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梦娴带着齐妈,还有一大车的衣服器皿,食物药材,来到云飞那塘口的新家。最让云飞和萧家姐妹意外的,是还有一个人同来,那人竟是天虹!
云飞和雨凤双双奔到门口来迎接,云飞看着母亲,激动不已,看到天虹,惊奇不已,一迭连声地说:
“真是太意外了!天虹,你怎么也来了?”
“我知道大娘要来看你们,就苦苦哀求她带我来,她没办法,只好带我来了!”天虹说,眼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雨凤。
“伯母!”雨凤忙对梦娴行礼。
云飞介绍着:
“雨凤,这就是天虹!”又对天虹说,“这是雨凤!”
天虹和雨凤,彼此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一眼,只有她们两个,才知道里面有多少的含意,超过了语言,超过了任何交会。
大家进到客厅,客厅里已经布置得喜气洋洋,所有的墙角,都挂着红色的彩球。所有的窗棂,都挂满彩带。到处悬着红色的剪纸,贴着“囍”字。梦娴和天虹看着,不能不深刻地感染了那份喜气。
雨鹃带着两个妹妹忙着奉茶。
大家一坐定,云飞就忍不住,急急地说:
“娘!你来得正好!我和雨凤,下个月初六结婚。新房就在这里,待月楼算是雨凤的娘家,我去待月楼迎娶。我希望,你能够来一趟,让我们拜见高堂。”
梦娴震动极了。
“初六结婚?太好了!”她看着两人问,“我可以来吗?”
“娘!你说的什么话?”
“我看到你们门口,挂着‘苏寓’的牌子,不知道你们要不要我来?”
云飞激动地说:
“不管我姓什么,你都是我的娘!你如果不来,我和雨凤都会很难过很失望,我们全心全意祈求你来!我就怕你有顾虑,不愿意来!或者,有人不让你来!”
“不管别人让不让我来,儿子总是儿子!媳妇总是媳妇!”
雨凤听到梦娴这样一说,眼眶里立刻盛满了泪,对梦娴歉然地说:
“我好抱歉,把状况弄得这么复杂!我知道,一个有教养的媳妇,绝对不应该造成丈夫跟家庭的对立,可是,我就造成了!不知道是天意,还是命运,我注定是个不孝的媳妇!请您原谅我!”
梦娴把她的手紧紧一握,热情奔放地喊:
“雨凤!别这样说,你已经够苦了!想到你的种种委屈,我心痛都来不及,你还这样说!”
雨凤一听,眼泪就落了下来。雨凤一落泪,梦娴就跟着落泪了。她们两个这样一落泪,云飞、齐妈、天虹、雨鹃都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时,阿超走进来,说:
“东西搬完了!赫,那么多,够我们吃一年,用一年!”
云飞就对梦娴正色地说:
“娘,以后不要再给我送东西来,已经被赶出家门,不能再用家里的东西,免得别人说闲话!”
梦娴几乎是哀恳地看着他。
“你有你的骄傲,我有我的情不自禁呀!”
云飞无语了。
天虹看到阿超进来,就站起身子,对云飞和阿超深深一鞠躬。
“云飞,阿超,我特地来道谢!谢谢你们那天的仁慈!”她看雨凤,看雨鹃,忽然对大家跪下,诚挚已极地说,“今天,我是一个不速之客,带着一百万个歉意和谢意来这里!我知道自己可能不受欢迎,可是,不来一趟,我睡都睡不安稳……”
雨凤大惊失色,急忙喊:
“起来,请起来!你是有喜的人,不要跪!”
云飞也急喊:
“天虹,这是干吗?你不需要为别人的过失,动不动就下跪道歉!”雨鹃忍不住插嘴了:
“我听阿超说过你怎样冒险救他,你的名字,在我们这儿,老早就是个熟悉的名字了!今天,展夜枭的太太来我家,我会倒茶给你喝,把你当成朋友,是因为……所有‘受害人’里,可能,你是最大的一个!”
