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拿手挥挥,表示“安了安了”,小声说:“可能她今天有点感冒,吃了点药,有点嗜睡。”
既然没事,蔡远远也就下楼了。值班的老师也在挨个检查。蔡远远避开,一闪就出了楼栋。外面的人已经散去。他回到自己楼下,门已经关了,只好唤门卫开门。他好不容易冲洗了一下,上了床,一看表,已经凌晨一点了。
第二天,学校广播台就通报批评了那个失火的女生宿舍,提醒大家小心用电,并且还要定期检察,杜绝私下添加各类电器用品。原来305宿舍的失火就是因为私下烧开水引起的,然后出去串门子,忘记宿舍还在烧水。
鹿雪禾一到教室发现蔡远远已经在那儿了,早餐也买好了。
蔡远远问鹿雪禾感冒好了吗。鹿雪禾一笑,说:“好了。”然后她打量了下蔡远远,说:“昨天晚上你还提醒我呢!怎么你自己倒多了两只熊猫眼?”
蔡远远不好意思了,问:“有吗?把你的小镜子借来照看看!”
鹿雪禾真的递镜子给蔡远远,蔡远远一个大男生,哪里好意思在班上公然照镜子,赶紧摆手:“昨天没睡好呢!”
鹿雪禾脸有点泛红,问道:“昨天那么吵,我居然睡得那么安稳吗?”她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已经听湛蓝说了,昨天晚上蔡远远很担心她,跑去看她了。
黑眼圈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她鹿雪禾。
蔡远远也呵呵笑了:“是啊,是感冒药的作用啊!”
鹿雪禾偏着头想了一下,声音轻柔如羽毛坠落:“也不全是,也许因为昨天你说过一句话。”
蔡远远会意,她是指的他那句守护的话。
蔡远远摸摸下巴,一眼看见班主任老王走进来,想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班长站起来发号令“老师早”。
一阵问好往来。班主任老王倒没提昨天晚上的事情,反而拿起一张表格来。他是教数学的,做事挺喜欢拿数据开讲。
“我统计了下最近一次摸底考试的成绩,有些同学稍微有所退步,待会儿复印的表格发下去,请各位同学自己对照着看一下,要引起注意,同时也要表扬班上的几位女生,一直保持稳定……”
后来的话蔡远远也没听清,因为班长已经自觉地走到前面,接过复印表发下来。退步的人里面就有蔡远远,这些人的名字的旁边都标记着一颗星星。蔡远远还看见鹿雪禾的名字,居然上升到了第二位。鹿雪禾显然也看见了,却没有明显的反应,只是扭头看蔡远远。
读什么大学这件事情,现在已迫在眉睫。下课之后,蔡远远被老王叫到了办公室。说来说去,也无非是要提高警惕,不要仗着自己数学单科很强,就觉得混个普通大学足够了。
老王爱之深刻,所以责骂起来也特直接,好在蔡远远也习惯了。
他倒真的不忍心辜负老王的希望。不知道为什么,从小他就数学好,别的科目一般。有什么办法呢?他也努力了一段时间,终于进去前十名,在这个学校里,能够进入前十的上一个还勉强不错的大学是没问题的。他也想过上一个名牌大学,然后,考外国的研究生,尤其是美国的某一个大学。妈妈就是跟着美国一个大学的教授走的,在她和爸爸离婚之后。每年的初夏,便会回国一趟,但是,也是住在国内的公寓。她和爸爸基本上已经不往来了。爸爸似乎也渐渐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加倍把注意力和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蔡远远微微叹了一口气。
蔡远远扭头看了看外面,天色从蓝到绿,他忽然想起,自己最爱穿的紫色衣服现在已经不怎么穿了。
因为鹿雪禾说,他穿紫色其实好看。但是,那太忧郁了,忧郁的人就会不怎么开心。颜色其实也会反过来影响一个人的心情。
可是鹿雪禾自己呢?蔡远远回到教室,一天都没说什么话。
鹿雪禾似乎也没怎么和他说话,蔡远远有点纳闷地问为什么,鹿雪禾回答说,让你静下心来专心写功课。
蔡远远笑了,点点头,抱起学校特意从北京几个重点中学那边弄过来的试卷,一份份地开始做。鹿雪禾自己却没有认真看书,反而抱起一本小说看起来。蔡远远瞥了一眼,只看见封面上的书名《你好,忧愁》。光看名字,就知道是一本伤感的书。鹿雪禾似乎给人一种镇定的感觉,相信她会考出好成绩,功课不用怎么用功也可以顺利过关。很紧张的高三课堂上,也敢于看闲书。只是,为什么她总是喜欢看这样的书呢?
