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雪禾提着裙子,上楼梯,回过头说:“是袖柒跟我说过的呢,她以前也住这一片。”
“哦。”蔡远远愣了一下。
袖柒啊,蔡远远知道,都是这里的居民,他们只是没往来。
墙壁上和楼梯扶手上,有很多粉笔字涂鸦,鹿雪禾小心翼翼提着裙子,才没被染到。到了四楼,蔡远远绕到前面,掏出钥匙开门。
房间里虽然没住人,但却收拾得很整齐。蔡远远打开窗户通风,两间卧室挨着,小小的厨房,透望过去,是大片的草地。草地尽头,就是白色的天空,飘着低低的云朵。鹿雪禾看得入神了。
“噢,吼……”
扯着鼻子,翻着嘴巴,蔡远远扮的鬼脸非常地道。
鹿雪禾真的被吓住了,回过神来之后,气急败坏地追打蔡远远:“怎么你跟我在一起一点也不老实呢,我明白了,你是大尾巴狼,披着羊皮的那种。”
房间一下子被弄乱了。打闹的嬉笑声飞扬,被追的人东奔西跑,逃窜出去,楼下传来狗叫。一定是那只有一只黑眼圈的小狗听见了。
刚才鹿雪禾看见它了,简直一点也没长大。
也许那种狗生来就是长不大的品种。
她又走神了,蔡远远却没注意小狗的叫声。他一把抱住了鹿雪禾,说道:“我好希望你一直这样开心地笑。你不知道,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你很寂寞、很忧虑、有很多心事的样子。”
鹿雪禾愣了,勉强地笑了:“你怎么会看出来的呢?我会一直开心地笑,因为,有你在我身边。对不对?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
蔡远远点点头,放开鹿雪禾,说:“我去把牙刷什么的拿出来,把两边的床整理好。你先休息哈。”
鹿雪禾“嗯”了一声。
她坐到一把藤编的椅子上。
第一眼,是在游泳池边,他看见了她,朝她走过来的那一眼吗?应该是吧!
如果可以忘记所有,就这样跟蔡远远住在这里,永远永远不回去,不回学校,也不回家,是不是就能够快乐地过完一辈子?
这个世界上,会有童话吗?只有在童话里王子公主最终才会在一起,幸福总跟在他们身边,如影随形。
鹿雪禾真的有点困了,一个下午的单车,坐的人其实也会辛苦的。骑车的人可能还比坐的人舒服。
蔡远远走进来的时候,发现鹿雪禾躺着睡着了。他不想吵醒她,轻手轻脚地铺开凉席,躺下。他对着鹿雪禾侧头的那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着。入睡的鹿雪禾,恬静、安然。
假如一个人在睡觉的时候,也好看,那就是真的漂亮了。幸好那把藤椅子他一进来就拿毛巾擦过了,不然弄脏了衣服,鹿雪禾一定会难过的。好怕看见她难过,看见她难过,自己也会心情糟糕。
很快,蔡远远的上下眼皮也相互亲吻了。他也困了。夏日,就是这么容易犯困。
蔡远远醒来时,藤椅是空的。
鹿雪禾不在藤椅里,在厨房里。
他们带来的半成品和蔬菜,统统放进了冰箱。冰箱也长期不用,清理了半天才通电恢复工作。鹿雪禾取出一点食材,开始做晚饭。
她做了一个木樨肉,还有一碗野芹菜汤。来的时候路上,看见一片野芹菜,蔡远远挖了一把。
蔡远远坐上小餐桌,两手撑着脑袋,等鹿雪禾也坐下来。两个人对望,然后发笑:“吃啊,你先吃!”
“为什么不是你先呢?”
“我怕有毒。”蔡远远开起玩笑来。
“那好,我先吃!”鹿雪禾竖立起细细的筷子。
蔡远远抓起勺子,抢先舀了汤,往嘴巴里送。
这味道……汤里像是藏着无形的鱼刺,蔡远远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吞,有那么一点点难吃吧!吐,那可是鹿雪禾亲自下厨做的啊!