天虹一个震动,深深地看了雨鹃一眼,低低地说:
“你们已经这么了解了,我相信,我要说的话,你们也都体会了!我不敢要求你们放下所有的仇恨,只希望,给他一个改过迁善的机会!以后,大家碰面的机会还很多……”她转头看云飞,看阿超,“还要请你们慈悲为怀!”
云飞叹了口气。
“天虹,你放心吧!只要他不再犯我们,我们也不会犯他了!你起来吧,好不好?”
齐妈走过去,扶起她。云飞看着她。
“我一直有一个疑问,非问你不可,他怎么会伤得那么严重?”
“哪有什么伤,那是骗爹的!”天虹坦白地回答。
“我就说有诈吧!那天,应该把他的绷带撕开的!”阿超击掌。
“总之,过去了,也就算了!天虹,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吧!”云飞说。
天虹点点头,转眼看雨凤,忽然问:
“我可不可以单独跟你谈几句话?”
雨凤好惊讶。
“当然可以!”
雨凤就带着天虹走进卧室。
房门一关,两个女人就深深互视,彼此打量。然后,天虹就好诚好恳诚恳地说:
“我老早就想见你一面,一直没有机会。我出门不容易,今天见这一面,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有一句心里的话,要跟你说!”
“请说!”
天虹的眼光诚挚温柔,声音真切,字字句句,充满感情。
“雨凤,你嫁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他值得你终身付出,值得你依赖,你好好珍惜啊!”
“我会的!”雨凤十分震动,她盯着天虹,见她温婉美丽,高雅脱俗,不禁看呆了。“我听阿超说……”她停住,觉得有些碍口,改变了原先要说的话,“你们几个,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阿超说,我喜欢云飞?”天虹坦率地接了口。
雨凤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错!我好喜欢他!”天虹说,“我对他的感情,在展家不是秘密,几乎人尽皆知!今天坦白告诉你,只因为我好羡慕你!诚心诚意地恭喜你!他的一生,为感情受够了苦,我好高兴,这些苦难终于结束了!好高兴他在人海中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你!我想,我大概没有办法参加你们的婚礼,所以,请你接受我最诚恳的祝福!”
雨凤又惊讶、又感动,不能不用另一种眼光看她。
“谢谢你!”
“如果是正常状态,我们算是妯娌。但是,现在,我是你们仇人的老婆!这种关系一天不结束,我们就不能往来。所以,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我也不怕你笑我,我就把内心深处的话,全体说出来了!雨凤,好好爱他,好好照顾他,他在感情上,其实是很脆弱的!”
雨凤震撼极了,深深地凝视着她。
“你今天来对我说这些,我知道你鼓了多大的勇气,知道你来这一趟,有多么艰难!我更加知道,你爱他,有多么深刻!我不会辜负你的托付,不会让你白跑这一趟!慕白每次提到你,都会叹气,充满了担忧和无可奈何!你也要为了我们大家,照顾自己!你放心,不管我们多恨那个人,恨到什么程度,我们已经学会不再迁怒别人,你瞧,我连慕白都肯嫁了,不是吗?”天虹点头,仔细看雨凤。雨凤忍不住,也仔细看天虹。两个女人之间,有种奇异的感情在流转。
“雨凤,我再说一句话,不知道你会不会把我当成疯子?”
“你尽管说!”
天虹眼中闪耀着光彩和期待,带着一种梦似的温柔,说:
“若干年以后,会不会有这样一天?云翔已经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云飞和他,兄弟团圆。你,带着你的孩子,我,带着我的孩子,孩子们在花园里一起玩着,我们在一起喝茶聊天,我们可以回忆很多事!可以笑谈今日的一切!”
