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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商业密码

谢天地一路驾着车,带着满脑袋问号回到了特高课。车刚进大院,秘书柳泽匆忙跑了过来,急切地说道:“你去哪儿啦,机关长到处找你。”

“噢,我去邮局给家人寄了封挂号信,顺便去了趟药房。怎么啦,有事吗?”

“当然有事,你忘了下午要对荻岛进行审讯,机关长正在地下室等你。”柳泽说道。二人一路小跑,来到位于地下室里的审讯室。

加藤一见谢天地,急忙摆了下手,让他坐到桌边来:“审讯刚开始,你来得正好,他是你抓的,听听有好处。”

荻岛被捆在拉肢刑架上,四肢被牛皮绳紧紧固定,只见他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姓名?职务?为什么杀人?”高桥问犯人。

“不知道!”荻岛的声音冷凝如冰。

“鞭刑!”高桥猛一转身,厉声对两边的刑卒下令。

一顿鞭子狂抽过去,荻岛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浑身已被打得皮开肉绽,汗水直往伤口上流,蛰得他咬紧牙关,皱起眉头。

看着荻岛康弘一副死硬到底的架势,高桥气得五官挪位,脸色铁青,“看样子不动点儿真格的是不行了,我这里有81道菜式,也许你想都尝尝?”荻岛仍旧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高桥走到火炉边,抽出一支烧得通红的烙铁,猛地一按,烙铁“滋”地冒起一股白烟,惨叫声震耳欲聋,回声阵阵,人肉的焦煳味飘得满屋都是,呛得谢天地直想呕吐。

号叫过后荻岛痛昏过去了。高桥挥了下手,一盆凉水兜头泼下。荻岛脸上、身上的血水把地面淋湿了一大块。荻岛手上的牛皮绳索被解开,被反剪双手捆在一张铁椅子上。过了好久他才缓缓醒转来,颤悠悠地抬起头,望着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

加藤踱到荻岛面前,和颜悦色地规劝道:“荻岛君,中国有句古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据我了解你不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对不对?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交代明白了,就可以获得解脱和优待,我这人就是喜欢悬崖勒马的人。”荻岛知道自己今天躲不过这一劫了,他缓缓抬起头来,讷讷言道:“加藤长官,谢谢你的好意……我荻岛愿意认错,但我必须声明,我没有偷什么文件,真的,没有偷。”

“没有偷?那就奇了怪了,难道文件长翅膀自己飞走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有什么文件。这个事情要去问保管文件的人。我的逃亡,不是因为我反对皇室成员,也不是成心对抗天皇,我的心还是爱国的,我不承认自己是叛国者。只是因为我的确有病在身……我有呕吐症,特别不能看见血,见血就吐,是‘晕血症’。还有,我想家,我不再适合部队紧张、繁忙的工作,我……我是属于一时的精神错乱,意志崩溃……我只是个逃兵……”

“精神错乱,意志崩溃?真会找理由,”加藤转了一圈,站在荻岛身后说,“荻岛啊,老鼠就不要跟猫玩把戏了,收起你的小聪明,给我来点儿干货。说说你跟《朝日新闻》的记者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池……池部?我不否认我们曾是好朋友,合作出版过一部影集,可他不该背着我出卖照片给德沃尔,私吞财物,我知道这事后很生气。我们打了起来,他就先用刀捅我,我拔出刀反刺他,不小心剌中了要害,我……我很害怕,就逃走了。其实我不是蓄意谋杀,是失手,是意外。”荻岛说。

“嗯,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加藤的眼中突然射出两道锐利的芒刺,“荻岛,事实已经证明,你在南京拍摄的照片并没有遵照军部指示全部销毁,而是私自保留了很多,现在你应该把它们都交出来,用以赎罪。”

“照片?我没有什么照片了,就那一张,还被池部卖给了德沃尔,其他的照片我早就烧了,真的全烧光了。”荻岛信誓旦旦地说。

“没说实话呀,荻岛君,你说你没了,怎么证明没了呢?”

