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吵了!不要吵了!”王爷大声一吼,已知道事情的关键人物,是新进府不久的丫头白吟霜,就一迭连声叫带吟霜。
吟霜和香绮匆匆地赶来了,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吟霜自从入府后,在人前不敢穿白色衣服,但人后总是换上素服,以尽孝思。现在仓促赶来,身上仍穿着件月白色的衣裳,只有襟上绣了几只蝴蝶,一条月白色的裙子,只有边缘缀着几朵小花。脸上几乎未施脂粉,头上挽着松松的发髻,插着一支竹制的簪子。看来十分素雅端庄,那样荆钗布裙,仍然有着掩不住的美丽。她脚步跄踉地带着香绮走进大厅,乍见一屋子人,心脏就咚然一声,往地底沉去。皓祯夜闹公主房,公主负气回宫的事,她已有耳闻,如今见王爷满面凝霜,雪如满眼仓皇,她感到“大祸已至”,而自己正是“罪魁祸首”,双腿一软,就对王爷跪下了,香绮也慌忙跪下,双双匍匐于地。
“吟霜和妹子香绮,叩见王爷福晋。”她嗫嚅着。
“抬起头来!”王爷命令着。
吟霜被叫得抬起头,怯怯地瞅着王爷。
王爷眉心微微一皱,他记得这张脸孔,他记得这对眼睛,他更记得这种清灵飘逸的美。
“你是小寇子引进府的,对吧?”
“喳!”小寇子响亮的答了一声,生怕吟霜答出漏洞来。“她是我三婶的干女儿,无爹无娘,只有姐妹两个,所以入府,在福晋跟前当差!”
“哼!”王爷瞪了小寇子一眼,还来不及说什么,皓祥已毛毛躁躁地插进嘴来。
“阿玛,这小寇子仗着哥哥宠他,专门不做好事,咱们府里根本不缺人手,莫名其妙弄个人进来,明眼人一看就知!当丫头是幌子,向主子献美人才是真的吧?”
吟霜听皓祥说得如此难听,本来就已玉容惨淡,此时,脸色就更加苍白了。
“你别无的乱放矢!”皓祯气坏了,忍不住对皓祥吼去。
“事实不容狡辩!你和公主还在新婚燕尔,就迷上一个丫头!你有公主还不知足,还要贪恋美色来祸及全家!你难道不知道红颜祸水吗?”
皓祯忍无可忍,扑上去就给了皓祥一拳。
翩翩惊叫,满屋人都变色了,王爷不禁大怒,对皓祯怒吼着说:
“你反了?为了这个女子,你要和全世界为敌吗?”
“如果我必须与全世界为敌,我就只好和全世界宣战!”皓祯挺着背脊,朗声宣告,两眼炯炯然地注视着王爷,“阿玛,额娘,我现在正式向全家宣布,吟霜不再是府里的丫头,我早已把她收房了,所以,她是我的妻妾!就像侧福晋是你的妻妾一样!全家如果再有任何人对她不礼貌,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本来我要给吟霜一个仪式,事已至此,也不用仪式了……”他走过去,拉住皓祥的衣服,指指吟霜,“你看清楚,从今以后,她等于是你的嫂嫂!”
“嫂嫂?”皓祥怪叫着,去看王爷,“阿玛,你就由着他胡来吗?”
“我怎么胡来了?纳个妾就叫胡来?如果阿玛不曾纳妾,你如何存在?”
“你……”皓祥气得发抖,握着拳想挥向皓祯。
“住口!住口!”王爷大吼着,瞪视着皓祯,“王孙公子,娶几房妻妾,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没有一个像你这样,闹得满城风雨,全家不宁!如果我再不说你几句,你简直要无法无天了……”
吟霜眼见大厅中,兄弟、父子都吼成了一团,自己跪在那儿,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从没料到,自己和皓祯的儿女私情,会弄到王府大厅来公然讨论,那份尴尬和难堪,更是兜心而起。再听到皓祯为了维护她,几乎什么礼貌规矩都不顾了,她就又着急又感动。此时此刻,各种复杂的情绪,像几千几万股奔流,翻翻滚滚地涌上心头,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匍匐着,往前跪行了两步,对王爷磕下头去:
“王爷!所有的罪过,都是奴才不好!闹得这样合府不宁,上下忧心,怒才当真罪该万死……请王爷息怒,不要怪罪贝勒爷,奴才但凭王爷处置发落……”
吟霜话未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天旋地转,人就昏过去了。
皓祯大惊,奔上前去,忘形地就抱起了吟霜,只见吟霜面色惨白,双目紧合,气若游丝,不禁心中大痛。他抬眼看着父亲,急切而痛楚地喊了出来:
“你知道吗?她这些日子,受虐待、受酷刑、受责备,还要受公审、受屈辱……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你们怎容不了她?怎么没有丝毫恻隐之心呢……”
王爷怔着,不知怎地,心里也乱糟糟的,对那吟霜,竟生出某种酸楚的怜惜。而雪如,已跳起身子,一迭连声地喊:
“传大夫!快传大夫!”
