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威,南陲。
此处为多山多林之地,茫茫群山与青葱密林,交织成为一片没有尽头的汪洋。奇峰迭起,绿海无边,雾瘴弥漫,妖兽横行,历来为常人无法涉足的绝地。
山南百万大军横陈,与汉威军接连大战,血流成河,尸骨如山。有龙江侯镇守南陲,山南军久攻不下。汉威的大好河山,就在眼前,但这一道铜墙铁壁却是无法逾越。
此时,一眼望不到头的山南军,在不断集结,黑压压的人海,如同潮水。
一座十丈高低的小山头上,遥立一名四十余岁的威猛男子,他一身黄金战甲,遍体生辉,光芒耀眼,如同上古战神复生,正俯视由远到近连绵的人海。
“亲王!”一名大将于山下高喊道:“大军已集结完毕!请亲王示下!”
这名四十余岁的威猛男子,正是山南国亲王,百万大军统帅,朵骨扎。
朵骨扎上前一步,在山头上凛凛生威,冲天霸气从黄金战甲内散开,令人望而生畏。
“儿郎们!”朵骨扎声若洪钟,在远近回荡:“向西南去!大破汉威!”
“向西南去!大破汉威!”
“向西南去!大破汉威!!”
数十万人齐声呐喊,声势惊天动地,天界都要震动了。
隆隆的战车滚动,战马嘶鸣,四十万大军,如同一条不见首尾的长龙,从南陲一路向西南进发。
“亲王!大军此次进军西南,必能大破汉威,攻入其腹地,再调转马头,与主军两面夹击龙江侯!”
朵骨扎黑须如钢针,眼神镇定且犀利,遥望缓缓西进的大军。他为山南兵马元帅,执掌百万雄师,讨伐山南周边诸国,无往不利,但在北进中,先后数次遭遇龙江侯,被死死挡在南陲,不能寸进。
此次,四十万山南大军向西南挺进,要对战十万汉威军,杀出一条通道,纵深汉威腹地。
“汉威,还能撑多久?”
……
山南大军一动,消息立即传遍四方,身在血月神教总坛的方岩,胸口猛然一闷。
“果然来了,四十万山南大军。”
尽管方岩早已经从山南武者口中得知,朵骨扎要遣大军攻西南,但四十万大军真的近在眼前时,却让人感觉一阵莫名压力。
“岩哥,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没有什么用处。”狗娃劝解道:“你留在神教,山南大军只为了攻破西南,必然不会横生事端,来招惹我们,咱们都会安然无恙。”
“留在神教,是会安然无恙。”方岩摇头道:“但山南军若是破了西南的十万汉威军,形势危矣。”
汉威本为大国,但这两年间,不断被莽荒进攻,失去了镇北侯的西陲,不堪一击,莽荒军在摩罗陀统领下,越战越勇,往往一场大战役,都要围剿数十万的汉威军。国力再强盛的国家,也会吃不消这种巨大的损失。
且南陲一直都在用兵,还要不断向西陲输送大军,勉强抵抗莽荒。最为关键的是,龙江侯把持朝政之后,那些精通兵法政事的大臣,只要不党附于他,立即就会被清扫出门,满朝文武,十之六七都是龙江侯的亲信,这些人上下其手,朝政一团糟糕。
朝政乱,天下自然不稳,尤其是在大敌当前的形势下,汉威确实一片飘摇。
“一人之力,岂能逆改天下之势啊。”狗娃此时心性也颇为成熟,继续劝道:“五行宫和摩云宗,在北域建大衍国,爷爷也想大张旗鼓,在西南扩神教基业,岩哥你留在这里……”
“汉威亡,我就是亡国之奴,一人之力,是不能逆天,但人人都和我一样龟缩不前,离亡国真是不远了。”
狗娃看看方岩,心里也感觉很不是滋味。前次莽荒军与神教大战,方岩临阵显威,不仅随三名武圣大肆冲杀,令莽荒军闻风丧胆,更是两次拼力挽救魔欲。
于情于理来说,神教在此时,都要对方岩施以援手。但世之枭雄者,不可能为了一个人而自毁前程。山南此次的目标,只是汉威,与血月神教井水不犯河水,魔欲正在西南全力合并周边大小武道门派世家,想要效仿萧慕白,因此,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事找事,去和山南四十万大军为敌。
狗娃也曾经暗中几次苦苦哀求,但魔欲始终不为所动,他心中对方岩的情意,自然还是记得的,若方岩肯留在神教,那么位高权重金鼎玉食都是魔欲一句话的事情,不过要让他出大军相助方岩对抗山南,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对此,方岩心里也有数,所以,他从未对魔欲提过借兵的事情。
“国破,山河焉在,山河不在,家又何存……”
“岩哥,你不要怪我说话难听。”狗娃迟疑的看了方岩一眼,道:“眼下虽然你修为大进了,但以你一人之力,即便拼命,也于事无补。”
方岩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才拍拍狗娃,淡淡笑道:“你不懂。”
方岩的风骨,心性,与生俱来,他的意志,与上古真龙何其相像。
真龙翱翔九天,与天威抗衡,明知不敌,却从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
世间万灵,谁能不死,即便上古武仙,通悟大道,神通无敌,却无法逃脱岁月的侵蚀,磨灭在历史长河中。
碌碌无为,也是一生,金戈铁马,也是一生。
“你不懂,不懂……”方岩独自起身,踱步出城,漫步于一片奇峰间。
“我若怕死,当初何敢孤身赴北域,与天下群雄为敌。”
方岩又面向北方,眼神迷离,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送小龟到极北寻找武祖苏屠埋骨之地的时候。
生机绝灭的极北,万年冰窟中,那名长眠于此的不世强者,仍时时回荡在方岩脑海之中。
“武祖,方岩无缘目睹你当年风采,但你一番话,令方岩终身无法忘怀。”
世间事,有可为,有不可为,可为者,纵粉身碎骨,无憾。
此时,方岩立身在千丈奇峰之巅,高天就在头顶,他象是古之大帝,抬手间,就能将日月环握手中。
“山南!可敢与方岩一战!”
