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三巡,对面一个人,举起杯,向着兰苗苗暧昧地笑:“兰小姐,没想到李杜的新婚妻子还有位这么美丽动人的朋友!来来,敬你一杯!“
兰苗苗将自己那只酒杯,握在掌心,她要用仅存的一点尊严将杯中酒握出温度,要让那烈性酒,不冰她的胃,不伤她的心。
抬头灌入口中,一股火舌肆虐过口腔,顺着喉管,直闯胸腔。杯底扣转过来,一滴不剩!
桌上有人开始鼓掌叫闹:“好酒量,人漂亮,酒品更是大气!再来一杯再来一杯,好事要成双!”
自始至终,只有林舒洋冷凝着脸,他知道她的酒量极差。
兰苗苗立着,有人将自己的杯子又满上了,她笑而不语,对于身边的人和事,渐渐的,她是不以为然了。
不但不以为然,她还要做决绝的无情人。
无情之人,千山万水,不再跋涉。甜言蜜语,她不再信任。天长地久,她不再提及。白头到老,她只当笑话。
有人挪身坐到小兰的空位置上,酒杯啐啐地碰响了兰苗苗的手中杯沿,说:“兰小姐,为着咱们俩的相见恨晚,再干一杯!”
有人起哄:“相见恨晚嘛,怎么着要来一个交杯酒才够交情,是不是?”
其他人都热闹地应和着,撺掇着。
气氛热烈甄然。
兰苗苗端着酒杯,她在等待心里的一阵的悲伤,她等待它们过去,舞台上落下猩红幕布。
如此的心,还会有谁,还会有什么,可以伤害到她呢?
不会是遗忘,不会是谎言,不会是冷淡。不会是今夜的冷雪。亦不会是旧的回忆,或新的背叛。
她笑着缓缓抬起手中杯,一桌子的人都期待着戏剧既定发展的情节。
却有人劈手夺下了她手中的酒杯,酒洒到了她的手上,凉得彻骨。
酒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在身外,它是冰凉。喝到肚里,却又火热烧灼。如同爱情。你爱的人不将你放在他的心里,那便是折磨。若你爱的人恰巧也爱着你,那便是幸福。
兰苗苗斜睨着夺她手中杯的人,问:“你凭什么管我的闲事?”
“因为我还爱着你。”一个字一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桌子的人都静下来。
小兰的位置重新空了下来。
林舒洋一抬手酒入口中。杯底倒扣过来,一滴不剩!
兰苗苗的脸一点一点地被泪水湿了,心里的悲伤如刚刚退潮的海浪又再次冲击上来。
原来她如何假装坚强,还是枉然,还是枉然。
林舒洋丢了酒杯,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抓起两人的外衣,拉着她冲出了宴会厅,冲出了酒店。
外面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手腕被林舒洋紧紧扣住,硬生生地疼,兰苗苗却坚持着不出声。仿佛她一出声,她在他面前的无情就分崩离析了一样。
两个人踩着一地的雪,一路沉默,只有脚下的沙沙声。
霓虹闪烁,映着雪光,相互交映,不是斗丽,倒是争宠似地。一场光影盛会。
两个人在这场光影盛会里前行,都只是有些微醺。
两道落在洁白雪地上的影子却好像酩酊了一样,缠缠绕绕,推推挤挤,嘻嘻闹闹。一会儿你追我,一会儿我追你。一会儿拉长了快乐,一会儿压缩了悲伤。一会儿分离,一会儿重合。
兰苗苗一抬头,惊觉竟已走到了林舒洋住所楼下。
林舒洋一路面无表情,拉着兰苗苗上楼,掏钥匙开门,始终没有放开她手的意思。
及至关上了屋门。他轻轻舒了一口气,才松了她的手。
明明是黑夜,他却没有开灯。
而事实上,也不需要开灯。
在兰苗苗熟悉的客厅中间,竖着一件布质衣架。
衣架上穿着一件如大海一样蓝色的礼服,在漆黑的夜里,发出璀璨的光芒。
兰苗苗必须抬手遮挡了些许光芒,才能直视那件礼服。
礼服的款式并不特别。然而它却通体光华,如同她曾经看到一个最爱的电视节目,在蓝色大海的背景里,有许多许多通体发光的蝴蝶鱼和水母,向更深、更斑阑的深海潜去。
那些透明的仿佛不存在这世上的生物,有着最绚丽的视觉感受,在缺乏光线的屋子中间,迷蒙着,滋生出情人一样动人的眼神,逼视得兰苗苗不得不蹲下了身子,将脸埋在手心。
她必须要竭尽全力地收缩了自己的身体,才能抑制住颤栗。泪水漫透了手心,从指缝里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再度抬起头,她的整颗心仿佛沉睡的种子梦见了阳光,小心翼翼地,静若寒蝉地,不敢呼吸,不敢眨眼,不敢挪步,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她知道她的任何一点儿失误,都会折失此刻的完美。她伸出手,又缩回来,她深怕奇迹就此从指间流淌。
林舒洋握住了她的手。牵引着她一步一步,一步步走进她今生的梦境。
她扭头望一望林舒洋映着幽蓝色反光的脸,和脸上若有似无的神情。
她想问问他,怎知她心底里曾经最隐秘的渴望?怎知她每个深夜都如在深海,挣扎朝着爱的方向潜泳,却永不能到达?
