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恨水百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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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爱”味(3)

张正记得,一日,她在大茶叶胡同19号大杂院的南墙根下玩,突然发现墙根小洞里爬出一条小蛇,吓得惊叫起来。院子里的人迅速涌过来,七手八脚把蛇打死了。张恨水听说此事,后怕不迭,非常担心妻儿的安全。催胡秋霞赶紧搬家,胡秋霞舍不得左邻右舍,没有答应。张恨水很是担心,叫张晓水把房子里里外外全检查一遍,发现洞穴,全部堵上。然后,自己再亲自验查一番,才放下心来。

周南去世时,张仝刚满10岁。为照顾好这个丧母的幼子,张恨水不顾年迈体弱,每天下午四点就拖着龙钟之躯,一步一步走到西四砖塔胡同口,凝神守候幼子放学归来,然后爷俩一起欢欢喜喜地回家。原本只会舞文弄墨不理家庭琐事的张恨水,如今却转换了角色,诸如幼子什么时候起床,该穿什么衣服、该吃什么菜等,他每天都要向主持家务的岳母和保姆吩咐,真正是既当爹又当妈了。

张恨水爱子女,除了生活上关心之外,更重要的体现在对子女们的读书、学习、工作方面的严格要求和循循善诱的教育方法以及相当民主的管理方式上。子女们的职业、婚姻、爱好等,张恨水从不干涉,从不以自己的标准为标准,从不强求孩子们去“子承父业”,他的子女中有报人、有画家、有教师,还有从事科学研究的等等。他带孩子们上街,参观寺院、楼台、石刻、胡同之类,总爱引经据典:寺院建于哪年,有什么特点,经过什么变故,胡同有什么经历、什么传说,石刻上有哪些文化信息等,并告诉孩子哪些书中有记载。孩子弄不清他就再耐心解释一番,直到弄清楚为止。子女们讨论问题,他在一旁一言不发,在他们争论完后,才提出个人的看法,让他们自己去体味去辨析去更正。

张晓水日记里曾记下了父亲辅导他做古诗的一个例子。1961年11月23日,张晓水写了首七绝,诗曰:缓缓玉盘柳梢头,三山暮色影幽幽。淙淙溪径寻梦远,啾啾秋声添新愁。写好后送给父亲指教。张恨水古诗造诣颇深,他为儿子能触景生情,以新学校几乎不提倡的古诗形式来抒发游兴,十分高兴。他吟一吟,掂一掂,觉得诗中还缺少那种灵动的韵味儿。说,“哦,有进步,总体上写得还不错……放这儿,我再看看,过几天来拿吧。”尔后,张恨水将此诗进行了认认真真地修改,几天后交给晓水。“诗改好了,供你参考。你再看看吧。”张晓水接过改稿,诗曰:缓挂玉盘柳角头,三山云暮影清幽。小桥溪滑难寻梦,别有秋声一段愁。张晓水将原诗与改诗进行比较揣摩。一番体味后,张晓水有吸纳也有坚持。张晓水认为将该诗改成下面这样更好:暮色苍茫月似钩,三山环抱影清幽。小桥溪滑难寻梦,萧萧落木添新愁。于是,又一次提交张恨水,父子二人再行商讨推敲。

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张恨水的孙子孙女儿们在北平四合院中尽情玩耍,他们过家家、捉迷藏,忙得不亦乐乎。张恨水在一旁看着,乐着。这时不知是谁唱道“我是王八,你是龟,你给王八驮石碑”,张恨水一听,觉得“王八驮石碑”是个误识,便问在一旁观看的女儿明明:“可听出错误来了?”明明说:“我们都说‘王八驮石碑’,而且北京人几乎没有不知道这句话的,这有什么错吗?”张恨水微微一笑,找出书来叫女儿自己去看,去纠错。原来,那不是王八不是龟,而是传说中的一种似龟不是龟的动物,为龙生九子之长者,读作“赑屃”(bì xì)。自以为正确的明明这才恍然大悟,也越发佩服父亲的探究精神和“给面子”的教育方法。

张家兄弟姐妹中,张二水和张全是学理科的,二人都卓有成就。解放初,张二水考入清华大学化工系,后为某化工研究所研究员,系国内润滑剂研究领域的权威;张全考入长春电力专科学校机械制造专业学习,后为某设计院高级工程师,系著名电力专家和全国人大代表。话说二水、张全十多岁时,敏锐的张恨水就发现了二子对于自然科学的浓厚兴趣和过人天赋。于是,张恨水因材施教,特意购回化工、机电等有关自然科学的书籍,给他俩课外阅读,引导他们的兴趣进一步发展深化。有一次,北京影剧院放映《居里夫人》,张恨水便专程去买票,邀二子同看。当居里夫人历尽千辛万苦发现镭时,张恨水注意到,二水与张全感动不已,站起来热烈鼓掌,小手儿都拍红了。回来的路上,张恨水因势利导,说:“居里夫人,工作条件那么差,可是她那么刻苦,那么顽强,最后有那么大的发明!这世上没有什么难事,关键在立志在努力!”张二水与张全一个劲地点着头,终身牢记并践行着爸爸的教诲,终于在各自爱好的领域里成就了一番事业。