声声怒吼,在群山间回荡,余音袅袅,散播到四方,一时间,天地中的声息,全部消失,只有这一声巨响,充耳不绝。
第二天,方岩便要离开神教,狗娃等人苦苦挽留,就连血月神教两个武圣长老,也都想要方岩留在神教。但方岩去意已决,婉拒众人。
“兄弟啊……”斗鸡眼大叔一脸悲苦,道:“别人不说,咱们两个是从云京就一起出来的,出生入死多少次,好容易找了一个安身的地方,你又何苦来回跟人拼命。”
“方大哥,留下吧。”方明也劝道:“我还指望你指点我,将来能给父亲和哥哥报仇。”
“神教中多有高手,两位长老都是武圣修为,远超于我,你安心留在这里。”方岩看看眼前的几个人,心里也颇为伤感。
“若是国泰民安,天下清平,我又何尝愿意这样每天打打杀杀。”方岩叹道:“记得一位先贤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一人,虽然势单力薄,但生为汉威人,死为汉威鬼。”
“兄弟,你这么一说,叫我情何以堪啊……”斗鸡眼大叔面有愧色,说起来,他也是地地道道的汉威人。
“斗叔,你照顾好方明,也算尽了一份心,让我了无牵挂。”
“几十万大军啊,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自会小心。”方岩此时却不会急着去和人拼命,他要尽力保全自己,才能有继续杀敌的机会。
众人乱七八糟说了一堆,方岩只是笑而不语,末了,他孤身一人,驾驭一头云鹰,离开神教总坛。
翱翔在天空之中,方岩心里却一时间茫然,他虽然一心要在西南为固守国门尽自己的一份力量,但真的离开总坛,却又不知道具体该做些什么。
凭他的实力,杀士兵简直如同斩瓜切菜,但即便几十万大军站着不动让他杀,也不知道要杀上多久,无法阻止大军行进。
且上次和山南武圣一番争斗,让方岩心里明白,山南武者,与北地武者多有不同。他们除了武道之外,还有巫术防身,对于这些东西,方岩并不了解。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一连几天,方岩都游荡在辽阔的西南之地,因为山南大军袭来,一些散居在各地的百姓以及武道门派,已经一窝蜂的朝北面退却。
方岩思虑很久,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杀几百几千士兵,根本无济于事,唯一可行的,就是效仿前次,在千军万马中,击杀敌军的主将,令其群龙无首。能统帅四十万大军的,定然不是泛泛之辈,这样的大将,在山南不会很多,杀一个就会少一个。
但统兵的将领愈是紧要,随军护卫的武道高手和山南国祭司就会愈多。方岩毕竟还不是那种能够威慑天下的武道强者,对方只要出现一两个武圣强者,就会让他十分紧迫,若是再加上一些擅长巫毒的山南祭司,那就更加棘手。
方岩流落在此处,接连从北逃的行人口中打听到不少的情况,但这些人所知的,也都只是些皮毛,用处不大。
原本方岩还指望着西南的一些武道门派和世家,能够和西部一些武者一样,面对强敌,奋起反抗,配合汉威军作战。但这里离汉威边界还有一定距离,武道门派在这种三不管的境地里,都是明哲保身,何况此处除了一个血月神教,声势浩大,为一方无上大教,其余的都是规模不大的门派,不敢对抗数以十万计的山南大军。
“要想办法搜集一些大军的详细情报。”方岩暗中思索,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凡大军行进,都要有前哨探马,对现在的方岩来说,即便山南人以武道高手为探马,也难不住他。
接连游荡了将近一月时间,浩浩荡荡的山南军,也从南陲行进到了西南之地。
这一路上,能逃的人全部都逃光了,也没有汉威军阻止,因此山南军行进速度十分之快,接连推进,方岩又停留几天,就能够看到前军的影子。
四十万人马,那是什么概念,简直就是一片人海,几十丈宽的人流,一直连绵出去几十里,犹如一条长龙,在大地蜿蜒。方岩驾驭云鹰,于半空凝望地面上的大军,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即便是武道强者,在如此之多的敌军阵中冲杀,想必也不是件很轻松的事情,更不要说击杀主将。