雨凤看了她好一会儿。
“你这个想法,确实有一点天真!因为那个人,在我们姐妹身上,犯下最不可原谅的错!几乎断绝了所有和解的可能!你说‘改头换面’,那是你的梦。不过……慕白在《生命之歌》里写了一句话:‘人生因为有爱,才变得美丽。人生因为有梦,才变得有希望。’我们,或者可以有这样的梦吧!”
天虹热切地看她,低喊着:
“我没有白来这一趟,我没有白认识你!让我们两个,为我们的下一代,努力让这个梦变为真实吧!”
雨凤不说话,带着巨大的震撼和巨大的感动,凝视着她。
当梦娴、齐妈、天虹离去以后,云飞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地问雨凤:
“你和天虹,关着房门,说些什么?”
“那是两个女人之间的谈话,不能告诉你!”
“哦?天虹骂我了吗?”
“你明知道天虹不会骂你,她那么崇拜你,你是她心目中最完美的偶像,她赞美你都来不及,怎么会骂你呢?”
“她赞美我吗?她说什么?”云飞更好奇。
雨凤看了他好一会儿,没说话。他感觉有点奇怪:
“怎么了?为什么用这样的眼光看我?”
“你跟我说了映华的故事,为什么没有说天虹?”
“天虹是云翔的太太,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觉得有点担心了。”她低低地说。
“担心什么?”
“从跟你交往以来,我都很自信,觉得自己挺了不起似的!后来听到映华的故事,知道在你生命里,曾有一个那样刻骨铭心的女人,让我深深地受到震撼。现在看到天虹,这么温婉动人,对你赞不绝口……我又震撼了!”她注视他,“你怎会让她从你生命里滑过去,让她嫁给别人,而没有把握住她?”
他认真地想了想,说:
“天虹对我的好,我不是没有感觉,起先,她对我而言,太小!后来,映华占去我整颗心,然后,我离家出走,一去四年,她和我来不及发生任何故事,就这样擦肩而过……我想,上天一定对我的际遇,另有安排。大概都是因为你吧!”
“我?”她惊愕地说,“我才认识你多久,怎么会影响到你以前的感情生活?”
“虽然我还没有遇到你,你却早已存在了!老天对我说,我必须等你长大,不能随便留情。我就这样等到今天,把好多机会,都一个个地错过了!”
“好多机会?你生命里还有其他的女人吗?你在南方的时候,有别的女人爱死你吗?”雨凤越听越惊。
他把她轻轻拥住。
“事实上,确实有。”
“哦?”
他对她微微一笑:
“好喜欢看你吃醋的样子!”他收起笑,“不开玩笑了!你问我天虹的事,我应该坦白答复你。天虹,是我辜负了她!如果我早知道我的辜负,会造成她嫁给云翔,造成她这么不幸的生活,当初,我大概会做其他的选择吧!总之,人没有办法战胜命运。她像是一个命定的悲剧,每次想到她的未来,我都会不寒而栗!幸好,她现在有孩子了,为了这个孩子,她变得又勇敢又坚强,她的难关大概已经渡过了!母爱,实在是一件好神奇,好伟大的东西!”
雨凤好感动,依偎着他。
“虽然我恨死了展夜枭,可是,我却好喜欢天虹!我希望展夜枭不幸,却希望天虹幸福,实在太矛盾了!”
云飞点头不语,深有同感。
雨凤想着天虹的“梦”,心里深深叹息。可怜的天虹,那个“梦”,实在太难太难实现了。怪不得有“痴人说梦”这种成语,天虹,她真的是个“痴人”。
天虹并不知道,她去了一趟塘口,家里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原来,云翔这一阵子,心情实在烂透了。在家里装病装得快要真病了,憋得快要死掉了。这天,好不容易,总算“病好了”,就穿了一件簇新的长袍,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兴匆匆准备出门去。谁知到了大门口,就被老罗拦住了。
“老爷交代,二少爷伤势还没全好,不能出门!”
云翔烦躁地挥挥手。
“我没事啦!都好了,你看!”他又动手又动脚,“哪儿有伤?好得很!你别拦着我的路,我快闷死了,出去走走!”