“真的没了,长官,不骗你,不信我带你们去我躲藏的地方去查,要是查出一张来,我宁可掉脑袋!”

“好,把你躲藏的地址说出来。”荻岛就把表哥家的地址说了,加藤派了高桥带了几个特工一起跟他去查了,结果正如荻岛所说,除了随身衣物,什么都没找到。

加藤听了高桥回来的汇报,综合起来分析,觉得对这个荻岛还不能逼得太急,对付这种吃软不吃硬的家伙,一味地动刑不一定奏效,不如软硬兼施,攻心方为上策。他让高桥把荻岛的刑伤治一下,先关进地下室的一个豪华单间牢房,好吃好喝好招待,还有慰安妇陪睡。加藤知道,荻岛这种养尊处优惯了的人,不可能有什么理念、信仰和主义,即使偷了文件也没有更深的政治背景和更加危险的动机,不过是为了换两个小钱。这样的人,只会贪图享乐,为了物质利益而出卖灵魂,最后乖乖就范,把偷窃的计划书和照片全部交出来,以换取自己的人身自由。

“铃……”桌上电话铃急响,谢天地一把抓起电话听筒,“谢主任吗,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说话的是机关长。谢天地抬腕看了下手表:9时15分。他快步来到加藤办公室,刚进门就看见总监、三名股长和电讯室的主任小林芳雄围着桌面上一张地图指指点点。

小林芳雄向他招了下手,继续说道:“……最近我们监听到一个可疑的电台信号,信号和呼、时、波都被我们掌握了,但就是破译不了电文内容,肯定是高密度密电码。信号功率很强,是大功率电台发出的,其接收地不是延安就是重庆。这几天我调查唯一可能藏匿电台的就是法租界的这四栋大楼,一个是礼查饭店,一个是汇丰银行大楼,一个是沙逊大厦,一个是友邦保险公司大厦。电台肯定跑不出这四栋大楼。”

加藤强调说:“这么大功率的电台,不像一般商业电台,我怀疑它不是国民党的,就是共产党的。上次我们剿灭了共党一个地下联络站后,电波中断了半个月,但从前天开始,它又发报了,每天十数次,间隔时间不固定。这说明发出的情报量很大,很可能跟共产党有关,说不定就是上海‘卢克坚’系统。今天你们兵分四路,一人负责一栋楼,一定要把这部电台给我挖出来!”

四部现代化的电侦车先后驶出新亚酒店大院。每辆车上是一名特高课股长,带领着十几名便衣特工。谢天地的车子很快来到外滩中山东一路12号,这里就是著名的英国汇丰银行大厦。

电侦车上传来“嘀嘀嗒嗒”的发报声,负责监听的组长指着一大排仪表上晃动的指针说:“谢探长,电台正在发报。”

谢天地思忖片刻,严厉下令道:“你给我盯紧,我们先上去查,如果发报停了,你就在车头挂出白旗;如果还在发报,你就挂出红旗。你的明白?”对方点点头。

谢天地叮嘱道:“你们两个把住银行前门,你们两个守后门,一旦有可疑人员从门口溜走,立刻予以逮捕。”

“哈依。”四个便衣把守住银行前后门,其他便衣跟着谢天地进了银行大厅。

银行此时刚开门营业,大厅里进进出出的中外顾客很多。谢天地扫了眼银行大厅,只见柜台前排着长龙,许多衣着光鲜的人秩序井然地排着队,有的洋佬坐在旁边沙发上看报,有的贵妇在小吃部聊天、品尝咖啡,一切如常。

谢天地大摇大摆闯进一楼经理室,一个中年男子急忙迎了上来,客气地用英语招呼道:“您好,先生,我是陈经理,请问阁下有事吗?”