蔡远远很想了解鹿雪禾。直到一天所有的课程都完毕,又一起吃过了晚饭,蔡远远要回宿舍前,开口跟鹿雪禾借那本小说。看什么样的书,也许大致可以猜测到读的人的心思。
鹿雪禾把书给了蔡远远,说:“我看完了呢,你现在还有时间看吗?”她的行为和话脱节了,说的是怀疑蔡远远没时间看,应该用功,可是手已经拿着书递过去。
蔡远远莞尔:“我只是看看你喜欢的书。放心,我每天看一点,不耽误学习。”
鹿雪禾拨了一拨头发,笑了一下,也不多说什么。她的每个神态都像是在说我相信你。不用问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蔡远远一边看小说,一边琢磨着一些想法。
一周时间过去。最近,他有意无意开始提起自己过去的一些事情。原先重点是鹿雪禾的生日怎么过,现在先搁置了。
蔡远远说什么,鹿雪禾都听着,很安静地听,基本上不发一言。但是,蔡远远总是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好像什么都知道,根本不用他说一样。
但当他停顿下来,却又觉得鹿雪禾的眼睛里,写着两个字:理解。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愿意倾听他说的这些。
蔡远远的爸爸是本城一个大学的教授,研究的是外国历史。家里有着满满的书,可是蔡远远一本都没看,他的兴趣是他爸爸最头疼的,因为小时候他请教他爸爸数学问题,碰了一鼻子的灰。
蔡远远的爸爸永远不能够理解,为什么蔡远远的妈妈如此沉迷于服饰。在一个历史学家眼睛里那都是不重要的,一件衣服上的花纹,在历史河流里根本就微不足道。蔡远远的妈妈也不明白,她穿上最好的衣服,希望得到所爱的人欣赏,却得到的永远是摇头和轻微讽刺。
也许和另外一个人生活在一起,远比一个人生活要困难。蔡远远的妈妈提出了离婚。离婚几年后,才重新找了那个外国教授,一个专门研究妇女衣服品位的老头。
一直生活在平淡却温顺的命运当中,有一天最爱的妈妈忽然说要离开他和爸爸,蔡远远目瞪口呆。
妈妈问过蔡远远,愿意跟她,还是他。
蔡远远沉默,回到自己房间,不再打开门。后来门是被砸了锁才打开的。直到现在,蔡远远回想起来,依然忍不住打寒噤,虽然已是暑热的天气。关在房间里的时候,他难过得要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只是抓紧了自己的衣服。
妈妈后来在门外不断地重复,重复说不离婚了,只要蔡远远打开门走出来。可是他走出来,妈妈和爸爸各自坐在沙发的两头,不说话,不吵架,冷战。就算是这样,也强过他们分离。当时的蔡远远是这样想的。
鹿雪禾此刻就坐在蔡远远的身边,在湖边的栏杆上坐着,水是翠暗色的,天色转变为灰蒙蒙。大好的天气,说变就变,夏日就是这样的。鹿雪禾心想,应该是要下雨了吧!
她一边听着,一边握着蔡远远的手;她的手也是凉凉的。
鹿雪禾声音低低地问:“后来呢?他们还是分开了?”
蔡远远觉得眼睛有点发酸,他站起来,拍拍屁股,摇摇头。其实,他太不愿意回想这些。可是,他还是要说出来。
“后来我们还住在一起,可是,他们却背着我离婚了,拿了离婚证,直到我中学升学了才告诉我。”蔡远远这样说着,还是面带微笑。
可是,鹿雪禾觉得她的手心里仿佛握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忧伤。这个说过要一直守护她的男孩子,却也有那么不快乐的记忆。那么,他应该是真的用心喜欢自己了。木吉他的音乐,从背后远远传来,又是黄昏,学校广播台开始放一些歌了。
那些前奏结束,响起了的是:
请别哭
来不及长大的你
请别哭
每一棵成长的树
无论快乐悲伤
都是他给我们的礼物
一个人长大的你
请别哭
生命就像是蝴蝶
享受它的美丽
又要承受它脆弱
就算全世界
都没人爱你
你也要学会
怎样爱自己
再痛的夜晚
一样会过去
请你去看看
明天和自己
……
蔡远远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回去吧,湖边上冷起来,就要下雨了吧。”
鹿雪禾“嗯”了一声。
蔡远远在前面走着,鹿雪禾在后面跟着,鹿雪禾看着蔡远远手抄在口袋里,脑袋低着走路。这应该是他们相识以来第一次有一点点距离地走着,而不是手拉手。可是,鹿雪禾觉得,他们现在,没有手牵着手,却有无形的线,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当然,蔡远远自己很清楚,他说这些,不是没有怀着目的的。
秋意笼罩学校。
时间一点点过去,有时候觉得很快,比如夜晚,蔡远远背靠着鹿雪禾一直坐着,看着月光出现。那时间,他觉得时间过得又缓慢,又飞快。像是听着一首歌,悠扬,陷入漫长的光阴里,无法跑出回忆。可是,其实也不过是几分钟的歌而已。
和鹿雪禾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快的,因为,那是自己喜欢的人。
有时候很慢,慢到无法度过一样,尤其是蔡远远说起自己的故事。他本以为自己都忘记了,却没想到重新说起来却点滴在心。
他知道,自己的述说就像是一个携带着一幅名贵的画的商人,出示给别人看,是期待着别人付出对等的价值,换走他的画。
他等待着鹿雪禾也能够开口说一些她的故事。恋人心中都有一些秘密,拿出来与对方分享,是因为选择爱面前的人,各自寻回没有相遇之前的岁月。
还是说画的比喻吧。那么动人的画,也许是一朵盛开的花,也许是一个年轻活泼的女孩子,也许是风车转动的模糊寓意。可是,我们多么想知道,那赢得我们喜欢的画面是怎么来到自己面前的。
自己喜欢的人是怎么会来到自己身边的?并且是以现在的面目出现?
