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轻柔婉转的歌声,沿着飘渺的江面荡在四周,一舟载着眉目清秀可爱的渔家女儿悠闲而过。那舟上女子一边撒网捕鱼,一边唱着张炎的《咏荷叶》。江旁一棵垂柳树下,早已伫立一位中年美妇,一身鹅黄衣裙,鬓脚已有几丝白发,但容貌却胜往昔,风韵犹存,正是“湘妃仙子”残君珩。听得那渔家女儿歌唱,竟然泪水涟涟,在眼眶里直打转,嘴中兀自喃喃:“鸳鸯密语同倾盖,且莫与,浣纱人说。”想到自己只不过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更感凄凉,双肩不住地颤抖,有风吹过,鹅黄衣裙随风飘舞,几滴清泪已落在地。
蓦地里,一个女子的声音自另一艘舟中传来,舟上加舱,人在舱中,不见其容貌。在那悠越的琵琶声中,只听那女子唱道:“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唱到此处,声音断绝,琵琶声也渐渐消了。
残君珩听到歌声,不觉想起前尘旧事,也是默不做声,拭了眼泪。待转身离去,忽从舟上传出一阵葫芦丝声,散漫无稽,声韵凄婉,竟能销魂醉魄,只听一个男子唱道:“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细看诸处好……”那男子唱毕,又呜呜的吹奏半响,声音悠扬,歌声婉转。那舟停在江水中央,未曾驶去。
忽听那男子道:“这是张先的《醉垂鞭》,是说一个男子对一位初次相见的少女心动、惊奇和羡慕。你小小年纪,难知其中之妙。”那女子答道:“爹爹的心事,晴儿怎能不知?晴儿在庄里闲着无事,也填过一首曲子,待与爹爹唱唱。”那女子声音软酥,不过二十岁年纪,但听她伸手拨动琵琶,唱道:“月儿圆,月儿圆,让思念飞到九霄云外,穿越似水流年。”
残君珩听到此处,泪水夺眶而出,心中一个声音说道:“此曲怎是我的写照,当真是奇也怪哉?”言念至此,不由细心听去。却见从那舟中伸出一只木槁来,在水中轻轻一荡,驶向远方。那舟越驶越远,渐不可闻。残君珩兴趣索然,微微叹息一声,拭去泪水,目送那舟变成一个黑点,斗然之间,便与天水相接了。
小舟箭一般地滑过江面,到了镇口停下,从舱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青衣少女来。天气微寒,那男子四五十岁年纪,身上蓝衫已经泛白,眼望江边数株垂柳,一块青石上刻着“贵溪龙虎镇”的字样,在苍色的天空下,青石露冷,花径风寒,不禁裹了裹身子,幽幽叹息一声。夕阳洒了青衣少女一脸,那少女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雾,瓜子般的脸蛋上隐约放出柔和的光来。二人上了岸,中年男子腹中略感微饥,想起女儿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定是饥肠辘辘,便找了一家客栈。二人择一临窗位子坐下,忽闻清香充盈,听得远处丝竹声蜿蜒而来,多日劳累之感,顿时消于无形。
忽听一阵脚步声,自楼下走上数人,或俊或丑或肥或瘦,笑谈阔论,也在一临窗位子坐下。中年男子一见这群人,心里一惊,寻思:“观他们服饰,这几人似是黄山刀派门人,十年一度的神刀大会在黄山举行,临近在即,怎会有暇到江西来?”
一个彪形大汉叫道:“店小二,快上酒菜!”店小二见大汉目如铜铃,心中怯了,颤声道:“这位爷,您……您来点什么?”那大汉哈哈大笑,道:“有什么就上什么,老子饿了,等不耐烦了,有现成的先上点再说!”店小二点头应了。不一会儿,桌上已摆了卤肉、炸鸡、咸鱼、新鲜瓜果,甚至还有一个热气腾腾的乳鸽。那大汉也不招呼同伴,抓起就吃。
青衣少女见大汉憨态可掬,不禁抿嘴而笑。一个衣着锦衣的年轻人朝青衣少女微微一笑,青衣少女忙垂下头去,羞红了脸。那人呵呵一笑,自顾吃酒。
那大汉猛吃两口,摸了摸肚子,愤愤地道:“他奶奶的,什么劳什子神刀大会,让老子受着鸟苦!”一人朗声应道:“三师弟,神刀大会在咱们黄山举行,摆明了让咱们扬名立万。十年前,咱们武功未成,今年要让江湖知道咱们‘黄山七雄’的名号。”
中年男人暗道:“这几人果是彭师兄门下,这黄山七雄听说在黄山一带出尽了名头。”这黄山七雄正是掌门“貌合神离”彭云亭的七大弟子:“萧声剑器”齐貌扬居首,正是刚才说话之人;“赛诸葛”彭亮瑜排行第二,正是刚才微笑之人,乃是彭云亭之子;“铁金刚”莫铮,正是彪形大汉,是三师弟;以下是“青面刀客”张青,“火云刀客”季墨,“黄山道人”乌鱼子,“鬼影刀客”安庆云忝为老幺。
又听“铁金刚”莫铮道:“神刀大会,十年一次,只是为了对付魔教么?”