“有事?当然有事。”谢天地傲然地递上一个红皮证件,陈经理接过证件一看,立刻吓得脸色煞白,深深地一鞠躬,结结巴巴地说:“不知太……太君驾到,有失远迎,望太君恕罪。任何事小的愿意效劳……愿意效劳。”

“效劳就不必了,我们只是例行检查,”谢探长指尖上挑着手铐,态度倨傲地四下扫视着,“有人报告,你这里有不法之徒在从事不法勾当啊。”

“啊?没有哇,决不会有的。”陈经理浑身一个激灵,“我们可是正规银行,制度严密,一切都按照英国法度行事,经理级以上主管全是英人,部门员工都是经过严格审查才得以入行的,而且每个人都在法租界备了案。如有不法之徒,早就被我们清退了。”

“是这样的吗,陈经理?”谢天地边走边说,“是你在跟我开玩笑,还是我在跟你开玩笑?有人揭发,的确有不法之徒在你们银行大楼里从事不法勾当,皇军难道会冤枉好人吗?陈经理,你带路吧,我们要检查每一个房间。”

陈经理只好带领谢天地和十几名便衣,一间接一间地检查起来。

查到三楼楼梯间,谢天地俯身下望,见电侦车上挂出了白旗,那就是电台已经停止了发报。这说明发报人警觉到有人来检查了。

查到七楼时房间都关着保险门,阒无人迹,谢天地目光狐疑地扫视一遍,对陈经理道:“打开这些门。”

陈经理赔笑道:“最好别查了,这里都是行长的私人物品,恐怕……”

“打开!”谢天地手一挥,“哪来那么多废话!”陈经理哆嗦着手,用钥匙把房门一间间打开了。

查到最后一间,突然,“咔嗒”一声轻响,房门自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职业装的美貌女郎,女郎吊着脸问:“谁呀,闹哄哄,还让不让人工作?”

谢天地晃了下证件,板起脸道:“我是特高课的,我们要搜查这里。”

女郎嫣然一笑道:“搜查?可以呀,随便查。”

这女郎怎么这么面熟,是在哪里见过?谢天地一时想不起来,突然间,他脑中豁然一亮,想起来了,她不是舞会上跳踢踏舞的那个摩登女郎吗?不正是那个和庄丽媚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沈安娜吗?对!正是她!

“啊,大美女,原来是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没想到命运之神总是眷顾我,让我们再次相逢,这说明我们缘分不浅哪。”他一撸大背头,大大咧咧地一笑。

“缘分?哼,别自作多情了,我根本不认识你。”女郎横眉冷对,态度倨傲。

“不认识我?全上海市民没人不认识我,单单你不认识我?报纸看过吗?听说过上海滩的福尔摩斯吗?我就是那个上遍各大报纸头版的上海滩第一神探呀。”谢天地得意地展示着腮帮子上两个深深的弹坑酒窝。

女郎一愣,把眼光定格在他脸上,“噢,我认出来了,你不就是那个‘警界小开’加‘粉头探长’吗?听说现在抱上了日本人的粗腿,成了‘三点水’。”

上海人都知道“三点水”暗指汉奸。谢天地强辩道:“我可提醒你,并不是每一个为日本做事的人都是汉奸。”说着,他走进房间,原来这是一间电讯室,桌上摆着一部大功率英式电台。手下人从里屋搬出大堆电器零件,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谢天地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哈哈,我说怎么这么牛气,原来用的是世界上最顶尖的设备啊,好,看样子我今天逮到大鱼啦。陈经理,这就是你说的没有不法之徒?”

“误会,误会。”陈经理急忙上前解释,一脸的谄笑,“太君,她可不是不法之徒啊,她叫沈安娜,是我们银行的电讯室经理,她的电台持有商业电台注册证和通讯许可证,是汇丰总经理亲自在法租界警务处备的案,不信你可以去查。”

“商业电台?”谢天地目光狐疑地望望电台,又抬头看看挂在墙上镜框里的两个证件,对陈经理和手下人道:“你们都出去,让我和她单独谈谈。”

谢天地把一副铮亮的铐子往桌上一撂,“沈小姐,沈大经理,这下没人了,我们说说私房话吧。你如果态度老实,从实招来,不玩猫腻,我说不定会放你一马,我可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啊。”

