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执忽然后悔了。
也许,自己,真的,一开始,就应该告诉她的吧!
可是,自己怎么舍得,放开她?自己怎么舍得,让她受到伤害。
但,现在的情形,好像,错,还是在自己。
而且,她好像,很生气。
为什么有些事情,总是按着自己所想的,相反的方向发展呢?
若是可以,真想和阿弥,永远的留在太乙峰。
可是,如今,只怕,同她再在一起,都成了奢望。
从此以后,自己,便要在这微雨宫中,夜夜,孤独而又悲凉地活着了。从此,四季的轮回,不过也是一场幻影了。形单影只地在这宫里,压抑地活着的日子,真的,就要来了吗?
文执好像突然理解了他的父君,理解了父君,为何在他如此幼小的时候,便匆匆离开了。原来,有的时候,身不由己,是杀人于无形的。
西沉宫的阳光,竟然是这样美。
却又这样凄凉。
这一日的情形,从此,成了他一生中的噩梦。
在漫天的霂瑶花的气息之中,在看不到的花朵的阴影之中,她淡淡地问自己:
“你究竟,还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许多话,想要同她说。可是,话到嘴边,他却发现,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日光很美,可是,深秋的凉意,却比隆冬,更冷。
文执轻声说道:“对不起,阿弥。”
时光,好像回到了那年,在水晶宫中,二八年华的少女,失声痛哭,娇声斥责自己的时候。
文执内心,很希望明溪狠狠骂自己一顿。
可是,他却忽然想到,她从小,便是最为尊贵娇矜的公主。而自己也从来只见过她温柔沉默,从容优雅的模样。甚至,她的痛哭,也是在极力克制着的。
他知道,她定是不会骂自己的,最多,也只是当着自己的面,痛哭一场。
然而,他却错了。
明溪并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甚至,从她脸上,一点儿情绪波动,都不曾见到。
他听见她,淡漠的问自己:“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灵族中人人尽皆知,却除了我?”
那样淡漠的声音,那样平静的情绪,让文执的心,没来由地发慌。
文执忽然问道:“我原本以为,你什么都知道的。”
明溪的心,忽然无比的悲凉,她淡淡问道:“你告诉我,什么叫,我什么都知道的?”
文执轻声道:“那一日,南姑来找我,不正是你的首肯吗?她对我说的那些话,不都是你的授意吗?要说放弃,也是你先放弃我的,对吧?!”
明溪的内心,已经涌起了无尽的悲伤和无尽的怒意,她强忍着,问道:“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文执看着她平静的面容,淡淡道:“她说,你安排她嫁给我,成为我的神后。这样,她才能不被巫族所赶尽杀绝。”
文执的语气,十分地清淡。仿佛,他只是在说着,今天天气真好一样。
明溪的心,忽然无比的痛,她怔怔问道:“她说的,你便信了吗?她只不过救过你,你便觉得,她说的什么,都是对的吗?”
文执心下,更慌了,他失声问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明溪没有反驳他的话,只说道:“那你可知,我让青柠,收了她作为义女?”
文执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因为,明溪不会安排一个巫族的弃子,既成为了自己的神后,又成为了青姑的女儿的。
原来,是南姑,骗了自己。
文执忽然很想同她解释,自己真的没有不在乎她。
只是,南姑,毕竟救过自己的一命。自己,又怎么好,在南姑末路的时候,忘恩负义地不去帮她呢?况且,渊禾也同自己说过,南姑之所以被逐,全是因为自己。
可是,这些话,要怎么,同阿弥说呢?
可是,阿弥,又怎么会想着这些事情呢?
恐怕,最初的时候,阿弥只是为南姑,出了一个主意。而后,南姑病急乱投医,便来找了自己,便有了这后来的所有的事情了。
可是,而今,一切都变了。
已经成了定局了。
这个时候,他忽然明白了太乙长老的话。
“你们身上,还都有大恩未报呢!”
难道,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吗?
可是,自己,什么时候,相信过这些东西?
他这一生,最大的牵挂,便是:
“至青历末年与阿弥相识,已有六七年。白历元年秋末,文执与阿弥于南汜山太乙峰喜结连理,自此,喜结同心,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是为盟誓。时新朝承泰年间。惟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但使不弃不离,相依九界。”
文执带着无比的歉意,道:“阿弥,你别管这些事情了,我会用我的行动来回答你的。太乙峰的一切,我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明溪冷笑着说道:“永远?只怕,当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们之间,便再也没有永远了。文执,你可知,在我们人族,最不容亵渎的,是什么?”
文执道:“是什么?是真情吗?”
明溪淡淡道:“不,并不是你们口中的,这些所谓的真情。我们人族,最不容亵渎的,是圣洁的仪式。可惜,你这一生,是再也不会懂得了。”
文执道:“阿弥,你相信我。”
明溪淡淡道:“你要我怎么相信你?!文执,你该走的,是斐璘所给你铺好的道路。你也不必再觉得有什么愧疚了,这一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是我太天真罢了。还有,我这一生,从没有去过太乙峰。”
文执不甘心问道:“可是,阿弥,难道你忘了吗,你曾经说了什么吗?”
明溪生气地将大红的婚书拿了出来,当着文执的面,用力地撕开。
明溪一边撕着婚书,一面恨恨说道:“文执,这,都不算数了。”
红色的纸片,如柳絮一般,无力地飞扬着,带着无尽的悲凉。从头到尾,明溪没有滴下半滴眼泪。
文执轻声道:“阿弥,是我对不住你。但是,那一同去空海的约定,还算数吗?”
明溪恨恨道:“当然是不算数了的。”
文执轻声道:“阿弥,能不能,算数?我和绯桃的婚礼,我可以无限延期的。”
明溪摇头道:“文执,你又何苦呢?何必,再让这样一个苦命的悲情的女子,伤心不已呢?文执,从此我和你,便是陌生人了。去不去空海之心,便与你无关了。”
文执定定站在西沉宫里,望着明溪,也望着满天的夕光。
他的心,犹如黎明到来之前的海面,风雨交加着,他无奈,却也悲哀。更为致命的是,他根本没有办法,让这一切改变。
文执忽然低声道:“阿弥,你能不能,给我留个念想?”
明溪十分干脆果断地说道:“不能。”
文执沉默着,从袖中掏出一尊玉雕。
是那尊玉雕啊!
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候的青葱岁月,
可惜,他和她,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文执忽然觉得,西沉宫,从此,变成了一处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