老罗没让,阿文过来了。
“二少爷,你还是回房休息吧!纪总管交代,要咱们保护着你!”
云翔抬眼一看,随从家丁们在面前站了一大排。他知道被软禁了,又气又无奈,跺着脚大骂:
“什么名堂嘛,简直小题大做,气死我了!”
他恨恨地折回房间,毛焦火辣地大呼小叫:
“天虹!天虹!天虹……死到哪里去了?”
丫头锦绣奔来。
“二少奶奶和太太一起去庙里上香了!她说很快就会回来!”
他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和太太一起去的吗?”
“还有齐妈。”锦绣说。
“好了,知道了,出去吧!”
锦绣一出门,云翔就一脚对桌子踹去,差点把桌子踹翻。
“什么意思嘛!谁是她婆婆,永远弄不清楚!”他一屁股坐在桌前,生闷气,“居然软禁我!纪总管,你给我记着!总有一天,连你一起算账……”
门外,有轻轻的敲门声。丫头小莲捧着一个布包袱,走了进来。一副讨好的、神秘的样子,对他说:
“我找到一件东西,不知道该不该拿给二少爷看?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二少爷说!”
“什么事情鬼鬼祟祟?要说就说!”他没好气地嚷。
“今天,纪总管要我去大少爷房里,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留下的单据账本……所以,太太她们出去以后,我就去了大少爷房里,结果,别的东西没找着,倒找到了这个……”她举举手里的包袱,“我想,这个不能拿去给纪总管看,就拿到您这儿来了……”
“什么东西?”云翔疑云顿起。
小莲打开包袱。
“是二少奶奶的披风,丢了好一阵子了!”
云翔一个箭步上前,抓起那件披风。是的,这是天虹的披风!他瞪大了眼睛看那件披风。
“天虹的披风!天虹的披风!居然在云飞房里!”他仰天大叫,“啊……”
小莲吓得踉跄后退。
天虹完全不知道,家里有一场暴风雨正等着她。她从塘口那个温馨的小天地,回到家里时,心里还涨满了感动和酸楚。一进大门,老罗就急匆匆地报告:
“二少奶奶,二少爷正到处找你呢!不知道干什么,急得不得了!”
天虹一听,丢下梦娴和齐妈,就急急忙忙进房来。
云翔阴沉沉地坐在桌子旁边,眼睛直直地瞪着房门口,看到她进来,那眼光就像两把锐利冰冷的利剑,对她直刺过来。她被这样的眼光逼得一退,慌张地说:
“对不起,上完香,陪大娘散散步,回来晚了!”
“你们去哪一个庙里上香?”他阴恻恻地问。
她没料到有此一问,就有些紧张起来。
“就是……就是常去的那个碧云寺。”
“碧云寺?怎么锦绣说是观音庙?”他提高了声音。
她一怔,张口结舌地说:
“观音庙?是……本来要去观音庙,后来……大娘说想去碧云寺,就……去了碧云寺。”
他瞪着她,突然之间,“砰”的一声,在桌上重重一槌。
“你为什么吞吞吐吐?你到底去了哪里?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她吓了一大跳,又是心虚,又是害怕,勉强地解释:
“我跟大娘出去,能去哪里?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跳起身子,冲到她面前,大吼:
“大娘!大娘!你口口声声的大娘!你的婆婆不是‘大娘’,是‘小娘’!你一天到晚,不去我娘面前孝顺孝顺,跟着别人的娘转来转去!你是哪一根筋不对?还是故意要气我?”他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阴沉地问,“你去了哪里?”
“就是碧云寺嘛,你不信去问大娘!”
“还是‘大娘’!你那个‘大娘’当然帮着你!你们一条阵线,联合起来给我戴绿帽子,是不是?大娘掩饰你,让你去跟云飞私会,是不是?”