舐犊之情,寓爱于教,令人敬佩。

友情

普希金曾说,“不论是多情诗句,漂亮的文章,还是闲暇的欢乐,什么都不能代替无比亲密的友谊”。在慢漫漫人生征程上,功名利禄,终将苍老,而唯有真情真爱才历久弥新。一帮挚友,就是自己生命中的贵人。

成名后的张恨水曾经感叹道“人生的际遇是不公平的,我似乎有些名气了,但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楚萍、耕仁、东野他们哪一点也不比我差。”

父亲去世后,张恨水乡居潜山的那段日子,是他人生最为苦闷最为低潮的时期之一。在“墙倒众人推”的窘境下,家乡还有一位看好张恨水的人,这就是族叔张楚萍。张楚萍,潜阳才子,早期曾参加反清活动。其行为怪异,独不与乡俗为伍,乡人敬而远之。每当乡人讥讽张恨水为没用的“大胞衣”时,张楚萍就跑过来拍拍张恨水那硕大的头颅,安慰道“别与他们一般见识,莫受气!你有才华,文笔又这么好,好好看书写作,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我看好你!”张恨水在这暖心的慰藉中,依稀看到微茫的希望,感激的泪水不自禁地夺眶而出。“萍叔,你是我的族叔,更是我的知心朋友啊!‘也应有泪流知己,只觉无颜对俗人’,你的诗简直就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张恨水与张楚萍就这样惺惺相惜着。张楚萍喜欢浪迹天涯。一天,有位“白领”老乡给了他一大笔钱,本来是请他添上体面点的衣服,把自己“武装”一番的,可他并没有去买衣置袍,而是邀上张恨水偕游杭州达半月之久,看苏堤白堤烟柳,揽西湖断桥风光,吟诗作赋,抒情言志。1918年,张楚萍以莫须有的罪名被上海巡捕房抓去,判刑7年。在狱中还常常思念张恨水,曾有一封致张恨水的诗云“我自见君三载后,禁烟时节墓门前”。张楚萍毙命狱中后,张恨水追思不已,写下了《怪诗人张楚萍传》,并在著名长篇小说《八十一梦》中让张楚萍“升入天堂”,成为“一身正气,刚正不阿”的“九天司命府的言官”。

张东野,是张氏家族中“九野”之一,系张恨水二伯父之子、长恨水六岁的堂兄。他文武兼备,1912年至1913年,曾任上海淞沪警察厅沉香阁分署署长。解放后,曾任合肥市副市长。张恨水说“东野兄,是我的良兄,更是我人生路上的益友!”

张东野一直认为自己的小老弟张恨水是“文曲星下凡”,对他爱有独钟。那一年,他获悉小老弟失学在家,便担心从此埋没乡里,于是,特驰信张恨水来沪,介绍张恨水考入苏州“蒙藏垦殖学校”读书。1914年,张东野警界失意,转赴湖南湖北跻身文明进化团演话剧。这一年冬天,张东野到了汉口。而张恨水因苏州学校解散失学,此时正在汉口一家小报任见习编辑。他又热情洋溢地介绍张恨水到“文明进化团”的戏班子里找找新路。张恨水想,趁年轻,多闯闯,多点折腾,多见识见识总是件好事。于是,张恨水辞了报职,开始了走南闯北的流浪生涯。张恨水身处京剧鼻祖程长庚的故乡,自小就深受戏曲的浸染,加上他天资聪颖,特别是受到团内话剧艺术家的随台指点,演技很快得到提升。张恨水在常德、津市、澧县等地饰过几次小生,还曾担任过《卖油郎独占花魁》中的主角。与此同时,张恨水还帮助剧团从事一些宣传工作。冬去春又来,1915年春,文明进化团到上海演出,本想在上海这个“热闹世界”里立住脚,可偏偏上海人排外,演出“砸锅”了。剧团很快陷入困窘,只得散伙了。张恨水也随之离开了剧团,告别了第一次流浪生涯,返回了故乡。在这里,张东野让张恨水借此平台进一步开阔了眼界,见识了舞台与现实人生的双重面目,尤其是介绍张恨水认识了郝耕仁,这个他生命中的又一个贵人。

