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事武胜利死了,死的非常突然,可能还有一点蹊跷。那种蹊跷是一般人体会不到的,最开始的时候,我错误的认为自己之所以会被缠上,估计就是因为在他死之后,接触过他的尸体。
当时是周五早上,我在办公室打扫完卫生,然后泡茶铺开报纸,不过头条还没有看完,电话就响了,我拿起来听了一下,听出是同事老高的声音。
我跟老高共事了几年,我们俩负责的具体工作也有点关系,在这之前,我不知道接了多少次老高的电话,然而我根本想不到,今天的这个电话,就是我噩梦的开端。
老高在电话里的语气非常急迫,一改往日慢条斯理的作风,急匆匆的对我说:“北方,办公室里还有谁?你把人都叫上,马上到宿舍楼这边来!”
“老高,这是怎么了?”我听他的口气就预感到是出了什么事,老高这人,有名的磨蹭,如果不是火燎屁股之类的急事,他根本不会有这种语气。
“死人了!”老高说着话就打了个冷战。
我一听这话,当时就慌了,这时候单位的同事基本都还没来,办公室就我一个人,但是老高的语气那么急,我也来不及想太多,抓着外套就冲出办公室。
老高所说的宿舍楼,在我们文物所以前的老后院,很老的房子了,最早的时候是文物所的二号资料馆,后来资料馆搬迁,这幢小楼就暂时给所里那些单身的外地职工住。
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宿舍楼的时候,就看见老高和所里烧锅炉的老刘站在二楼的楼道上,两个人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有时候会到宿舍楼这边来,这一看就看出他们是站在武胜利房门前的。我顾不上问东问西,一口气跑到楼上。
“小武出事了!”老高的胆子比较小,一直到我跑过来,他才哆哆嗦嗦的指着武胜利的房间:“北方,你……你……看看。”
我一伸头就看见武胜利仰面躺在房间的地板上,一动不动,心里顿时冒火,武胜利这样子明显是出事了,但老高和老刘竟然就站在门外看。我懒得和他们计较,直接跑了进去。
等我进了屋,武胜利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我,眼睛很无神,他可能一点力气都没有,只看了我两眼就闭上眼睛,我赶紧蹲下身子问他:“小武,你怎么了?”
他没回话,我轻轻托着他的脖子,想把他先扶起来,但这一下我就觉得不对劲,武胜利的身体没有一点温度,而且连胳膊和脖子上的肌肉乃至关节都僵硬了。
“北方啊,出来等着吧。”老高在门外缩着脖子说:“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咽气了,你还看个什么劲儿,我打过120了,不管怎么说,都得送医院去……”
“你说什么!?”我感觉脊背上一阵凉,转头问他:“咽气了?”
“真咽气了,老刘亲自看过的。”老高一步都不敢多走,就站在门边说:“小武估计是昨天半夜里过去的,身子都僵了。”
“胡扯八道!”我急了,刚刚进屋的时候,武胜利明明还睁眼看了看我,怎么会半夜就已经过去了?
我下意识的就伸手放到武胜利鼻尖,紧跟着,我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好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样,马上松手站了起来。老高说的好像没错,武胜利确实没气了。
这一下子搞的我脑子非常乱,隐隐约约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惧。如果武胜利真的在我来之前就咽气了,他怎么可能会睁眼看我?我稳住心神,又看了看他的脉搏和心跳,然后翻开眼皮观察瞳孔,这一套做下来,我的心就彻底凉了,呆呆的站在原地。我不是专业的大夫,但经常要跟着所里的人到一些古墓现场去作业,为了应对紧急情况,所里要求我们熟悉相关的医疗救护知识,根据我的判断,武胜利这个样子,明显是死了。
“北方啊,先出来,出来。”老高看我站着不动,踮着脚尖把我拉出来,擦着头上的汗:“屋子里很瘆人的,我们站在这里等救护车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一边问老高,一边忍不住朝屋子里看,武胜利仍然一动不动的平躺着。
老高说他跟老刘两个人早上到这边打羽毛球,羽毛球偶尔被打到了二楼的走廊上,老高上去捡球的时候,就看到武胜利的房门没关严,透过门缝,他发现武胜利已经躺在床边的地上了。
“小武还年轻,说过去就过去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老高摇着头,跟我要烟抽。
武胜利刚刚三十岁,还没结婚,这个人比较内向,平时见了人也不多说话,不过跟我还算谈得来,有空的时候会说点工作业务之外的闲话。我不是那种矫情人,按道理说,好好一个同事就这么走了,我心里多少都会难过,但此时此刻,我脑子里全都是武胜利刚刚看我时的眼神。
这事,真的太奇怪了。
“先等救护车吧。”我准备迎接周末的心情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久之后,救护车来了,老刘要赶着回去烧锅炉,我和老高就跟着车一起去医院。人还没抬到车上,接诊的大夫就不乐意了,说这应该直接给火葬场打电话的。老高赶紧说好话,又讲了一些理由,我不管那么多,硬把人给塞到了车上。
“我们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大夫,你看他会不会是在假死状态?”我不肯承认事实,跟大夫讨论,我很希望武胜利只是处于类似假死的那种深度昏迷中,否则就完全解释不了他看我的那一眼。
“这样的病人,我接手很多次了,看样子,是心脏病突发导致的猝死,死亡时间至少有三个小时。”接诊的大夫翻开武胜利的眼球,用手指压着他的眼球,等他松开手之后,武胜利的瞳孔已经变形了,久久没有恢复。我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武胜利不是假死,一切生命特征已经消失。
救护车呼啸着开进了医院,那大夫下车之后就给我们指明了太平间的位置。老高就插嘴说,该做的检查还是做一下,否则所里领导问起来死因,我们不好回话。
“就算做尸检,人也得先送到太平间不是?”