大夫来了。
在吟霜那静思山房里,大夫为吟霜把了脉,察看了瞳仁、气色,再问了香绮几个问题,大夫就笑吟吟地出了卧房,对雪如和皓祯拱手为礼:
“恭喜福晋,恭喜贝勒爷,这位少夫人没有大碍,她有喜了!”
有喜了?有喜了?有喜了!
雪如和皓祯面面相觑。
“有喜了?”福晋凝视着皓祯,“有喜了?这表示,硕亲王府,后继有人了?真的?真的?”皓祯狂喜地转头看大夫:
“你确定吗?”
“确定确定,大约两个月左右,”他掐指一算,“明年春天,小小王爷就要出世了!”
皓祯和雪如再度惊喜地互视。忽然问,雪如内心里的担忧,全都迎刃而解。吟霜有了身孕!这件天大的“喜讯”,就是公主,也没奈何了。在那个时代,“传宗接代”是人生最大的事!有了“身孕”,不止保住了地位,还会抬高身份。雪如深深吸了口气,顿时笑逐颜开,转头急呼:
“秦嬷嬷,快把吟霜迁到上房里去!”
“不能迁,不能迁,”秦嬷嬷急忙说,“有了身孕,不能随便搬迁,怕动了胎气!”
“那,”雪如急急说,“岂不委屈了吟霜?也罢,快去我房里,把上好的丝被棉褥枕头都抱来,再挑几个能干的丫头和嬷嬷,送过来侍候吟霜!”
“是!”秦嬷嬷喜悦地请了个安,掉头就走。“我立刻去办!”
雪如太欢喜了。她紧紧地握了一下皓祯的手,急急地说:
“你这儿陪着吟霜,看她缺什么、要什么,尽管吩咐秦嬷嬷去办!好好安慰安慰她,教她切莫再伤心难过,有喜了,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可要好好保养身子,珍惜这个小生命!我呢,我这就去向你阿玛报喜!”
当王爷听到这消息时,那种又惊又喜的表情,就再度证实了雪如的看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尤其王室对“子嗣”的重视,真是赛过一切!第三代即将来临,王爷怎能不喜上眉梢。
“有喜了?有喜了?哈!”他摇着雪如,“咱们岂不是要当爷爷奶奶了?”他脸色一正,“传话下去,从今天起,下人们要改口称呼吟霜‘白姨太’,再不能吟霜吟霜地叫了!”“是!我这就传话下去!”一时间,王府里忙忙碌碌。一向冷僻的“静思山房”顿成热闹场所,丫头仆妇,送汤送水,煎药端茶,户为之穿,恭喜之声不绝于耳。阿克丹、小寇子都成了热门人物,连香绮也成了巴结奉承的对象。这个“喜讯”峰回路转,竟把吟霜的悲剧转过来了。
在吟霜床边,皓祯握着她的手,就别说有多么兴奋了。他吻着吟霜受伤的十个手指,一个个吻过去,每吻一下,就说一句“天长地久”。吟霜噙着泪,带着笑,被他弄得神魂皆醉。
“以后,你要改口称我爹为阿玛,称呼我娘为额娘了!”皓祯深情地凝视着她,“你总算名分已定!”
“我……真的可以?”吟霜仍然像做梦一般,不敢相信。“整个王府都会接受我?承认我?我是白姨太?我终于成为你的侍妾,白姨太?”
“别那么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我不能让你成为夫人,已经够心痛了!真恨自己,不能给你更多!”
“我还求什么呢?”吟霜热泪盈眶,激动地说,“能和你朝夕相处,又怀了你的孩子……”她抚着自己的肚子,充满了感情的看着皓祯,“突然间,最美好的事都降临在我的头上,我已经太满足,太快乐了!”
两人彼此相拥,说不尽的浓情蜜意。但,蓦然间,吟霜的害怕和担忧又袭上心头,眼中再度布上了乌云。
“可是,”她颤栗地说,“公主已经去宫里告状了,万一皇上怪罪下来,万一公主又不肯饶我……”
“嘘……”皓祯伸出一个手指,压在吟霜的唇上。“现在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把身子养好,以外的全体交给我吧!我现在充满了信心和勇气,即使面对皇上,我也心怀坦荡!”
吟霜的担忧并非“过虑”,第二天下了朝,皓祯这“御前行走”就被召进了皇上的御花园。
“皓祯,你怎么要这样辜负我呢?”
“皇上圣明!”皓祯用一种“勇者无惧”的神情,坦然地对皇上“推心置腹”起来,“臣与兰馨公主,闺房失和,弄得皇上要亲自过问,实在是辜负天恩,罪该万死!但是,男女间的事,是人生最最无法勉强的事,我对兰馨抱愧之至!至于牵涉进来的另一个女子白吟霜,与我发生感情,早在婚礼之前。虽然她明知我的婚姻不能自主,将来她毫无名分可言,然而,她全然不计较,她的一片真心痴情,强烈到可以为臣粉身碎骨。这样一个女人,无法不令臣刻骨铭心。如果‘隋有独钟’也是一种罪过,我只有以待罪之身,听凭发落!”