一晃又三年过去了,1918年的一天,困居潜山黄土岭的张恨水忽收到郝耕仁的来信。郝耕仁,是张恨水在上海文明进化团认识的邻县怀宁老乡。这位郝兄,也是个不甘寂寞,不愿困居乡里的人,便约张恨水再出去闯一闯世界。郝老兄的想法正中下怀,于是二人相约来安庆会面后一同东下到上海,决定学《老残游记》中的老残,一路卖药问诊,一路了解沿途各地乡风民俗。郝耕仁少年中过秀才,当过公务员,一生热衷并屡次参加民主革命活动。他颇知药理,阅历丰富,特别是那乐天知命、处变不惊的人生态度以及在任何嘈杂的环境中快速写稿的能力,尤其令张恨水钦佩。二人风餐露宿,风雨同舟,倒也惬意。一天,行至江苏邵伯镇,投宿一家小旅馆,不料正遇到军队打仗,盘查甚严。店主人见二人登记的商人身份与书生气质迥然有别,也不知二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为避免给自己带来麻烦,便督促他俩赶快后撤,并答应给他们带来的药,折价处理作为他们返程的路费。前路茫茫,战事频发,安全又无法确保,二人一寻思,也只好无奈后撤了。他们搭乘一艘又脏又臭的贩鸭木船返回到上海。到了上海,张恨水已身无分文,完全靠郝兄救济,郝又只得靠上海的朋友接济。年底,张恨水回到故乡潜山。1919年初,经郝耕仁引荐,张恨水进了芜湖《皖江日报》社任总编辑,始有一份正式的工作,结束了到处流浪的生活。

“没有郝耕仁,就没有我张恨水!”张恨水不止一次地说过。1939年,郝耕仁病逝凉州后,张恨水在《八十一梦》中写道“……见到好友郝三(郝耕仁排行老三),我惊喜过望,抓住他身上的围带道‘我听说你在凉州病故了,心里十分难过,不想你已身为仙班’……郝道‘玉帝念我一生革命,穷困潦倒而死,接着上天铨叙,给了我一个言官做……当了一位灶神’……”,足见张恨水对郝耕仁的感念之情。

在张恨水的友人中,成舍我,也是很重要的一位报人搭档。

张恨水初来京城,也是抱着报考北大或先当旁听生的愿望的,却未碰上成舍我那样的好机会,终因家庭及经济原因只得先在报社打工挣钱,美好的愿望只好暂时搁浅。工作之余,张恨水坚持读书写作以抒心中块垒。一天,张恨水填了一阙《念奴娇》,正好老乡方竞舟来访,随手将此词带走了。不料,这首词传到成舍我手中,“十年湖海,问归囊,除是一肩风月……”,成舍我阅后拍案叫绝,连声赞道“好文采!好文采!”一定要与作者见个面。在方竞舟的介绍下,成舍我与张恨水见面了。成舍我,著名报人,原籍湖南,幼年随父在安庆长大,与张恨水可算“半个安徽老乡”,因为家贫,中学没毕业,被迫走上谋生之路。17岁时闯上海,因其诗文俱佳,被著名诗社“南社”吸收为最年轻的学员;19岁时闯北京,幸遇陈独秀与***介绍他到北京大学当旁听生,并推荐到北京《益世报》工作,解决了学习与生活问题。幸运的他凭着自己的智慧和才能又博得报社经理杜竹萱赏识,一年多时间即当上了《益世报》的总编辑。坎坷的际遇,打拼的人生,喷薄的才华,成舍我与张恨水真有那种相见恨晚之叹。成舍我一眼就看中了张恨水的不凡之才,便邀请张恨水兼任《益世报》助理编辑。张恨水欣然应诺,这便是文坛上惺惺相惜,“一词玉成知己”的佳话。

与张恨水不一样,成舍我是个不甘寂寞的人,早不愿在《益世报》里久居人下,仰人鼻息。于是,极尽其能说会道的交往才能,特别是依凭与政界人士打造出的关系,顺顺利利地当上了众议院的一等秘书,由一等秘书的身份又兼了社会上只拿钱不出力的诸多挂名美差。有了一定的经济实力后,成舍我独立办报的思想开始强烈起来。他冷静地分析当时的报界行情,决定以晚报为突破口。于是,他找来张恨水,希望他辞去一切工作,全力帮他办出一流的《世界晚报》。张恨水虽然知道成舍我与自己在政治观点和处世风格上不尽相同,但在办报理念和新闻价值取向以及写作的兴趣爱好方面却有着许多相同之处,于是,张恨水同意成的请求,加盟了《世界晚报》。在报界同仁的努力下,1924年4月1日,北京《世界晚报》正式创刊了,张恨水主编副刊《夜光》。《夜光》副刊的质量和品味,特别是《春明外史》的连载,使得《世界晚报》销量看涨。成舍我抓住这一良机,趁势创办了《世界日报》,请张恨水再编副刊《明珠》,在《明珠》上,张恨水先后连载了《新斩鬼传》《荆棘山河》《交际明星》《金粉世家》等小说,特别是百万言巨著《金粉世家》的连载,历时5年之久,再一次震撼了京城。张恨水凭着自己与成舍我在创建“世界报系”中建立起来的搭档之情,在这一特殊舞台上尽情展示着自己的报人和作家的多方面才华,实现了人生的精彩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