天虹大惊失色。
“你怎么可以说得这么难听?想得这么下流?你把我看成什么了?把大娘看成什么了?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你还说这种话,存着这种念头,将来,你让咱们的孩子怎么做人?”
“哦?你又抬出孩子来了!”他怪叫着,“自从怀了这个孩子,你就不可一世了!动不动就把孩子搬出来!孩子!孩子!”他对着她的脸大吼,“是谁的孩子,还搞不清楚!上次我抓到你跟云飞在一起,就知道有问题,给你们一阵狡赖给唬弄过去,现在,我绝对不会饶过你!你先说,今天去了哪里?”
“你又来了!你放开我!”她开始挣扎。
“放开你,让你好跑回娘家去求救吗?”他摇头,冷笑,“嘿嘿!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她着急、哀求地看着他:
“我没有对不起你!我没有做任何不守妇道的事,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满嘴谎言,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老实告诉你,碧云寺,观音庙,天竺寺,兰若寺……我都叫锦绣和小莲去找过了!你们什么庙都没去过!”就对着她的脸大声一吼,“你是不是去见云飞了?你再不说,我就动手了!”
她害怕极了,逼不得已,招了。
“我是去看了云飞,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云翔一听此话,顿时怒发如狂,用力把她一摔,撕裂般地吼着: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我已经变成全天下的笑话了!整个展家,大概只有我一个人还蒙在鼓里!你们居然如此明目张胆,简直不要脸!”
“我是去谢谢云飞和阿超,那天对你的宽容!我怕以后,你们免不了还会见面,希望他们答应我,不跟你为敌……”她急忙解释。
云翔听了,仰天狂笑。
“哈哈哈哈!说得真好听,原来都是为了我,去谢他们不杀之恩!去求他们手下留情!你以为我的生死大权,真的握在他们手里!好好好!就算我是白痴,脑袋瓜子有问题,会相信你这一套!那么,这是什么?”他打开抽屉,拿出那件披风,送到她的鼻子前面去,“你的披风,怎么会在云飞房里?”
她看着披风,有点迷惑。想了想,才想起来,这是救阿超那天,给阿超披的。但是,这话不能说!说了,他会把她杀死!她惊惶地抬头看他,只见他眼中,杀气腾腾,顿时明白了,无论自己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了。于是,她跳起身子,就往门外逃。她这一逃,更加坐实了他的推断。他飞快地上前,喀啦一声,把房门锁上了,两眼锐利如刀,寒冷如冰,身子向她逼近。
“我看你再往哪里逃?你这样不知羞耻,把我玩得团团转!和大娘她们结为一党,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你卑鄙,下流!你太可恶了!”
天虹看他逼过来,就一直退,退到屋角,退无可退。她看到他眼里的凶光,害怕极了,扑通一声,跪下了,仰着脸,含着泪,发着抖说:
“云翔,我知道无论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会相信我!虽然我清清白白,天地可表!但是,你的内心,已经给我定了罪,我百口莫辩!现在,我不敢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请看在我爹,我哥的面子上,放我一条生路!”她用双手护着肚子,“请你不要伤害孩子,我要他!我爱他……”
“真奇怪,你明明恨我,却这么爱这个孩子,为了他,你可以一再求我,下跪、磕头,无所不用其极!你这么爱这个孩子?啊?”他喊着,感到绿云罩顶,已经再无疑问了,心里的怒火,就熊熊地燃烧起来。
天虹泪流满面了。
“是!我的生命,一点价值都没有,死不足惜!但是,孩子,是你的骨肉啊!”
