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岩刚到马队没有几天,但暗中观察,又对照名册,把属下这百十人的姓名相貌都一一记在心里。
小兵只是可怜巴巴的望着方岩,却也不肯说话。方岩蹲在他身边,慢慢说道:“祁亮,咱们行伍之人,有道是流血流汗不流泪,你坐在这里哭泣,问你话,你也不说。”
“是啊,小亮子,都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跟个娘们似的,你到底是汉子不是?”
“滚你娘的。”小兵回头对调笑他的人叫道:“你才不是汉子!”
“那你哭什么?”
“若不是我爹有病,我才不会哭。”小兵鼻子一酸,忍不住又拿着书信掉下几滴眼泪。
“哦,是小亮子他爹生病了。”有人小声说道。
“都是老毛病了,小亮子每个月的饷银,不都是托人捎回家了吗?”
“可怜啊,咱们都是穷当兵的,也帮不上什么忙。”
方岩听到众人的轻声议论,心里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拍拍小兵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是父亲生病了?”
小兵可能生性木讷,也不愿多说话,尤其是到了伤心之处,只顾着小声抽泣。旁边就有人跟方岩说道:“管带大人,小亮子他爹有老病,每年都要发作几次,为了看病,家里已经是倾家荡产了。”
方岩也是苦出身,一听就能想到这小兵家里的状况。那人又接着说道:“每个月发了饷银,小亮子一文不舍得话,全都捎回家里,但那点银子,杯水车薪啊。”
方岩站起身,在原地踱了几步,心里思索着,他记得自己当初在上武院跟座师闲来讨教时,座师就说过一些带兵之道。方岩想了想,重新蹲下身子,问道:“祁亮,你有几年没能回家了?”
“两……两年……”
“我准你一月假期,回家去看看你的父亲。”
小兵猛然抬起头,看看方岩,方岩又伸手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递给他道:“这些钱你带回家,给你父亲看病,父亲医治好了病,你才能安心在西陲从军。”
方岩这一举动,让得在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在军中,能够遇到一个不贪墨士兵饷银的长官,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更不要说主动拿钱给士兵应急的。
小兵也懵了,呆呆的看着方岩,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方岩拉过他的手,把银票塞在他手里,叹口气说道:“谁都有父母亲人,为人子者,尽孝道是天经地义。快收拾东西,回家去看看吧,路上要小心,早去早回。黑三,你派两个人,送他一程。”
“是。”黑三一声答应,看着方岩的眼神似乎也有些变化。
待到方岩一走远,众人就围着小兵,七嘴八舌道:“小亮子,你命好,遇到了好长官,赶紧收拾东西,我们大伙送你出去。”
“这个小管带,好象真的是不错啊。”有人已经忘记了方岩刚来的时候给他们的三十军棍。
“有钱人家的子弟么,刚来边陲,想要拉拢人,站稳脚跟呗。”
“放屁!要拉拢关系,也会去拉拢比他大的长官,何必花钱来拉拢我们这样的小兵。”
“不过我看小管带神情十分真挚,并不像作假之人啊。”
“好了,都别说了,送小亮子去。”黑三把众人拦开,让小兵回房收拾了简单行李,然后派人出去送他。
这件事情对方岩来说,只是小事,五百两银子也不算什么,但对众士兵来说,却不一样了。不管方岩出于什么举动,但士兵们都认为他是个体恤的管带,就连最不服气的黑三,平时说话间也对方岩客气了很多。
“事在人为!”方岩看着整个马队的变化,心里也充满了信心,这样一支烂糟糟的队伍,只要用心去引导,也是能够带好的。
“杀!杀!杀!”
清晨的简陋校场上,马队的所有人正在方岩带领下操练,而不远处别的马队里的人,全都兴致勃勃的观看着。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黑三那个马队,竟然开始操练了。”
“真是一大奇观啊,稀罕,稀罕。”
“听说是他们马队来了一个小管带,刚来第一天,就噼里啪啦揍了众人一顿板子,尤其黑三,挨了五十军棍。”
“不过打完了之后,这个管带又拿着上好的伤药,给他们一一敷伤。”
“还有呢,到了第二天,管带又跑到军城,把几个店铺里的水果蔬菜全都买下来,分给他们吃。”
“这一打一拉的,算是什么意思?”