“我不会做菜,这是第一次啊!”鹿雪禾十分通情达理。
“我就知道你是花架子,中看不中吃。”蔡远远终于还是吞咽下去。他装出很无奈的样子,“不过,起码比我做的要好吃。我做的才叫难吃,拿去当生化武器都绰绰有余。按照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一对比,你做的菜就是美味了。”
“那你多吃,多喝!”鹿雪禾看着蔡远远耍贫嘴,仿佛就不用吃饭了。她饭量真的很小,胃口似乎总不大好。蔡远远早就观察到了。
蔡远远说:“为了公平,必须我吃一口,你也吃一口。”
鹿雪禾不知道蔡远远的真实想法,只是招牌性质地微笑,点头。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吃东西,不管是吃什么东西都是好的。
一阵蛐蛐的声音,是蔡远远的手机响了,他的手机铃声什么时候换了这个呢!鹿雪禾毫不知道。电话里是一个紧张的声音,蔡远远一听就晓得是谁。
“妈,是你啊!”
“怎么你没有回家,你爸爸那边也没回去,在哪里呢?”
蔡远远这才想起忘记跟妈妈交代他回到老房子过暑假了,虽然他们离婚了,妈妈又出国了,但是越洋电话费妈妈倒是不会节省的。妈妈是带着歉意的,为她和爸爸的离婚。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永远是受伤害的一方。
蔡远远现在不愿意提起这些。
交代完了,蔡远远的妈妈才放心地说再见,蔡远远说保重,挂下电话。电话挂了,解放了蔡远远。天底下的妈妈都是爱啰唆的,蔡远远应付了妈妈,跟鹿雪禾一起收拾碗筷。
蔡远远翻出渔网手工做的口袋,告诉鹿雪禾:“晚上,大片的萤火虫会出没在麦田里。”
那种小昆虫,一下明,一下灭,光芒闪烁,夜空里极美。鹿雪禾却没有接触过,她只在电影里看见过。
“等到晚上九点,九点我们就出发。”蔡远远说。
九点到了,一起下楼。穿过一条简陋的街道,就是麦田,大片的麦田上空,隐约是一些萤火虫飞舞。
蔡远远示意鹿雪禾退后十步。
然后,他猛然用手推过麦苗。
“哗啦!”
无数只萤火虫飞出来,周围的也被连带惊出,如同下了一场最盛大的流星雨,光是撞进鹿雪禾手持的口袋里的,都数不清。
鹿雪禾惊呆了。
蔡远远开了风扇,将萤火虫的“灯”放在鹿雪禾的卧室,跟她说“晚安”,然后关门。他在隔壁卧室睡觉。
鹿雪禾无比放心地入睡了,她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半夜蔡远远会偷偷跑过来。
蔡远远确实没有跑过去,白天他蹬车也累了,打起精神晚上抓萤火虫,也耗了体力,一上床他就呼呼大睡。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隐约觉得,一种香味,很细微的碰了碰他的鼻子。然后,他的嘴唇被凉凉的什么东西拂过。
也许是做梦吧,梦里,风吹过他的嘴唇,也是凉凉的。
第二天,阳光晒到了床上,蔡远远悠悠醒来。鹿雪禾已经把早餐做了,盘子里摆着两个金黄的煎蛋。第二天下午,他们去采了莲子,选的最嫩的最清甜的,吃到肚子都饱了;第三天挖了马铃薯,在野外架了一堆火,烤来吃;第四天……每天都换着花样。
两个星期,一眨眼就过去了。
湛蓝开始催促:“我已经到学校了,你为什么还没回来呢!”
