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展泸第一次正视峰回,从前他蝙蝠般的身影出现时,总是带着红衣一闪而过,这一次他静静伫立,冷峻的眸中多有一份复杂。
展泸看不出来,这份复杂名为妒忌。
峰回站在展泸对面,夜里忽地掀起一阵狂风,将两个少年的衣袂飘然掀起,夜空一片漆黑,月亮渐渐隐在乌云背后,没有繁星闪烁。
“刚才我一直在边上看着,却没有及时出手救下红衣,你知道为什么吗?”峰回也没想过,自己和展泸说的第一句话会如此突兀。
展泸茫然看他,缄默不语。
峰回早已料到展泸会是这个反应,因此不等展泸有更多思考的机会,他勾起一抹冷笑,极力摆出讽刺的神情:“因为要是你死了,红衣的仇也算报下了。”
展泸有些头疼,深邃的眼睛一点点灰败。峰回没有表明身份,但从他的字里行间可以听出他与红衣的关系。
展泸以为峰回说的仇是十年前那场大火,然而他所指的并非那场悲剧收场的相遇,也不是红衣的父亲。
峰回扬起下巴,恨不得把这个牵动红衣心跳的人牢牢绑好,让他寸步不离的守在红衣身边,可是没时间了。
“你知道十年前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吗?”峰回收起仇恨的目光,眼里一半悲伤一半怜悯。
展泸冷冷扫过峰回凛冽之中带着傲气的脸,两人是年纪相仿的少年,性格也同样冷静淡然。
但峰回脸上的傲气如针,带有杀伤力,而展泸则是一身傲骨,那是与生俱来的骄傲,刺痛人于无形之中。
“如何?”展泸只是淡淡望着痛心疾首的峰回,问得极轻。
峰回背过身子,展泸这般不冷不热的语气和目光实在让他心情沉重,仿佛多看一眼那绝情的目光,都会让他立刻窒息。
他很后悔,可这件事情又不该是他后悔。他怨恨没有早些认识红衣,后悔当初红衣还叫白鹭的时候,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不是他。
说到底,他是想抱怨,为什么命运无上神奇,可将千里之外的两个人牵连到一起,却不能让他早一点遇到她。
他替红衣不值,可是仍然要说:“那时她父亲拼死撞开窗户,红衣从窗户上跳出去时,房梁塌下来,砸在她父亲身上。”
“后来她在夜里逃命,身上多处烧伤,活下去希望渺茫,是苍溪救了她,给她服下一粒回魂丹,让她可以多活十年。”
接下来的事情展泸大概想象得到,红衣受恩于苍溪,因此成了他的杀手,替他做事。
红衣其实不喜欢杀人,为了活命报恩勉强自己变成如今的模样。
她用十年的时间跌跌撞撞换一次重逢,却从未想过报仇,这十年,她只想执着的证明给自己看,当初是否真的爱错了人,那个人又是不是果真那样无情。
“十年过去了,世上再也没有回魂丹可以延续她的命,今夜会是你最后一次见她。”峰回说完,转身离去。
红衣终究给不了自己答案,她大限将至,以为人之将死,脑子会比平时清醒许多,可是命不久矣的她仍然说不清,到底爱错了没有。
展泸怔怔望着峰回的身影渐渐远去,空中飘来一阵潮湿气息,树林里沙沙作响,一场雨下得措手不及。
他如雕塑一般注视着红衣离去的方向,雨水打湿的是他湿润的双眼,滂沱大雨,宛如爱人的痛苦哭诉。
“你爱过我吗?”这句话在大雨中回响时,展泸终于张开嘴巴,“我爱过你,可惜我们永远不会有结果,可惜迟了十年,一切都变了。”
或许展泸并不想做一个令人发指的负心汉,他对红衣怀有深深歉疚,他也后悔自己没能早早认识什么是爱情,没能早些守护她。
然而十年生死两茫茫,再相遇时已是物是人非,纵然他的生命中后来没有唐楚妍出现,他和红衣终归是不可能。
思绪停泊,水亭中的展泸仿佛又回到那雨夜中,雨水如柱,劈头盖脸的砸痛他的心,那夜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
他忘不了红衣将佩玉亲手捏碎在手中时,问他:“展公子,我们这就算了结了吧?”
展泸从小到大听惯了展鸿业一句话,做大事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剪不断理还乱,因此一切都结束了,长此以往,他和她再也不会相见。
这夜展泸从沈家离去,沈韶轩模糊感到展泸意志消沉,终究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展泸背影颓唐,沈韶轩不得而知。
回屋时看见后花园一角,粉色长裙被风微微掀起,这是沈韶轩赔给谢晚的那条裙子,沈韶轩站在远处看了片刻,胸腔内有暖流蔓延。
“你在干什么?”沈韶轩走近,看见谢晚蹲在地上拔草。
谢晚冷静的抬头看他一眼,又把头低下:“看不出来吗?拔草啊!”
沈韶轩饶有兴味的蹲在谢晚身边,侧目偷瞄她额角的细汗,一只手悄悄抬了起来,却被谢晚余光发现。
“你想干嘛?”谢晚漫不经心的扫他一眼,看见他那只裹着纱布的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沈韶轩面不改色的扬起下巴:“你头发上有根草,我帮你拿下来。”说罢,指尖在谢晚发梢流连片刻,放下手时故意在谢晚额角停顿,如此不着痕迹的将她额上的汗粒擦干。
谢晚抱着一捆草,不紧不慢的站起来:“你的手怎么样了?”
沈韶轩受宠若惊的张了张嘴巴,难得露出几分羞涩,隔了一会儿又嬉皮笑脸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不关心我,哈哈哈!”
谢晚本想对沈韶轩冷漠一点,却不知为何看见他的笑脸,自己也跟着扬起嘴角:“那天听你跟我谈花,想不到你这么喜欢花啊,连玫瑰荆棘都敢徒手去拨开。”
沈韶轩一听谢晚话里带着揶揄,连忙转过身子,指着天边如勾烟月:“你看,今晚夜色真美。”
谢晚早就料想沈韶轩会是这种反应,又见沈韶轩慌忙把手收回来:“不能指,会割耳朵的。”
这倒让谢晚很是好奇,问他:“什么会割耳朵?”
沈韶轩满脸得意的笑,佯装满腹经纶的神态,事实上他说的东西跟诗书礼仪半点关系都没有,却仍是不知哪里来的骄傲。
“这你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