他突然爆发出一声撕裂般的狂叫:
“啊……我的骨肉!你还敢说这是我的骨肉!啊……”
他一面狂叫着,一面对她飞扑而下。她魂飞魄散,惨叫着:
“救命啊……”
她一把推开他,想逃,却哪里逃得掉?他涨红了脸,眼睛血红,额上青筋暴露,扑过来抓住她,就一阵疯狂地摇晃,继而拳打脚踢。她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努力试着保护肚子里的胎儿,嘴里惨烈地哀号:
“爹……救命啊……救命啊……”
门外,祖望、纪总管、品慧、天売、梦娴、齐妈……听到声音,分别从各个角落,飞奔而来。品慧尖声喊着:
“云翔!你别发疯啊!天虹肚子里,有我们展家的命根啊!你千万不要伤到她呀……”
天虹听到有人来了,就哭号着,大喊:
“爹……救命啊!救命啊……”
门外,纪总管脸色惨白,扑在门上狂喊:
“云翔!你开门!请你千万不要伤害天虹……我求求你了……”
天尧用肩膀撞门,喊着:
“天虹!保护你自己,我们来了!”
天尧撞不开门,急死了。祖望回头对家丁们吼:
“快把房门撞开!一起来!快!”
家丁们便冲上前去,合力撞门,房门砰然而开。
大家冲进门去,只见一屋子零乱,茶几倒了,花瓶茶杯,碎了一地。天虹蜷缩在一堆碎片之中,像个虾子一般,拼命用手抱着肚子。云翔伸着脚,还在往她身上踹。天尧一看,目眦尽裂,大吼:
“啊……你这个混蛋!”
天尧扑过去,一拳打倒了云翔。云翔倒在地上喘气,天尧骑在他身上,用手勒住他的脖子,愤恨已极,大叫:
“我掐死你!我掐死你……”
品慧扑过去摇着天亮,尖叫:
“天尧!放手呀!你要勒死他了……”
纪总管冲到天虹身边,弯腰抱起她。只见她的脸色,雪白如纸;而裙摆上,是一片殷红。纪总管心胆俱裂,魂飞魄散。天虹还睁着一对惊恐至极的眼睛,看着他,衰弱地、小小声地、伤心地说:
“爹……孩子恐怕伤到了……”
纪总管心如刀绞,老泪一掉。
“我带你回家,马上请大夫!说不定……保得住……”他回头看天尧,急喊,“天尧!还不去请大夫……”
天尧放掉云翔,一跃而起。
“我去请大夫!我去请大夫……”他飞奔而去。
祖望跌跌冲冲地走上前去看天虹。
“天虹怎样……”
纪总管身子急急一退,怨恨地看了祖望一眼。
“我的女儿,我带走了!不用你们费心!”
梦娴忍不住上前,对纪总管急切地说:
“抱到我屋里去吧!我屋比较近!”
纪总管再一退。
“不用!我带走!”
齐妈往前迈了一步,拦住纪总管,着急地说:
“纪总管,冷静一点,你家里没有女眷,现在,天虹小姐一定动了胎气,需要女人来照顾啊!你相信太太和老齐妈吧!”
纪总管一怔,心中酸楚,点了点头,就抱着天虹,一步一步地往梦娴房走,眼泪不停地掉。
那天,天虹失去了她的孩子。
当大夫向大家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纪总管快要疯了,他抓着大夫喊:
“你没有保住那个孩子,他是天虹的命啊!”
“孩子可以再生,现在,还是调养大人要紧!”大夫安慰着。
祖望和品慧,都难过得无力说话了。
天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由于失血过多,一直昏睡。到了晚上,她才逐渐清醒了。睁开眼睛,她看到梦娴慈祥而带泪的眸子,接触到齐妈难过而怜惜的注视,她的心猛地狂跳,伸手就按在肚子上,颤声问:
“大娘,孩子……孩子……保住了,是不是?是不是?”
梦娴的眼泪,夺眶而出了。齐妈立刻握住她的手。
“天虹小姐,孩子,明年还可以再生!现在,身体要紧!”