不过此时和对战莽荒不同,方岩无需在两军阵中明刀明枪的击杀主将,偷袭暗杀都可,只要想方设法杀了山南主将,扰乱其大军,就算是功成。
此处,距离汉威边界,大约还有千余里的路程。方岩一路在大军周围跟随,也不敢靠得太近,以免时间久了对方起疑。大约三四天后,山南的前军骠骑先锋,已经猛冲到了距离边界只有二百余里的地方,再向前的话,就要和汉威军对阵了。
前军暂时驻扎,为迎接后部做准备。方岩先行一步,就在边界处隐伏,果然,过不多久,就有山南军探马刺探军情,皆为武道中人。但山南人也不会阔气到派武圣为探马的地步,因此方岩手到擒来,先后俘获了三个名探马,逼问出了不少大军详情。
按山南人行军的习惯,大军一共五部,主将照例是在中军坐镇。四十万山南军的统帅名为野鹿连,是一名五十岁左右的勇猛武将,为武宗修为。
统帅千军万马的大将,和武道强者不同,并非统帅都为强者,行军作战和武道修行,根本就是两码事。武宗级别的武者,方岩都有把握击杀,但关键的是,探马供述,此次山南军中,有一名武圣坐镇。
“有武圣……”方岩立即就逼问对方,这名武圣的年纪长相,看是否就是自己前次遭遇的那名山南武圣。
但经过探马一说,方岩就觉得,此武圣非彼武圣。
“又是一名武圣,且跟他没有照过面,没有交过手,不知道对方的深浅。”
武圣,也分三六九等,摩云宗尚冲也是武圣,魔欲萧慕白也是武圣,不可相提并论。但不管山南主帅身边有那个境界的武圣,再有祭司配合,就让方岩感觉非常棘手。
何况,要接近中军帅帐,就要从前后左右四军直穿过去,难度颇大。
“硬来,恐怕是不行,需要想个比较稳妥的办法,还有,山南探马供述的情况,也不算十分详细精准,许多事情,还要我自己亲眼看看才能知晓。”
大致情况一经问明之后,方岩就趁夜来到前军驻扎处,潜伏起来。一连几天,摸到了不少情况。而在此时,山南后续的大军,已经陆陆续续赶到。
四十万大军合并一处,声势十分浩大,连营几十里,入夜之后的篝火,都将天空照亮了半边。方岩找了几次机会,都感觉不能十全十美,一时间就僵持在了大军周围。
“硬冲肯定是不行的,只有想办法,先混到中军,然后趁夜摸入帅帐,一击之下,杀掉野鹿连,迅速退走。但对方军中有一名武圣,若是他全力阻挡,倒还不算太糟,但山南人的巫毒之术,让我头疼。”
“事在人为,先找机会过去看看,若是能下手,就下手一试,不能下手,也可以及时退走。”
方岩有神行八变,又术武双修,即便打不过,还是能跑得了的。
盘算的虽好,但想在这么多人中间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何其之难,连着几天,方岩都一筹莫展,不过就在此时,被他找到一个机会,借着后军向中军帅帐运送供给的时候,方岩抓人逼问清楚,然后剥了对方衣衫,又随手涂了一脸烂泥,混在运粮的队伍中。
这支队伍人数也不少,谁都没有发现混进了一个外人,不过汉威和山南之间言语不通,山南士兵每天叽里呱啦,方岩是一句也听不懂,只能埋头干活。真是遇见有人和他交谈,他就咿咿呀呀的装成哑巴,蒙混过去。
后军距离中军,并不算远,只是两天一夜的时间,方岩就随着这支给帅帐运送供给的队伍,混入了中军所在。
供给一运到,立即就有帅帐的亲兵带人过来接收,恰好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这支队伍,就停留在中军,待到明天天亮时,返回本营。对方岩来说,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但他时间并不充足,刚刚来到中军,又要摸摸情况,又要接近帅帐,斩杀主将。
对于这些山南的普通士兵来说,武宗级别的高手,那就是神仙一般的存在,方岩于夜间潜伏,身上气息不露,又以术法将身形无限融于周围环境之中,不要说是这些士兵,就算近在咫尺的先天大武师之类的高手,也无法察觉方岩的存在。
熙攘了一天的军营,入夜之后也安静下来,除了噼啪作响的篝火,和一队队来回游弋的士兵,没有别的声息。
在连绵起伏的军帐之间,有一座红色的牛皮大帐,十分惹眼,这就是山南四十万大军主将的帅帐。
“野鹿连就在这里!”方岩隐伏了半天,悄悄露出头,凝望着不远处的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