方岩也不理会远处有人围观,照例进行着操练,他在上武院学过一些兵阵之法,还有阵武,现在就一一的教导给士兵们。
虽然士兵们现在对方岩基本都服帖了,但还是有人对每天操练不大理解。趁着休息时间,一些士兵围着方岩道:“管带大人,咱们马队,平时就押送一些粮草,操练嘛,一个月来上一次,做做样子就是了。”
“这怎么是做样子。”方岩耐心道:“平时下苦功操练,自己有了本事,真到沙场上,才能活命!诸位,你们甘心一辈子就当个普通士兵吗?”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我们也想出将为相的风光风光啊。”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方岩鼓励众人道:“不要说那些领兵百万的大将大帅,就连不少开国人皇,也是布衣出身,卧薪尝胆数十年,一朝时机到了,就立即青史留名!学的一身硬本事,将来有了机会,就离开马队,到沙场去杀敌立功,只要肯吃苦流汗,不用几年,保证你们都是白人长,千人长,甚至将军。若是一辈子安心呆在马队,也只能混个肚圆。”
封侯拜相,那是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荣耀,这些马队的士兵平时安逸惯了,每天坐吃等死,混来混去的,一腔热血都化为乌有,眼下方岩一说,他们才在脑海中浮想到,在沙场建功,以后开牙建府,威风八面的情景来。
“可是,我们在这里苦苦操练,也没人知道啊,汉威国大军几百万,谁能注意到我们?”
“诸位,给你们说句实话,我方岩初到边陲,所以特意先来马队熟悉熟悉情况,到了日后,一定会主动请缨,上前线杀敌,你们只要肯吃苦,我上前线的时候,会从中挑选一些人,随我杀敌立功!”
“那可是再好不过!跟着管带大人,建功立业去!”
“大人,你走的时候务必把我带上!我可是在这种地方呆的烦了!”
“就这一百多斤,豁出去了,拼个功名回家,给俺爹娘还有老婆都看看,我们马家也出了个官老爷!”
一群人说的慷慨激昂,心中斗志大涨,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上前线去,跟莽荒国的敌军大战一场。
“不错!就是要这股劲头!”方岩十分满意,鼓励道:“只要大伙愿意,就不愁没有机会!接着操练!”
“是!”众人异口同声应道,声震长空。
……
军城帅帐。
镇北候饶有兴致的听着下面人回报方岩这些天来的一举一动,从他到马队打众人军棍,一直到现在,中间所有详情,全都听了一遍。
“毅儿说的倒还没错。”镇北候捻须一笑:“这个叫方岩的小家伙,还真是有点手段,恩,是个人才。”
“侯爷,方管带现在在马队中威望颇高,不仅他所在的马队,就连别的马队,也都知道来了个十几岁的小管带,很有点魄力。”
“再试他一次。”镇北候思索片刻,道:“去把方岩叫来。”
“是。”
……
方岩正在房内整理一些简单的文案,就见上次带自己来马队的那个帅帐军官推开房门。
“哈哈,兄弟,正忙着?”
“是老兄,快请进。”
方岩端杯热茶过来,那军官接过喝了一口,咂咂嘴巴道:“兄弟,没想到你来了刚一个月,就把马队整治的头头是道,刚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被这帮老**给气跑呢。”
“这些士兵都不是坏人,只要诚心相待,自然就能上下一心了。”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那军官道:“兄弟,侯爷叫我来告诉你,今天下午,让你到帅帐去。”
“好,我一定准时到。”
那军官一走,方岩就泛起一丝微笑,心说镇北候一定是听到了马队的事情,特地召见自己。
到了午饭后,方岩就赶到军城,不过他来的有点早,镇北候有午睡的习惯,方岩只能在门外等候。
在跟门外一些军官聊天时,方岩才知道,镇北候午睡的这个习惯,还有些故事可讲。二十年前,镇北候刚刚接手西陲军务,一次大战中,亲自领军上阵,结果中了莽荒国十万大军埋伏。八千汉威军一个个心惊胆战,正等待镇北候发号施令,带着人马突围,却见镇北候一个哈欠,抬头望望天色,说是该午睡了。
这话一出,立即把众人吓的几乎昏过去,但镇北候若无其事,翻身下马,就在草地上一躺,不出片刻功夫,鼾声大作。
汉威军群龙无首,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而外围那些莽荒军,也不知道对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双方顿时僵持下来。等到镇北候睡醒,精神抖擞,上马喝道:“随我突围!”
镇北候一马当先,在十万蛮荒军中杀出一条血路,莽荒人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神威的将军,以为天神下凡。这一役,让镇北候声威大振,从此将边境镇守的固若金汤。
“侯爷千军万马中不改其色,真是天生的将帅之才!”方岩暗中赞道。
镇北候午睡,只是一个时辰的时间,方岩跟人聊了一会儿,帅帐就有人传话,让方岩进去。
方岩按军中规矩参拜了镇北候,镇北候若无其事道:“到了马队之后,可还习惯?”