天虹大震,不敢相信孩子没有了,伸手一把紧紧地攥住梦娴的手,尖声地问:
“孩子还在,是不是?保住了,是不是?大娘!告诉我!告诉我……”
梦娴无法骗她,握紧她的手,含泪地说:
“孩子没保住,已经没有了!”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不要!不要!不要……”
她痛哭失声,在枕上绝望地摇头。齐妈和梦娴,慌忙一边一个,紧紧地扶着她。
“天虹小姐!身子要紧啊!”齐妈劝着。
天虹心已粉碎,万念俱灰,哭着喊:
“他杀掉了我的孩子!他杀掉了我的孩子……”
梦娴一把抱住她的头,心痛地喊:
“天虹!勇敢一点!这个孩子虽然没保住,但是,还会有下一个的!上天给女人好多的机会……你一定会再有的!”
“不会再有了,这是唯一的!失去了孩子,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
“千万不要这样说!你还这么年轻,未来的生命还那么长,说不定还有好多美好的事物,正在前面等着你呢!”梦娴说。
“我生命里,最珍贵的就是这个孩子,如今孩子没有了,剩下的,就是那样一个丈夫,和暗无天日的生活!以后,除了愁云惨雾,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她哭着喊,字字带血,声声带泪。
门外的纪总管,老泪纵横了。
天虹失去了孩子,云翔最后一个才知道。自从天虹被纪总管带走,他就坐在房间一角的地上,缩在那儿,用双手抱着头,痛苦得不得了。他知道全家都在忙碌,知道自己又闯了大祸,但是,他无力去面对,也不想去面对。他的世界,老早就被云飞打碎了。童年,天虹像个小天使,美得让他不能喘气。好想,只是拉拉她的小手。但是,她会躲开他,用她那双美丽的手,为云飞磨墨,为云飞裁纸,为云飞翻书,为云飞倒茶倒水……只要云飞对她一笑,她就满脸的光彩。这些光彩,即使他们做了夫妻,她从来没有为他绽放过。直到云飞归来那一天,他才重新在她眼里发现,那些光彩都为云飞,不为他!
他蜷缩在那儿,整晚没有出房间,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他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祖望大步冲进来,品慧跟在后面。祖望对他大吼一声:
“你这个混账!你给我站起来!”
他抬头看了祖望一眼,仍然不动。祖望指着他,气得发抖,怒骂着:“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念过书,出身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你怎么可能混账到这种程度?天虹有孕,你居然对她拳打脚踢,你有没有一点点天良?有没有一点点爱心?那是你的妻子和你的儿子呀!你怎么下得了手?”
云翔的身子缩了缩,抱着头不说话。品慧忙过去拉他。
“云翔!起来吧!赶快去看你老婆,安慰安慰她,跟她道个歉……她现在伤心得不得了,孩子已经掉了!”
云翔一个震动,心脏猛烈地抽搐,这才感到锥心的痛楚。
“孩子……掉了?”他失神地,呐呐地问。
“是啊!大夫来,救了好半天,还是没保住,好可惜,是个男孩……大家都难过得不得了……你赶快去安慰你老婆吧!”品慧说。
“孩子掉了?孩子掉了?”他喃喃自语,心神恍惚。
祖望越看他越生气,一跺脚。
“你还缩在那儿做什么?起来!你有种打老婆,你就面对现实!去对你岳父道歉,去对天尧道歉,去对你老婆道歉……然后,去给我跪在祖宗牌位前面忏悔!你把我好好的一个孙子,就这么弄掉了!”
他勉勉强强地站起身,振作了一下,色厉内荏地说:
“哪有那么多的歉要道?孩子没了,明年再生就是了!”
祖望瞪着他,气得直喘气,举起手来,就想揍他。
“你去不去道歉?你把天虹折腾得快死掉了,你知道吗?”
他心中一紧,难过起来。
“去就去嘛!天虹在哪里?”
“在你大娘那儿!”
他一听到这话,满肚子的疑心,又排山倒海一样地卷了过来,再也无法控制,他瞪着品慧,就大吼大叫起来:
“她为什么在‘大娘’那里?她为什么不在你那里?你才是她的婆婆,掉了的孩子是你的孙子,又不是大娘的!为什么她去‘大娘’那里?你们看,这根本就有问题,根本就是欺负我一个人嘛!”