鹿雪禾坐在单车后面,抱着蔡远远的腰,依依不舍。这两个星期,他们相安无事,已经是一对小情侣了,却仍然停留在牵手的阶段而已。
鹿雪禾觉得自己很满意现在的这个状态。
这应该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吧。她在心里叹息了一下。
蔡远远好像也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惆怅,身体震动了一下。
蔡远远在心里叹息了,他不知道,他能否一直一直带给她快乐。
在回来的晚上,鹿雪禾忽然念起一首诗:“我们甚至遗失了暮色/没有人看见我们今晚手牵手/而蓝色的夜落在世上/我记得你,我的心灵攥在/你熟知的悲伤里/你那时在哪里?”
“是谁写的呢?”蔡远远问。诗句那么忧伤,他听着她念出来,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聂鲁达,一个外国的诗人呢。”鹿雪禾反而无所谓,习惯了忧伤一样。
“你喜欢读诗啊!呵呵——”蔡远远摸摸脑袋,这方面不是他的强项。听起来是很动人的诗,至于内容,他大致能听出忧伤的味道。不管怎么样,他都希望她快乐,喜欢一个人,就希望看见她一直快乐。
“我在一个朋友那里看见的,觉得很优美,就背诵下来了。”鹿雪禾的语气,像诗里的意境一样悠远,似乎想起了往事。
一直给一个人快乐,能,还是不能?这是个问题。
不比莎士比亚提出的那个容易回答。
湛蓝一到宿舍就后悔了,她应该多找家长要点钱的。不然,这漫长的假期没有甜冰吃,比蹲监狱还悲惨。但是按照每天五块钱的标准,这多出来的钱,怎么报账?
现在她也没借口要了,因为她打着和同学一起学习的旗帜,声明只要一千块钱就足够了。
宿舍里不让安空调,平时背阴,有前面的树木遮盖还好过。可是,气温高的时候,不让舌头泡在冰水里,她确信自己一定会像狗那样吐着舌头散热的。她满脑子想着,到哪里搞到一个迷你小冰箱。
湛蓝找大二的表姐寻求援助,结果遭到对方严厉批评——这种念头太奢侈了!表姐正在参加生存体验,风风火火地闯荡着,吃的比猪差,忍受酷暑,根本看不惯湛蓝躺在宿舍里消暑闲散。
鹿雪禾一进门,就看见倒在床上、把宿舍四架风扇全部打开集中风力对着自己吹的湛蓝。
“怎么了,看你很郁闷的样子。我回来了啊,你都不起来迎接一下吗?”鹿雪禾问。
“我要小冰箱,我要小冰箱……上帝啊,赐我一个小冰箱吧。谁送我小冰箱我就嫁给谁!”
真的,其实湛蓝特可爱,头发天生卷,人也很活泼。眼睛很大,像猫眼一样圆溜溜,她是鹿雪禾在学校最好的朋友。
“好吧,你嫁给我吧!我送你一个。”鹿雪禾戳着湛蓝的小肚子。
湛蓝痒痒地咯咯笑了,迅速爬起来,伸开双臂做呼喊救命状。
鹿雪禾放手,湛蓝伸出手:“那快交出钞票,我们马上打车去家用电器城。”
其实她压根不信鹿雪禾有钱。鹿雪禾和她们一样住普通学生宿舍,花销很少,也不买高档衣服和化妆品,不过她也天生好皮肤,只是把自己收拾洁净就ok了。
鹿雪禾抿着嘴巴一笑,从抽屉里翻出一张信用卡来,递给湛蓝。湛蓝喜出望外,要拥抱鹿雪禾。
鹿雪禾连忙退后,说:“热,热啊!会烧起来的。”然后她指点说,“要是你懒得出门挑选,我派人去选怎么样?”
湛蓝心领神会,她说的是蔡远远呢!每个女孩子,都情愿把男友当最忠实的仆人。这种事情,本来也不是勉强的,男孩们是自愿的,对不对?