鹿雪禾,其实也是有着同样的感觉的。可是,她却没有说。
女生宿舍205室的窗前树木,叶子开始出现一些明黄色,还有小部分出现橙红色。白天时候,风一吹,明暗晃动,如同开花一样。夜晚,又什么都看不见,是深黑一片。
在鹿雪禾的生日之前是湛蓝的生日。11月15号,湛蓝就要十八岁了。送什么礼物呢?鹿雪禾发现这几天没怎么看见湛蓝,想必又去看那个个子高高的男生去了。那个有着女孩一样名字的方槿,现在是她的前班长,不知道她拿什么理由接近他呢?
鹿雪禾忍不住想要等湛蓝回来,逼问那个丫头。不过,她马上还是对着镜子摇头,别人的爱情有别人的路途,自己只希望她可以得到丘比特的垂青。
在宿舍里,鹿雪禾转悠了几下,然后打量了湛蓝的桌子。除了一个男友之外,她还缺少什么呢?她还可以送她什么礼物呢?
鹿雪禾忽然留意到湛蓝的镜子反搁着,她最近不是嚷嚷脸色不好看吗?一个夏天过下来,皮肤糟糕,又黑又暗淡,想要好点的面膜,却买不起。她忽然有了主意,买面膜吧,湛蓝肯定会满意,买她挂在嘴巴上的那个牌子的。前天湛蓝翻着一本时尚杂志,盯着那款面膜的广告好半天。
生日那天,湛蓝肯定有办法把前班长请到现场。她在意肤色的问题,无非是担心喜欢的人会看见。没有哪个女孩子愿意在自己不好看的时候出现在喜欢的男孩的面前。
看看外面已经是下午了,买那个牌子的面膜得到市区商场的柜台,坐公共汽车去的话,来回时间太赶,今天太晚了,不如明天再叫上蔡远远去买吧!明天是星期一,不过下午组织一场集中模拟考试,考试三点结束,学生可以休息一下。
第二天下午四点半左右,蔡远远和鹿雪禾才到达商场。结果,在商场的玻璃门上,贴了小小的告示,因为这一片区今天停电,所以请顾客朋友明天再来。
无可奈何。蔡远远想了想,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鹿雪禾说:“不如我们坐旋转木马去好不好?反正已经出来了。”
“你还小吗?”蔡远远一边笑,一边说,“那就去吧!”他拿食指触上鹿雪禾的脸,娇嫩洁白,像花朵初次绽放一样。
旋转木马在广场店六楼,不巧的是,今天人也很多。七八岁的小孩子都霸占着不放,本来那就是他们的专利;旁边的家长们都含笑等着。音乐响起,小孩子们欢天喜地,木马一上一下,大转盘旋转起来。
蔡远远说:“今天好像不适合出门呢!怎么办?”他票已经买了,可是,小孩子玩兴高昂,不断加票。何必跟小朋友抢呢!蔡远远把票放进单肩挎包里。有效期是一个月内,下次来也行的。
最后再到地下一层的肯德基吃了一点东西,出来时已经天黑了,回去要坐的车在对面路口。红绿灯管不了夜晚的车,他们索性走地下通道。两个人影对面走过来,靠近了,是两个比较瘦的男子。就要擦肩而过的时候,蔡远远警惕地看见其中一个更瘦的男子手里泄露出的冷色光一闪而逝,那是一枚匕首的反光。
右手忽然一痛,蔡远远立刻察觉是鹿雪禾抓紧了她。她也明显感觉到了危险的敌意。
蔡远远飞起一脚,一转腰,又是一脚。那两个瘦的男子倒在地上。蔡远远没等那两个人爬起来,拉着鹿雪禾跑。后面没有追来,街道灯光暗黄。
鹿雪禾在颤抖,那种颤抖像是淋了七天七夜的寒雨。蔡远远紧紧抓着鹿雪禾的手,他可以感觉到鹿雪禾的小指头指甲都要陷入他掌心的肉。可是他一点也没出声,就这样跑着。
良久,鹿雪禾才平静下来,她松开了蔡远远,整理起了褶皱的裙子。
“怎么这样害怕,你不要紧吧?”蔡远远担心地问。
鹿雪禾像是完全没事了,回答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你会打架?”
“我学过一点跆拳道呢。”蔡远远微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