听了这话,沈安娜嫣然一笑道:“谢探长,谁不知道你是上海滩响当当的大神探,现在又加盟了特高课,小女子怎么敢跟您玩猫腻呢?不瞒您说,我这里真的是商业电台,有许可证为凭。还有,这是我的密码本,我可以把它交给您,如果您还不信,这是我的发报记录,您可以核实我的报文内容。”说着,沈安娜把密码本递给谢天地。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本《蝴蝶梦》小说。

“你发报是跟哪里电联啊?”谢翻着白眼问。

“跟香港汇丰银行总行啊。因为我们是分行,总部在香港,按规定我每天都要把头一天处理金融债务的情况向总行报告。还有就是押款的数目也要一并汇报。再有,现在时局不稳,万一出现金融风潮或存户抢提,我们也要及时向总行汇报,以便总行尽快采取措施,应对危机。”

“既如此,为什么要使用密码?”谢天地不依不饶。

“这个嘛,也没什么奇怪的,”沈安娜嫣然一笑,“银行所有金融事宜,往来函件,均属高度商业机密,一丝一毫都不能外泄,所以我们的电文都是加了密的,以防别有用心的人从中作祟。密码不光我们一家银行在用,上海其他各家银行不都在用吗?”

“真是巧舌如簧啊,怎么你们女人说谎都不脸红呢。”谢天地苦笑摇头,突然面色一凛,“你刚才在干什么?”

“刚……我……我在干什么?”沈安娜装作没明白,“我不是在发报吗?”

“你的报文呢?”

“可报文是商业机密呀,这也要交给你吗?”

谢天地并不答话,只是伸着手,眼光斜觑着。

“对不起,电文……刚刚烧掉。”

谢天地瞪起眼睛厉声呵斥:“你好大胆子,胆敢耍我,这不是你的报文记录吗?怎么那份就偏偏烧掉了?”

沈安娜噘噘嘴说:“对不起,谢先生,因为凡是报文上标有绝密字样的,必须统统烧掉,这是总行的规定啊,我如果不按规定去做,就会被立即开除的。难道你愿意看到我被开除吗?”

谢天地气得七窍生烟,知道这个女人是在跟自己耍花腔,但苦于抓不到她的把柄,无法将其逮捕归案。就是现在硬把她抓回去,事后她死不认账,谁也拿她没办法,到时候因为证据不足而放人,反而于自己的名声不利。

想到这里,谢天地转瞬间换上了一副绅士面孔,满面歉然道:“对不起,沈小姐,请恕我粗暴无礼,我正式向您道歉。其实,我对于你这样的专业人士,从来都是礼敬有加的。今天有幸叫我见识了沈小姐的过人才智,让人衷心佩服。来日方长,大家不妨交个朋友,不知沈小姐意下如何?”

“交朋友?”沈安娜转怒为喜,扑哧一乐,“你那张嘴啊,说变就变,刚才还是龇牙咧嘴、出言不逊的,怎么转眼间像抹了蜜糖一样甜啊?”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谢天地有意无意地卖弄着腮帮子上的漂亮酒窝,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告辞,“好啦,该回去交差啦,特高课这碗饭可不好吃,人没抓着,回去还得替人编谎,唉,都是命,谁让我被你的美貌迷昏了头呢。但愿我走了之后,沈小姐不要在心里骂我是汉奸哪。”谢天地把那叠电报稿和密码本放进沈小姐手心,意味深长地盯了她一眼。

等谢天地带领特工们走出房间之后,沈安娜发现自己手心里全都是汗,后背也洇湿一片。刚才真的好险,如果不是自己急中生智,把那个电报稿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后果真就会不堪设想。看样子日本人的电侦车果真厉害,以后万万大意不得。

她赶紧收拾一下屋子,把弄乱的零部件归了位。俯身窗前,刚好看见那辆电侦车远远驶离。那个姓谢的探长感觉怪怪的,可他原来不是在法租界巡捕房任职的吗,怎么会突然进了特高课?她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这家伙的真实背景。她迅速收拾一下衣服,拎上坤包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