“箫声剑器”齐貌扬嘿嘿笑道:“还有那劳什子《紫霞刀谱》。”只见他雪白长衫,腰后斜插一支玉箫,腰间悬着紫金长刀,眉宇间凝聚着傲气,左臂上绣着一棵黄色迎客松,正是黄山刀派的标记。齐貌扬道:“四十年前,金刀盟本与魔教结盟,因《紫霞刀谱》而脱离魔教。四十年来,咱们念念不忘刀谱,便十年一次,推陈出新,伺机而动,准备有朝一日,攻入魔教。其实,嘿嘿,咱们也太不自量力了,当年和十大剑派联手,都未占得上便宜,咱们岂不是以卵击石?听说魔教十大长老纷纷现身江湖,这次金刀盟若不联气同出,那可就惨了!”
彭亮瑜道:“大师兄所言极是,咱们身为金刀盟一份子,可要想出办法才行。”
齐貌扬笑道:“二师弟人称‘赛诸葛’,可比三国名相良将诸葛亮和周瑜,定有妙计安天下了?”
彭亮瑜自袖中摸出一把紫金扇,微微张开,轻轻徐挥,笑道:“说来惭愧,我也无何良策。不过,俗话说:众心齐,泰山移。金刀盟只有同出一枝,联成一气,才方有胜算。北派刀王司马青风司马大侠,乃是昔年武林四公子之一,王屋刀法、天阳神掌、柔指功三种绝技鲜无敌手,为人足智多谋,沉稳冷静;南派刀王湖南凤尾帮帮主温良玉温大侠,一手天南刀法神鬼皆忌,为人温和如玉,谦谦君子;西派刀王薛涤缨薛大侠,东派刀王裴沧海裴老爷子,二人虽生性怪癖,但藏珑山庄、烟云山庄名头在西东极响;再加上咱们黄山派的追风刀法,五派联手,谁也不敢小觑了。江湖传闻魔教天王独孤一鹤觊觎教主大位,咱们可以分崩离析,再联合十大剑派组成刀剑盟,若有幸邀请六大门派,便可一举歼灭魔教贼子。”
青衣少女听闻彭亮瑜说起司马青风时,将脸稍稍抬起,却见彭亮瑜又向自己瞧来,不禁轻哼一声。原来,那中年男子便是司马青风,他女儿单字一个“晴”字。
彭亮瑜似有耳闻,只觉全身一粟,顿时魂不守舍,身心飘飘焉,不知在何夕何地了。
忽听一清脆之声道:“大师兄,师父让咱们寻找会‘一刀斩’武功之人,这茫茫人海的,怎能寻到?”齐貌扬道:“七师弟稍安勿躁,咱们慢慢找吧。”
司马青风闻及“一刀斩”,心中一凛,暗道:“彭云亭怎知有人会用‘一刀斩’的武功?他又为何不亲自来,而要他的徒弟这般大张旗鼓的来寻?”
靠近门旁的一个老者,忽然嘿嘿笑了几声。那老者已逾花甲,白须银髯,左手握着茶壶,右手正自夹着一块牛肉,递到自个嘴里嚼完,喝了一口酒,喃喃自语道:“这小子倒是个棘手人物,可惜天妒英才……”没见老者怎么晃动,忽然坐在了彭亮瑜桌前,手中竹筷闪电般夹住彭亮瑜待要吃的鱼头。
司马晴不禁暗赞一声:“好身法!”那老者回身笑道:“小姑娘可是暗赞老夫轻功好。”司马晴抿嘴一笑,伸手刮脸,道:“也不害臊。”那老者嘿嘿一笑,道:“老夫轻功若不算是天下第一,那‘鬼影子’就不敢算是第二,当然不用害臊。”
司马晴心中一凛,寻思:“鬼影子?好像听爹爹说过,此人以轻功闻名,这老者比鬼影子还厉害,却又不知是何人了?”言念至此,仔细瞧去,见老者面目清瘦,脸色苍白,似是大病初愈,从外表看,怎么也瞧不出老者身怀绝世武功?
那老者又是嘿嘿一笑,道:“再让小姑娘瞧瞧老夫武功。”说着手腕微动,竹筷连点,竟使点穴名家;忽又横扫斜击,竟如刀中翘楚;继而斜刺竖劈,又似剑中高手。黄山七雄见老者武功绝妙,不敢大意,连忙伸刀护住。那老者长啸一声,以一筷敌七刃,犹自游刃有余,黄山七雄却手忙脚乱,溃不成军。黄山七雄自出道以来,哪里受到过如此侮辱?七人同时一声长啸,不由一阵急攻。
齐貌扬一刀挽七花,避过竹筷,一脚踹飞桌子,右手拔出玉箫击向老者。那老者神色不屑,身子陡然拔起,姿势不变,真气积聚丹田,带着凳子腾空而起。黄山七雄大骇,掏出暗器向老者身上招呼。那老者身子一旋再旋,姿态优雅,竹筷连点,将暗器一一击飞。说来奇怪,那些暗器竟带有回旋之力,复又向黄山七雄射去。黄山七雄闪身躲过,射在店小二身上。只见那店小二仰天栽倒,脸色发黑,竟是中了剧毒。
司马青风心中一凛,暗道:“不好,这些暗器本没有喂毒,但经老者一点便带了剧毒,这一手借物传毒的手法,颇似魔教毒王霍仇的独门武功,难道这老者就是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