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若愚娓娓讲完,面上仍旧平静无波。
对于把窥探别人的经历当成家常便饭的他来说,倘若对每一段过往都代入自己的情感,那么他早已不知因多愁善感而自尽了多少回。
留有遗憾的事情,沈韶轩听多了。
比如他至今还记得展泸对红衣应当是有一份爱意的,何如为了陈佩文终生不再嫁,罗漫生已死,梅姑娘却为了他放弃嫁入豪门,夜夜守在梨花树下兀自笙歌……
如今听过杜若这番往事,说沈韶轩波澜不惊倒是假,只是末了淡淡咂舌:“杜若没能成仙,真是可惜了。”
欧阳若愚点头赞同,实则在他脑海之中徐徐流淌的,还有这段记忆河流的下游,同样浅浅悲凉,只是他不可再说。
谢晚出狱那天,艳阳高照,牢房里的灰尘在谢晚的白色长裙上凝结厚厚一层污迹,她的脸上也是一片黝黑。
谢晚安然出狱的主要功劳实则该归功于谢景南。
虽然谢景南带了清醒后的张纪去见知府,并让张纪将当日杜若如何害人的过程详述。
但倘若知府怀疑张纪与谢晚同是妖人,和谢晚串通一气,也可以咬咬牙不放人。
所以除了同知府讲道理之外,谢景南也对知府旁敲侧击的威逼利诱了一番,所以知府迫于谢景南的威严,立刻放了谢晚。
毕竟这并非轰动全国的大案子,因为事情过于蹊跷,又事关南王府,因此知府一直不敢上报朝廷,约莫就是等着今日从谢景南身上得些好处。
谢晚被放出来以后,张纪也被藏在南王府中,谢景南暂时没有问起有关当年谢恒逼宫的事。
其实关于当年的事,他早已猜到十之八九,只是比起这件往事,眼下他还横亘在一段纠葛之中无法自拔,他该做个了断。
与此同时,沈韶轩和谢晚终于在谢国找到一片湖泊。
两人于春日泛舟游于湖面,看翡翠般的水面波澜起伏,仰头时一群白鹭整齐掠过苍穹。
谢晚坐在小舟上,百无聊赖的磕一粒瓜子,问沈韶轩:“你是怎么抓到杜若的?”
沈韶轩挑了挑眉毛,脸上浮现一抹灿烂的颜彩:“当然是凭借我的真本事才抓住他的,你以为还有什么捷径可以走吗?”
彼时沈韶轩之所以如此大言不惭,是因为沈韶轩太烦林云起,因而打发欧阳若愚和唐楚妍带着林云起在谢国参观。
林云起瞬间被谢国繁华所吸引,一逛就逛了一整天。
谢晚手里拿不下太多瓜子壳,因此停下动作,仰头对上沈韶轩明亮的双眸,见他眸中流转欣慰的神色,眼风落到谢晚眼睛里。
“姑且相信你一回。”谢晚眺望远处湖光山色,眯着眼睛笑了笑。
沈韶轩垂眸看她一眼,不由自主跟着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在牢里关傻了?傻笑些什么?”
谢晚脸上燃起两团红霞,伸手在凉凉的湖水里拨动几下,她的目光停在水面,声音极轻:“能见到你就很好笑啊!”
沈韶轩顿住手中动作,略为吃惊的问她:“你刚才说什么?”
这时,倘若没有横空杀出来的林云起,谢晚是很愿意再对沈韶轩说一遍刚才的话的。
然而小舟上猛然一阵晃动,一个白衣少年赫然站立船头,船身猛烈的倾斜了一番,沈韶轩重心不稳,坠入湖中。
在此之前,沈韶轩一面对谢晚大喊:“危险,有妖怪!”一面惊慌失措地把谢晚拽下湖里。
时隔许久,他仍然是当初的那个少年。
碧绿的湖水中,沈韶轩的手指轻轻穿过谢晚一头散乱的墨丝,他在水下与她对视,蓦然回想起他们的第一个吻。
那时沈韶轩对谢晚也说不上喜欢,只是以为她溺水窒息,出于善意想救她一命,岂知上岸便被她打了一顿。
相隔一年,他与她再次在水中相视相惜。
这一次谢晚也想透过渐次温和的湖水,轻轻贴上对面那张动人心弦的薄唇。
谢晚的目光起初平静,而后泛起细微涟漪,她静静注视着眼前那双染亮湖水的星眸,雪白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抚上那张冠玉似的脸。
她贴上他的唇,短短一刻,脑海里又猛然炸开一道闪电,绚烂惨白,思绪一时之间如同惊涛骇浪。
旋即水里的朦胧逐渐褪去,沈韶轩和谢晚都被林云起救上了岸。
上岸之后,沈韶轩恨不得一拳打在林云起的眼睛上,告诉他:“你以为只有会法术,只有你能救人吗?”
林云起自然意识不到沈韶轩愤怒何在,只是待那二人懵懂看向他时,他抱歉的摆了摆手:“对不起啊,我刚才动作太大了!”
谢晚抹了一把脸,站定身子细细打量了林云起一眼,惊道:“林云起,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云起好不惊喜,笑着露出四颗整齐的白牙:“娘子,哦不对,阿晚,我是来找你的啊!”
此时沈韶轩已经很想杀了林云起了。
接下来林云起把沈韶轩如何抓到杜若,以及此外他所知道的事情通通告诉谢晚,末了又道:“阿晚,你怎么不来蝴蝶谷找我啊?”
沈韶轩在一旁扫过一道犀利的眼风,这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地走到谢晚身旁:“阿晚很忙的,哪有时间四处闲逛!”
林云起瞧了一眼停泊在岸边的小舟,又分别扫了谢晚和沈韶轩一眼:“现在阿晚不就跟你在外头散心吗?”
故而,谢晚和沈韶轩竟不约而同的感到亏心,纷纷颔首敛眸。
那日回南王府之后,谢晚听府里小厮说谢景南找她有事,约她在后花园的水亭中见面。
谢晚赴约时并未见水亭里有人,于是兀自在亭中放眼望假山下的湖水缓缓流淌,水面莲花含苞待放,隐隐散发幽香。
夕阳的余晖在湖面泛起一池橙红色彩,一切皆显得幽静惬意。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那人从口中平静吐出的是两个字,他低低呼唤:“谢晚。”
谢晚自然是立刻回过头看了一眼,伫立亭外的人竟是目光灼灼的谢景南,他冷峻的面色添了几分柔和,两颊似有欣慰笑容。
谢晚这才捂住嘴巴,此时却是百口莫辩,她只得隔了一座水亭对谢景南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低声道:“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