鹿雪禾说:“我休息一下,你自己把卡拿给蔡远远好吧!他上不来女生楼。”
湛蓝拨了电话,交代要买什么,说这个是小禾的意思。接着,就下楼等他。
几分钟后,蔡远远到了,拿到卡。
“交给我了,放心,你就说喜欢什么颜色吧!”蔡远远走出几步,想起最重要的事了,他回头喊住湛蓝:“密码还没告诉我啊?”
湛蓝说:“小禾说密码你知道啊!”
知道?她什么时候告诉过自己?
卡上签名是“许言永”。蔡远远翻来覆去地看,问:“卡是小禾给你的?”
“当然。”湛蓝心不在焉地说,“我回去了,晚饭前最好就送到,我想自己做奶油沙冰呢!帅哥,辛苦你了。”
蔡远远想起鹿雪禾那天在凉亭里说的话。
这张信用卡肯定是她爸爸给的,那么签名,自然也是她爸爸的名字。很奇怪,为什么一个姓许,一个姓鹿。难道,她不是她家里亲生的,而是收养的?或者,他是继父?这样的家庭关系很复杂。这个问题,也许就是鹿雪禾的心结。
蔡远远决定把事情弄清楚,他不能够忍受鹿雪禾有时背对他散发出的寂寞和伤感,他希望她开心快乐。
当初,他爸妈闹离婚,他也难过了好久,甚至自闭过三个月。幸好遇到一个很好的笔友,在她的开解下,他才走出郁郁寡欢、无比压抑的暗室。说起来,现在已经断了联系,但是时常会想念那个笔友。
蔡远远出发了,只不过是去买一个小冰箱,他的表情却像是要奔赴太空进行探险的宇航员。谁要这个任务是鹿雪禾布置的呢?
至于密码,根本就没有密码。信用卡没有设置密码。蔡远远心里明白,因为,鹿雪禾对他完全信任!
女生楼三楼的205室里,湛蓝没有继续睡觉。鹿雪禾打盹了十几分钟就醒了。窗帘拉上,树影映在布上,微风一吹,左右扭动。
湛蓝被鹿雪禾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话,搞得瞌睡虫全部跑走了。两个人目光炯炯地聊天起来。
“我听袖柒说,你有个日记本上不写日记,都记录着数字呢!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名字,好奇怪!”湛蓝想起一件好玩的事情。
鹿雪禾才说一直都是自己在问问题,现在换湛蓝问她,就撞上这个问题。她不想多提,只是含混不清地说了一个“是啊”。
“快交代,是不是以前就谈过恋爱,跟初恋情人有关?”湛蓝不依不饶。
“那是一个时间的约定。”鹿雪禾眼睛有一点空洞,像是陷入了什么往事。她迟疑了一下,说,“湛蓝,我们聊点别的哦!”
“那好,你妈妈姓鹿还是爸爸姓鹿啊?这个姓好少的。”湛蓝也不喜欢勉强别人,兴致勃勃地换了个问题。
鹿雪禾又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她早有准备:“都不是,就是我自己想这样叫。”
“你很牛!老爸老妈也不念叨你吗?”湛蓝隔着走道,竖起大拇指。
“反正我也有这个自由。”这样被问下去估计问题一个比一个要刁钻,不行,赶快打住。鹿雪禾开始反问,她眼珠一转,不怀好意地说,“湛蓝,你一直说你是花痴九段,怎么从来不见你喜欢的人?”
这下,湛蓝的脸都红了,像一朵鲜艳的蔷薇。
难得看见湛蓝这样的表情,鹿雪禾来了兴趣:“我来猜,是我们班的班长?那个个子很高的方槿?我记得考试交试卷,你是最积极的,非要亲手交到他手上不可。”
方槿像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但却是个一米八高、一笑便露两颗小虎牙的男生。湛蓝张大了嘴巴,含着的一颗薄荷糖几乎掉出来。
一猜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