“这怎么行嘛!”老高又急了,在原地甩着手打转:“所里的领导还没过来,现在把人送太平间去,领导来了怎么办?”
“别扯淡了。”我看着老高的样子,突然有点烦,人都已经死了,他还在担心领导会怎么看。
“我得请示请示。”老高不管我发脾气,说着就掏出手机给所长打电话,所里的肖副所长快要退了,老高想往上爬,平时屁大的小事都要跟所长汇报。
电话一接通,老高就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嗯嗯的点头。挂了电话后,他摇摇头,对我说:“先把人送太平间去吧。”
两个负责打扫卫生的男护工帮我们把武胜利送到了医院后面的太平间,太平间这种地方在大多数人眼里是忌讳,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朝那儿跑,所以看上去很荒僻,也有点阴森,两个护工把看管太平间的老头儿叫出来,然后一溜烟就跑了。
看管太平间的老头儿大概六十多岁,估计干这个工作已经干的麻木了,轻车熟路的打开锁,让我们把人放到三号冷柜去。
“还要我们自己动手?”老高能跟着到太平间来已经是破天荒的壮举,一听要自己动手把武胜利放进冰柜,马上就不干了,跟老头儿讨价还价。
“算了算了。”我拉住老高:“不管怎么说,同事一场,就当送送小武吧。”
我和老高把武胜利推到冰柜前,慢慢把他放了进去,当冰柜门哐当一声关闭的时候,我闭上了眼睛,这道门,是生者和死者的界限。
做完这些,我和老高就到太平间门口抽烟,大概十多分钟后,所里的周副所长就带着几个同事赶到了太平间这里。老高丢了烟头迎过去,把事情详细的跟周副所长说了说。
“很可惜啊,这样一个年轻的同志。”周副所长的大背头梳的油光水亮,站在我们几个人面前,皱着眉头说道:“心脏病突发,这种问题虽然不能完全避免,但我想,如果平时的日常工作生活中,我们领导多一些关怀,你们这些同事之间多一些关心,那么这种悲剧出现的几率是不是就会降低很多呢?不要把武胜利同志的事当成个例,要引以为戒,下周我们所里的生活会上,我会着重说说这个事情……”
我特别讨厌这种带着很浓重官僚主义的领导,站在后面一言不发的抽烟,周副所长白话了几分钟,就带着我们回单位。从始至终,他没朝太平间那边看一眼。
我的心情很糟糕,一直到下班的时候,还沉浸在这件突如其来的意外中。本来跟几个朋友约好了晚上狂欢,但实在是没心情了,吃了饭之后取消了K歌活动,直接拉着他们进了酒吧,我很想好好喝几杯。
这一喝就收不住了,从八点一口气喝到深夜,几个朋友都劝我,生老病死这样的事太多,如果人人都和我一样这么伤感,那每天什么都别干,光剩难过了。
我拿着杯子苦笑,他们说的轻松,那是因为没遇见这样的怪事。
从酒吧出来,朋友开车把我送到楼下,我的酒量还不错,喝了这么长时间也只是微微有点发晕。我走进楼道就习惯性的掏钥匙,楼道里的声控灯出了毛病,已经两天了,物业管都不管。我慢慢爬上了三楼,摸到门边,拿出手机照着门上的钥匙孔。
就在我准备把钥匙插进钥匙孔的时候,余光好像瞟到墙角有个黑乎乎的影子,我眯着眼睛又看了一下,心里顿时一惊,门边的墙角似乎站着一个人。
“谁!?”我马上退了一步,拿着手机就照了过去。
手机微弱的光照下,我看到墙角确实站着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他的站姿很奇怪,脸冲着墙,我只能看到一个背影。随着我一声吆喝,穿黑衣服的人慢慢的转过身。
“北方,是我。”转身的同时,这个人涩涩的跟我说了一句话。
那一刹那,我的眼睛定住了,仿佛有一道天雷劈中了脑袋,昏天暗地。我的大脑无法承受眼前看到的一切,双腿一软,差点就顺着楼梯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