“托侯爷关照,一切都好。”
“恩。”镇北候点点头道:“我听人说,你在马队做的不错,把一支烂糟糟的队伍,也弄的十分出色。以你的年纪,能做到这一步,不易。”
“侯爷谬赞。”
“恩。”镇北候看方岩小小年纪,也不居功自傲,态度十分谦逊,心里又多了一分满意,对他说道:“来到边陲,在马队中呆着,虽然没有什么风险,安安稳稳的捞一份军功,但是所得有限。”
“侯爷说的不错。”这句话算是说到方岩的心坎上了:“大好男儿,志在建功。”
“你是从候府出来的,如果有心,我自然是要成全的。但我治军,一向从严,就算是我的亲生儿子,来从军,也要从头做起。”
“是。”方岩知道,镇北候的口碑还是不错的,连小侯爷方毅的功名,都是自己拼杀而来。
“既然这样,那就好,现下有一个差事,需要你做。”
“请侯爷示下。”
“我汉威军和莽荒军对峙了几十年,虽然现在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战,但每年都要交锋几次。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和莽荒军,都不断的互相派遣探马,打探对方军情。”
大战中,每军都要提前派探马出去,打探敌人军情,以作适当调整,这些方岩都是知道的。
“所以,这次要你到前方去,捕获几个莽荒的探马。”
“得令!”方岩心知这肯定是镇北候又在试探自己,所以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好,你下去吧,有人会跟你交代细节。”
方岩刚出帅帐,镇北候就吩咐旁边侍卫的一名军将:“你暗中调遣高手,在后面尾随,一旦出现不测,就上前营救,不要让他出什么意外。”
“是,侯爷,他刚来西陲,而且看着年纪不大,让他现在就去捕获探马,是不是有点?”
“无妨。”镇北候捻须道:“他身上有隐匿气息的宝衣,但本候看的出,修为不是泛泛,而且能被庆毅亲王器重,岂是池中之物?”
“得令。”
方岩一出帅帐,那个早就熟识的军官已经等候了一会,看见方岩出来,立即迎上去问道:“兄弟,接了帅令了?”
“恩,老兄,侯爷要我去前方捕获几个莽荒国的探马。”
“那好,我来给兄弟说说前方的情况。”
军城距离前线,大约有五百里左右的路程,再向前,就是两军对垒的地界,不管双方是否作战,每天都有不少探马偷偷潜伏到对方区域,去打探军情。
方岩要捕获莽荒的探马,就要深入到一个比较危险的地段,相对于马队来说,捕获探马显然要危险百倍。
军官倒是没有多说别的,只详细给方岩介绍了情况,并交给他一份十分详尽的地图。
“我什么时候动身?”
“依我的经验,白天动身,其实比晚上动身要好一些。”
“那就明天清晨出发,到了前方后,潜伏一晚,第二天白天时,就动手捕获探马。”
“好,如果有什么不明白得地方,兄弟你尽管来问。”
方岩回到马队,就把黑三叫来,对他说自己将要外出,要他暂时约束众人。
“黑三,我快则三天,慢则五天,就会回来,你负责带领大家操练,不许懈怠。”
“管带大人,你要去那里?”
“去捕获探马。”
“捕获探马?”黑三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是谁的馊主意?”
“两军交战,打探军情,阻止对方打探军情,都是常识,怎么能叫做馊主意?”
“大人,你不知道。”黑三解释道:“莽荒国的探马,跟平常的探马不一样。”
“哦?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探马负责刺探军情,要独来独往,且危机重重,所以,莽荒国的探马,一向都是由武道高手担任,就算被我们在前方巡逻的小队士兵遇见,也能安然脱身。”
“武道高手做探马?”
“是的,不仅是高手,有一些,还是武宗级别的高手!我就亲眼见过一次,汉威军足有二百余人,围住了一个莽荒国的探马,却被那个探马屠戮殆尽!所以,从那以后,但凡要捕获敌人探马,都是由我们汉威军中的武道高手前往的。唉,大人,你怎么摊上了这个差事?”
“果然是一次大试探啊。”方岩暗想道:“一上来就给我派上了如此艰巨的任务。”
但事已至此,方岩当面接了镇北候的指令,再想反悔,已经来不及,只会让别人小看自己。
“无妨,我自然会小心行事。你在这里把兄弟们约束好。”
“大人……不行的话,我跟你一起去?”黑三试探着说道。
方岩听到黑三的话,心里十分高兴,不说别的,黑三明知道捕获探马十分危险,也甘心陪同方岩前往,这份心念,就非常难得。
“不用了!”方岩重重一拍黑三的肩膀道:“这里总要有个人节制众人,正副管带都走了,成什么体统。你能好好带领大家操练,我就心安了。”
“大人放心,我一定把兄弟们带好。”
“那就好。”
黑三正要推门出去,突然转过头:“大人,我们这里轻易不来一个好官,你可要小心!”
方岩一笑,重重点头道:“放心,我一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