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昔草的这一年,经年十七岁,上高一。
他学习很好,做学习委员。每天捧一大堆作业本给老师修改,又把修改后的作业本捧回教室,发下去。他每天经过走廊,隔壁班的女生都望出来。
女生们指指点点。
“嘿,那就是一班那个经常考年级第一的经年呀!长得很帅啊!”
“喂!喂!你发花痴了么?哈哈!”
许多的流言突然就灌满了他的耳朵。他的脸顿时绯红,女生们便笑得更厉害了。她们觉得这样害羞的男生多么可爱,她们的眼神和声音让他加快了脚步。他跑回教室里,发觉两颊热得出奇。
羞涩的温度一层又一层地掠过他的皮肤。
他就拼命坐下来做习题。
做出来的答案,全部错得很离谱。
成绩优秀又帅气的少年自然而然地成为那些少女青春里最明媚的一道阳光。
之后便收到很多情书。
他被迫成了一位邮差,开始读好多信,又扔掉好多信。
信实在太多了。
沉甸甸的少女情怀,他抱在怀里,几乎走不动。其实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下午体育课打篮球时,脚扭伤了。虽然走路时不至于一瘸一拐,但也不能走得太快,否则,脚底就会浮上一层浅浅的痛。
下过雨,空气出奇地清新。芳香的味道夹在风里轻轻地掠过来。
沿着墙边走向单车棚,经年额头没长眼睛,根本看不见一团黑影从上方掉下来。他之所以抬起头,是听到头顶的那“啊!”一声尖叫。
然后,黑影就掉在跟前。
他吓得松了手,手里的情书顿时像羽毛一样散落出去。其中一两封,正好飘落在一张娇丽的脸庞上。
光线在四周疯狂地折戟。
晦暗的线条断在一具‘尸体’的边缘。
从楼上摔落的女生。安静地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
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女生的脑袋歪向一边,十足电视里坠楼现场的尸体,姿势夸张得有点可笑。
经年忽然就想拿起一根粉笔,沿着尸体慢慢画出一个人形图案。很久之后都可以跟别人说:“嘿,以前这里有个人跳楼死了,还是我亲手帮尸体画线的呢。”存在于脑海里一个小小的恶作剧的想法,随即被尘土飞扬的恐惧淹没。
毕竟死人了呀。
他咽了咽喉咙,一抹干涩的唾液灼灼地滚过喉咙。他感觉头皮发紧,头发像被谁的手使劲往上扯,绷得紧紧。
沉默了一分钟。他决定像个优雅的疯子那样,尖叫着“死人啦!死人啦!”跑回教室。
可是他又想,这样一来,他在女生当中的白马王子形象想不倒塌也难。到时候,他会成为落魄成一名白马疯子。
他因此困在左右不决的犹豫中。
随后,一群女生闹哄哄地从楼上跑了下来。一个,两个,三个。差不多的穿着,眼神也几乎一样,坏坏的。看到尸体旁边站着不认识的男生,三个女生都停了下来。
双方的目光在空气中纠缠片刻。
经年愕然地看着她们,想知道她们是不是死者的朋友。
问句还在身体里酝酿的时候,那三个女生却率先行动了。她们竟一齐猛踢地上的尸体。
“妈的!莫莫!别装死!二楼掉下来死得了人吗?”
她们继续大骂,往尸体上吐口水,可尸体依然一动不动。
经年抬起头看了看楼上,二楼的窗户果然打开着。从那里摔下来,应该不会死。
既然如此,为什么尸体还一动不动呢?
也说不准,摔断了什么重要部位,就一命呜呼了。
经年看不得这三个嚣张跋扈的女生如此亵渎尸体。他站出来,他说,再打人,他就去告诉老师。
他盯着她们。她们站在那里,邪恶的眼睛里收容了黄昏的余辉,揉成一团怨恨的火。
她们对着地上的尸体说:“姓颜的,今天算你走运!”
就走了。四周恢复宁静。很远的操场上,许多人在喧哗。
死寂的空气,慢慢舔干净他内心的惶恐。
他掏出电话,手指依次地按下120。拨通了,还等待对方接起,他却率先叫出一声。
啊——
他看见地上的尸体忽然睁开眼睛,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甩开双手拍掉衣服上的灰尘。
经年嘴巴张大了,干涩的喉咙却迸不出一句话。
手机里传来接线员冷漠的声音。“喂!喂!”
重复的字,一遍一遍地把的感觉冰凉灌进他的耳朵里。
站起来的女生说:“哎哟,吓死我了!没摔死都差点被那群疯婆娘给踢死!”
他舔了舔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的。
这女的是不是在装死啊?
女生拍完身上的灰尘,才把视线转向经年。
她眯起双眼。她说:“刚才谢谢你了。啊……你是1班的……经常考第一的那个帅哥吧?”
原来她是认识他的。经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知名度有多高。
可女生是谁呢?他后来才知道,女生竟然和自己的知名度差不多。
肮脏,淫荡,狡猾……这些都是莫莫的代名词。
它们那么激烈。那么腐烂地形容一个十七岁的女生,使她的青春散发出浓郁的恶臭。每次和她相遇,仿佛都能听见她身体里所有流血,撕破,折断,碾碎的声音。
她总是怪异地对他笑:“哟,尖子生。”
她倚着墙,摆出一幅成熟的妩媚。校裙故意卷起很短,踮起的一只脚,纤细的洁白延伸到凉鞋里裸露出来的十颗脚趾。她的嘴唇红润得像含着一枚红果子,经年推断她大概是涂了口红什么的。
他总拒绝看她的眼。
那是一双很明亮的眼睛,晕染着忽明忽暗的色泽,潮湿而孤寂。
当时跟同桌提起莫莫这个女生。同桌哼了哼鼻子,嘴角往上一撇,所有的不屑和鄙视全都涌出来了,像一场凶猛的洪水,淹没了他的眼睛。他听到同桌嘲笑地说:“那女的呀!谁不知道呢?是个妓女!”
妓女!这个丑陋的字眼霎时将他给卷走了,犹如置身明亮的激流中。
他的身体都被冲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