品慧愕然,被云翔骂得接不上口。祖望莫名其妙地问:“她为什么不可以在梦娴房里?梦娴是看着她长大的呀!”
云翔绕着房间疾走,振臂狂呼。
“啊……我要疯了!你们只会骂我,什么都不知道!今天,大娘把天虹带出去,说是去庙里上香!结果她们什么庙都没有去,大娘带她去见了云飞!回来之后,还跟我撒谎,被我逼急了,才说真话!还有这个……”他跑去抓起那件披风,“她的衣服,居然在云飞房里!今天才被小莲找到!你们懂吗?我的绿帽子已经快碰到天了!这个孩子,你们敢说是我的吗?如果是我的,要大娘来招呼,来心痛吗?”
品慧震惊地后退,不敢相信地自言自语: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云翔对品慧再一吼:
“什么不可能?天虹爱云飞,连展家的蚂蚁都知道!你一天到晚好像很厉害,实际就是老实,被人骗得乱七八糟,还在这儿不清不楚!”
祖望一退,瞪着他。
“我不相信你!我一个字也不相信你!天虹是个好姑娘,知书达礼,优娴贞静!她绝不可能做越轨的事!你疯了!”
云翔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发出一阵狂啸:
“你为什么不去问一问大娘?优娴贞静的老婆会欺骗丈夫吗?优娴贞静的老婆会背着丈夫和男人私会吗?”他对祖望大吼,“你不知道老婆心里爱着别人的滋味!你不知道戴绿帽子的滋味!你不知道老婆怀孕,你却不能肯定谁是孩子父亲的滋味!我疯了,我是疯了,我被这个家逼疯了,我被这样的老婆兄弟逼疯了!”
祖望瞪着云翔,震惊后退,嘴里虽然振振有词,心里却惊慌失措了。他从云翔的房里“逃了出来”,立刻叫丫头把梦娴找到书房里来细问,梦娴一听,惊得目瞪口呆。
“云翔这样说?你也相信吗?不错,今天我带天虹去了塘口,见到云飞阿超,还有萧家的一大家子,那么多人在场,能有任何不轨的事吗?天虹求我带她去,完全是为云翔着想啊!云翔不能一辈子躲在家里,总会出门,天虹怕云飞再对云翔报复,是去求云飞放手,她是一片好心呀!”
祖望满屋子走来走去,一脸的烦躁。
“那么,天虹的衣服,怎么跑到云飞房里去了?”
梦娴一怔,回忆着,痛苦起来。
“那是我的疏忽,早就该给她送回去了!大家住在一个院子里,一件衣服放哪里,值得这样小题大做吗?那件衣服……”她懒得说了,说也说不清!她看着祖望,满脸的不可思议:“天虹的孩子,就为了这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失去了?是我害了她,不该带她去塘口,不该忘了归还那件衣服……天虹实在太冤了!如果连你都怀疑她,这个家,对她而言,真的只剩下愁云惨雾了!”祖望听得糊里糊涂,心存疑惑,看着她,气呼呼地说:
“你最好不要再去塘口!那个逆子已经气死我了,你是展家的夫人,应该和我同一阵线!我不要认那个儿子,你也不要再糊涂了!你看,都是你带天虹出去,闯下这样的大祸!”
梦娴听了,心中一痛。挺了挺背脊,她眼神凄厉地看着他,义正词严地说:“我嫁给你三十几年,没有对你说过一句重话!现在,我已经来日无多,我珍惜我能和儿子相聚的每一刻!你不认他,并不表示我不认他,他永远是我的儿子!如果你对这一点不满意,可以把我一起赶出门去!”
她说完,傲然地昂着头,出门去了。
祖望震动极了,不能相信地瞪着她的背影,怔住了。这个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分崩离析,问题重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