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溪呷了一口茶,方慢悠悠地说道:“你对巫族了解应该不少吧?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在我面前,忌讳什么呢?”
文执很意外地没有多说什么,只低低说了一句:“别动南家。”
明溪的眼神暗了暗,放下茶杯,夹了一筷子菜。
不多时,只见一个皓齿明眸身段苗条的女子推门走了进来。
女子墨绿的头发有一拢覆在了光洁的额上,一双秋水眼,含了淡淡的笑意,朱唇微启:“敢问这两位客人,有什么吩咐?”
女子的声音,十分悦耳,文执和明溪都忽然愣住了,好一会儿光景,明溪才醒转过来,对女子说道:“姑娘好俊的手艺!”
那女子的脸上微微浮现出一丝笑意,如同初升的明月照耀着洞庭湖一般,清丽淡雅,美不可言。
若单看女子的眉眼,并不出众。
偏偏组合在一起,便如山间的一眼清泉,透着清爽清爽的舒适,和隐于山间的恬淡,让人移不开眼。
女子脸上的笑意不曾淡去,只是敛了眉眼,道:“客官谬赞了。”
文执已经回转过来,然而心里却有几分疑惑。
再者,他也不知晓明溪有什么打算,便只好沉默不语,以静制动了。
明溪语气陡然一转,道:“芸公主何必如此谦虚?阿弥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那女子眸光忽明忽暗,十分冷淡地回话道:“芸娘不知您在说什么。
客官请回吧,南汜山一百八十一峰,早已不问人间事。”
明溪见状,也不多言,只说了一句:“或许,我可以帮你。”
说罢,便拉起文执宽大的袖子,起身离开了。
芸娘目光一怔,继而,看着桌子上残留的半杯枫露茶,基本没怎么动过的菜肴,她的心里,不是滋味。
南汜山一百八十一峰的山影,在她的眼前不断地晃动。
南汜山主峰,灵修峰,还依旧苍翠吗?父亲和母亲,又在和哪一家的家主,洽谈或是宴饮吗?亦或者是,母亲又在责备千儿放走了自己吗?巫族,在南汜山是至高无上的的存在,可是,在南汜城,却是人人厌弃的种族。
来到这里的巫族之人,只能为奴为仆,不得从事任何职业。
也许,离开南汜山,是对的吧。
不是说,南汜山的南家,不是同多年前的那个女子,有过恩情么?为何她的后人,要这样对待巫族?
红叶峰的钟声,还依旧吗?
巫族,却已经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不多时,她已经离开了西华楼。
身边跟着被她唤作“八娘”的妇人。
很快,二人便来到了一处别致的庭院。
她带着八娘来到了一间书房布置的屋子。
美丽的女子解开包住头发的头巾,只见墨绿的长发,如水一般流泻而下。
铺展在她瘦削的肩上,更显得她玲珑娇小。
仿若跌落凡间的精灵,有着说不出的仙意。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案几上的白色宣纸上,墨迹半干,娟秀的字体,似乎是在期待着未完成的诗行。
八娘叹了口气,方道:“姑娘,你别管别人说了什么,开心些。”
芸娘面色沉静,并不答话,只说道:“八娘,明儿一早,你陪我去积善寺吧。
我已经同掌柜的说了,明儿不去西华楼。”
八娘笑道:“姑娘可是想通了,就回灵修峰了?”
芸娘道:“回那里作甚?明儿是望月,我只不过,去拜拜菩萨罢了。”
八娘画风一转,又道:“姑娘,我给你梳梳头发吧!”
芸娘点点头,递给八娘自己惯用的梳子。
八娘的手虽然有几分粗糙,但是梳起头发来,却十分地灵巧、轻柔。
本来杂乱的绿色瀑布,在八娘手中,变成了一匹上好的绿色的锦缎。
芸娘的目光幽深,眼神,不知聚焦在哪里。
八娘的手,终于停了下来,缓声道:“姑娘,梳好了。
姑娘的这一头长发,真是好看。”
八娘说完,芸娘却是动也不动。
八娘音量提高道:“姑娘,姑娘···”
芸娘这才回过神来。
喃喃道:“你瞧,八娘,这么一会儿功夫,我便走神了。”
八娘的眼神变得担忧起来,道:“姑娘,有些事情不必多想。
有些事情,原就是注定了的。
何必思虑太过?倒伤了自个儿身子。”
芸娘接话道:“是啊,都是注定的。”
八娘看着姑娘的脸色极差,便扶着她歇在榻上。
芸娘也不反抗,乖乖地任由八娘扶着。
少女的眼眶有些湿润,带着浓烈的恨意道:“八娘,我好恨,我恨我自己,是巫族的女子!我恨,我为什么顶着南家的姓氏!”
八娘心下大惊,想着是不是西华楼的那两位客人,对姑娘说了什么,便温言宽慰道:“姑娘,你别太介意客人说了什么。
再怎么,你也是巫族唯一的公主,是上了宗谱的,将来,还要继承巫族的大统…”
少女唇色发白,叫道:“够了!八娘,你不要再说了!”少女作势捏紧了拳头,漂亮而光滑的指节微微泛白,语气一转,又说道:“八娘,算我求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八娘目光一怔,自己没有说错什么啊,自己说的,可全都是事实啊!想了一想,兴许是自己太过于唐突了,这些话,该是巫王巫后同姑娘说罢。
自己虽是一番好心,到底也是个外人。
理了理思绪,八娘低声说道:“姑娘,你这是怎么啦?巫族公主是多少同你一般大的女子求都求不来的身份,你缘何至此?老身惶恐。”
少女的面容,忽明忽暗,绿色的长发,温顺地垂在耳后。
芸娘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缓缓说道:“八娘,是我情绪太不好了了,你别见外。
芸儿心里难受得紧呢。
好妈妈,你给我添杯茶呗。”
八娘利索地上了茶。
芸娘的目光,看着飘忽的热气,阴晴不定。
忽然说道:“八娘,你须知道。
我并不乐意做这个巫族的公主。
这些话,你以后休要在我面前说起。”
说着,芸娘用茶盖顺了顺随着热水的温度,四处漂浮的茶沫。
八娘连声说道:“老身以后再不提了,再不提了。
姑娘宽心罢。”
芸娘呷了一口热茶,方道:“好了,八娘,去收拾一下吧。
明儿要赶早呢。”
氤氲的茶香,浅浅淡淡,仿佛,有着化不开的清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