林舒洋读懂了她的问,轻声地如耳语一般地缓缓说:“你看过美剧中谢耳朵的发光鱼么?是的,就是他启发了我。我恳求玥玥帮我提取各种发光动植物身上的发光物质。将发光物质粉剂,混合到布料里,制成了这件衣服。我们花了整整三个多月的时间。而发光粉剂的稳定还需要时日。但是刚刚,就在刚才,我无论如何按捺不住了,我简直等不及了,我要让你看到它——只为你曾经说过你之所以穿那件蓝色的伴娘礼服,是因为这世上没有一件发光的礼服。而我林舒洋,希望你作为新娘的时候,拥有一件你梦想中的发光礼服。”
她明白了,玥玥为什么会神秘出现在林舒洋的屋子里?她这一段为什么会夜夜迟归?原来究竟是自己错怪了她。
她的手还被握在林舒洋的手心,仿佛她一生的韶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她听到他轻声问:“嫁给我,好么?”
离他那次在李杜办公室求婚已有一年多的时间。这番他再度出口求她嫁,虽然也是问句,但口气不再犹疑,不再紧张,不再生涩,不再忐忑。
他望着她眸子里幽蓝光线中面目不清的自己影像,心里非常确定:她心里的自己一定还是当年玄武湖边火车站前初初一眼的自己。
因为无论时光如何更迭,自己眼里的她,还是初初一眼的她。
即便将来她老了,唇齿不再相依,眸光不再清澈。她在他回头的那一眼,已定格。
她除了回答:“好……”再答不出第二个字。
在她的声音出口的下一秒,唇已被另一张唇给封住,口中同时涌进了咸涩的液体,不知道是谁的泪……
这一年的春节来得也是早,才1月份,就是大年夜了。
兰苗苗和玥玥的住所异常热闹。这是她们最后一次在一起过年。玥玥已为人妻,而兰苗苗也快要出嫁。为着纪念她们俩姐妹多年的同居生活,一班子人凑到一起欢度除夕。
吃过年夜饭,林舒洋和李杜带着小兰到空地上去放烟花。
兰苗苗在厅里包春卷。玥玥在厨房起油锅炸春卷。待会两个大男人加一个小兰回来就有得吃了。
电视一直开着,光是凑背景声音而已。春节联欢会如同鸡肋,但不看还不行,每个频道都在直播,这就是电视垄断的后果。
兰苗苗得空进厨房一看,玥玥手艺还真不错,一沓碟子金黄的春卷已火热出锅。兰苗苗用手指尖掂了一根,尖着舌抵着烫,咬了一口。
玥玥笑:“看你那馋样,不会是害喜了吧?“
“去你的。你自己害喜就看每个人都怀上了一样。”兰苗苗手肘子拐了她下。
玥玥不恼,继续笑,欲待再说什么。兰苗苗突然丢下咬了一口的春卷,跑进了客厅。
玥玥莫名其妙,也跟着进去看。
却原来,只是荧幕上出现了两个人——一身红衣的天后和拄着单拐的陈奕迅。
花瓣雨的液晶背景中,两道纠纠缠缠婉转流水的声音被音乐释放,款款而来:
给你一张过去的CD
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
有时会突然忘了
我还在爱着你
再唱不出那样的歌曲
听到都会红着脸躲避
虽然会经常忘了我依然爱着你
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
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因为爱情简单的生长
依然随时可以为你疯狂
因为爱情怎么会有沧桑
所以我们还是年轻的模样
因为爱情在那个地方
依然还有人在那里游荡
……
曲毕后的瞬间,有泪水爬上了兰苗苗的脸。原来春节联欢会还真的有一首歌,能打动人心。
玥玥却理智而尖锐地说:“天后不再是天后了嘛?音跑到哪里去了,老半天都找不回来。”
兰苗苗白她一眼,说:“你做实验一样不是有失败的时候……”
突然窗外噼里啪啦一阵轰鸣,彩色烟花耀亮了夜空。仿佛旧年的裂帛,宣告着新一年的新衣已起了头。谁将是最巧手的织娘,将平淡岁月织出年华似锦?
兰苗苗和玥玥一起挤到窗口看。楼下空地,林舒洋捂着小兰的耳朵,而李杜用烟头点燃了又一轮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