皇上怔住了。注视着浩祯,那么慷慨陈辞,坦然无惧!皇上实在喜爱这个年轻人。
“你这样说,是根本不准备接纳兰馨了?”
“臣不敢!只要兰馨不过问吟霜,臣与兰馨,仍是夫妻!我保证相敬如宾!只怕兰馨不容吟霜,这才会闹得举家不宁,惊动圣驾!”
“唔!”皇上沉吟着,心里已全然明白,兰馨是打翻醋坛子了。那皇上三宫六院,年轻时,也有数不清的风流韵事。此时,见皓祯俊眉朗目,英姿飒飒,不禁想起自己年轻时代来。想着想着,就无法对皓祯疾言厉色了。“唔!”他再哼一声。“今天,我就姑且原谅你,不过,你自己要有个分寸,你毕竟是额驸,不可让兰馨过分冷落!我不听你那套什么‘情有独钟’,只希望你能‘处处周全’,这闺阁之中,本就比国家大事还难处理!你好自为之!下次兰馨再哭回家门,我定不饶你!”
“是!”皓祯松了好大一口气,没料到皇上这样轻易放行。而且,吟霜之事,既已面禀皇上,就更加“妾身分明”了!他喜出望外,恭敬地应着:“臣谨遵圣谕,谢皇上宽宏大量,不罚之恩!”
皇上不罚,吟霜有喜,硕亲王府里,更是一片喜气洋洋了。王爷和福晋,想到哪儿,脸上都是笑吟吟的。只有皓祥,郁闷到了极点,对翩翩掀眉瞪眼,气呼呼地说:
“真奇怪,这皓祯怎么处处抢先我一步!比我早出世,袭了贝勒爵位!比我早结婚,得到额附身份!连娶姨太太,都比我早一步!现在,又早一步要生儿子了!老天,我为什么那么倒楣呢!我为什么该是‘第二’呢?太没天理了!太没天理了!”
【第十五章】
当兰馨公主,结束了她的归宁,回到王府,才发现吟霜的身份,已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白姨太?”公主惊愕地挑着眉毛,瞪大了眼睛,“她已被正式收房?成了白姨太?而且,她怀孕了!她居然怀孕了!”她把手中一个茶杯,哐啷一声掷于地。“皓祯,他欺我太甚!”
崔嬷嬷急忙过来,又给她拍背,又给她抚胸口,嘴里喃喃叫着:“不气,不气!”公主一把攥住崔嬷嬷,十分无助、十分悲痛地问:
“为什么?为什么这白吟霜有这么大的力量?能够旋乾转坤?我是公主啊,我怎么就斗不过她?王府里,人人向着她,都没有人向着我!这也罢了,怎么皇阿玛也不为我做主,反而训了我一顿,要我有容人气度,要我宽宏大量……这明明就是叫我和吟霜平起平坐嘛!现在,她居然怀了孕!我看,早晚我会被她压下去!怎么会这样嘛?现在我又该怎么办嘛?”
公主说着,满脸的悲切与茫然。崔嬷嬷见公主如此,真是又又怜惜,却苦于无法安慰。此时,宫女小玉,在打扫砸碎的茶杯,跪在地上细心地捡拾碎片。一面捡着,一面忍不住插嘴说:
“公主,奴才听到府里的丫头嬷嬷侍卫们,传来传去,说了好多关于白姨太的事,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公主一怔,瞪着小玉。“说!”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是这样的,”小玉怯怯地开了口,压了声音,“大家都说,那东跨院,也就是静思山房,自从白姑娘住进来以后,就常常看到白色的人影飘来飘去。这白姑娘姓白,名字叫‘吟霜’,好像都和‘白’字有关。据说,那白姑娘还绣了一个绣屏给额附,绣屏上是只白狐狸。公主一定知道额驸小时候,捉白狐、放白狐的事……所以,大家都说,这白姨太不是人,是……”她四面看看,生怕那“白”什么的会“无所不在”,声音更低了,“是……是‘大仙’哩!”
那是一个盛行鬼狐之说的年代。人们相信鬼,相信神,最奇怪的事,是相信“狐狸”会变成“大仙”。
“大仙?”公主脱口惊呼,不禁浑身打了个寒噤。“她是大仙?”
“别胡说!”崔嬷嬷忙接口,叱骂着小玉。“那是民间小老百姓才去相信的!这王府里面,上有公主,下有王爷福晋,都是福厚高贵之命,那些牛鬼蛇神,怎能近身?别在这儿捕风捉影,妖言惑众了!”
“喳!”小玉忙叩头,想退下去。
“不忙!”公主回过神来,急声喊,“你还听什么么,都说出来!”
“喳!”小玉又应着,四面张望了一下。“还听说,这白姨太就是当日放生的白狐,化成人形,要来‘送子报恩’!”
“送子报恩?”公主失声重复了一句。
“是啊!要不,才进府没多久,就从丫头摇身一变,成了白姨太,不是太神通广大了?这会儿,又有了喜,大家说,大家说……”
“说什么?”公主大声问。
“说白姨太,一定会生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