自凋零。
明月知我心,伴我到天明。”
有后人曾做一曲词,极言此刻的情境。
虽韵律有所欠缺,但巧在格调清奇,不失为佳作,现录如下:
“微雨渐潇潇,佳人远,路迢迢。
廊前燕子不解语,争相把春报。
繁花迷乱处,眉眼不停驻,盼能肝胆照。
小舟慢,罗衣未解,画舫多有红袖招。
忍却心事,不知滋味,又一年、柳叶飘飘。
知是谁,素白笺,满腔悲情化作飞鸟。
人前人后终不言,哪知香囊未成,玉带遥。”
这一阙词后来被谱成了曲,被命名为《玉带遥》。
寻常的歌舞坊里,常用长笛与琵琶合奏,因着玉笛清亮,琵琶呜咽,两相结合,犹如情到深处的男女在经历着离愁别绪,因此,颇受欢迎。
此曲在栖迟传唱多时,经久不衰。
就连素以严谨著称的《栖迟志》里,也收录了这区词。
为此词谱曲之人,也曾名噪一时。
秦楼楚馆里,则以瑶琴伴奏,常有箜篌为主,瑶琴轻灵淳厚,箜篌悠扬灵动,弹唱结合,倒也深情,别有味道。
《玉带遥》于是成为了那个时代音乐顶尖水平的写照。
只是,多年之后,曲谱已失。
再也无人能能重现当年的绝唱了。
后人有言“玉带遥,情之殇也。”,说的,便是这段故事了。
且说文执正心中凄凉,他实在不忍心就这般离去。
他渴求着生命,渴求着与她共度余生的岁月。
心念所致,已经有隐隐摆脱他的思维之力的控制。
在虚弱的最末一刻,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深深地吻着怀中的女子。
只是电光火闪之间,怀中的女子,陡然醒转。
大概是睡了太久,她有些吃力地,十分缓慢地站起身来。
她背后的褐色祭司长袍的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机械的笑容。
但很快,这一抹笑容便消失了。
他的脸,又变得狰狞而冷峻。
明溪看见一身血污的文执,心中大骇。
她的身体内气血翻涌,脸上也是青白不定。
凌骁竟是突然变了性情一般,淡笑道:“怎么着,该死的凡人,你的感觉可还好?微雨文执已经就要死了。”
凌骁先前总是急躁,可是此刻,他却冷静从容得让人不安。
明溪的内心翻涌,此刻,她极力镇定下来。
她装过身来,冷冷看着他。
半晌,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袖上已经变成褐色的血污,淡淡道:“凌骁,你杀了我吧!从此以后,凡尘九界里,别让我遇见你。
凌骁,即使是在冥界里,我也绝不会轻饶你。”
凌骁大笑道:“杀你?我改变主意了,与其杀你,不如让你痛苦地活着。”
凌骁的大笑伴着一阵炫目的光亮,明溪闭上了双眼。
片刻之后,明溪睁眼,客她的面前,却已经不见了凌骁。
只见满身血污的文执拔剑而起,眼神冰冷。
明溪见他醒转,十分欣喜,无不欢快地说道:“文执,你醒……”
她的一句话还未说完,只见一把雪亮的剑,剑锋带风,硬生生刺进了她的胸膛。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身后,一身血污的男子,躺在那里,如同被遗弃的小狗。
她的心,一下子悲凉成了永无天日的黑夜,再没有了一丝一线的生机。
她忍着痛,却忍不住眼泪。
泪水无声地滑落,她低声问道:“为什么?”
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只因为他们两个人彼此靠近,他才能听见。
在失去知觉的前一秒钟,她听见了他的怒吼:
“因为我恨你!”
那样熟悉而温暖的声音,此时此刻此地,在她听来,却陌生而遥远。
无尽的悲凉,终于淹没了她的心。
远天之上,星光炽盛。
九弥看着满天的星光,喃喃自语道:“原来,文执文执,执笔为文,原来竟是这样!印卿原是早就预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