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属下说,这真是自教主重建神教之后,最大的一桩喜事。”黑袍男子骷髅一般的面庞上硬挤出几分笑容:“恭贺教主!”
车辇之后的七八百人众,一起跪拜在地,齐声说道:“恭贺教主!恭贺教主!”
紫衣老者喜极,把狗娃抱在怀里,颤抖的双手轻轻抚摸狗娃头顶的一丛黑发。狗娃结结巴巴问道:“你……你是……是谁?”
“少主。”黑袍男子赶忙上前一步,说道:“这是你的爷爷啊。”
“爷爷?”狗娃自从记事以来,就没有见过一个亲人,眼下听到黑袍男子的话,不由的也注视起面前这个威严老人。
“乖孩子。”紫衣老者猛然想起什么,从贴身处掏出一块莹润玉佩,递到狗娃面前,问道:“你见没见过这块玉佩?”
狗娃一看玉佩,立即两眼含泪,这块玉佩对他来说,再也熟悉不过。当年他在襁褓中便被遗弃街头,随身只有一块玉佩,狗娃戴了十多年,直到替方岩筹集银两的时候,才拿到当铺变卖。虽然方岩后来手头宽裕,但狗娃当时撕掉了当票,玉佩却是再也赎不回来了。
“我见过这玉佩。”狗娃看面前的紫衣老人虽然相貌威严,但对自己温文和善,又听黑袍男子说这是爷爷,虽然一时间不敢确认,不过心头的慌乱却是大减,畏畏缩缩说道:“爹爹妈妈不要我,从小把我扔在街上,只留下这块玉佩,可是,可是我没有钱用,就……就把玉佩卖掉了。”
紫衣老者一听,顿时想到,这孩子自幼被遗弃街头,没人管,没人问,定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连玉佩都要卖掉糊口。一瞬之间,紫衣老者神情大变,看向狗娃的眼神说不出的怜惜疼爱。
这名紫衣老者虽然在狗娃面前像是慈祥长者,但他名号却是响彻整个东平洲,比之汉威帝国的镇北候,龙江候,威名还要强盛几分。这老者,便是血月神教教主,魔欲。
十几年前,血月神教在东平洲内,尚是数一数二的强大教派,魔欲修为强绝,但为修炼血祭粹心大法,而心脉受损,以至于神智每每时常。魔欲的独子魔越伦天资过人,深为乃父所器重,只是魔越伦于情字之上犯了魔欲忌讳,爱上一个唱戏为生的戏子。在东平洲,戏子身份极为低贱,与青楼女子也不差多少。魔欲是威震天下的一教之主,自然不会让自己独子娶一个低贱戏子为妻,他将儿子狠狠责打一顿,又在书房内整整约束半年。
谁知道魔越伦却是少有的情种,在这件事上百折不挠,半年之后,依然跟那名戏子暗中来往。恰逢魔欲为弥补血祭粹心大法所带来的心脉之伤,闭关两年,魔越伦便趁这机会自作主张,不但把那戏子娶回家,还生下儿子。
魔欲闭关两年,未能得偿所愿,血祭粹心大法遗留的心脉之伤不仅没有愈合,反而愈加严重。待他出关之后,看到的却是独子违背己命,私自娶了戏子,使得自己脸面尽失。
魔欲暴怒之下,旧伤复发,神智丧失殆尽,失手将独子打死,自己也疯疯癫癫的销声匿迹,魔越伦的妻子虽身份低贱,但性情却是刚烈,见丈夫身死,也随即殉情。整个血月神教顿时乱作一团,教内几个首要人物为争夺教主之位,翻脸成仇,其中一名姓苏的长老坚持要立当时尚不满周岁的魔越伦独子为教主。有道是父业子承,魔越伦的独子虽然年幼,却是教主魔欲的嫡亲孙子,名正言顺。苏长老此言一出,立即惹得他人憎恶,便要暗中将他和魔越伦独子击杀。
当时血月神教大乱,人人拉帮结派,苏长老孤立无援,只好保护幼主千里逃亡,终在云京城被杀手追上,苏长老舍身取义,将幼主留在云京,自己则反路而逃,待杀手将他击杀,已是两天后的事,那襁褓中的婴儿,被镇北候府一个老仆捡到,带回候府抚养。
魔欲销声匿迹之后,疯癫流落十年,机缘巧合之下,血祭粹心大法的心脉之伤竟然不药而愈,神智恢复,回想起当年失手错杀了爱子,他也是万分悔恨。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挽回余地,魔欲重现,四分五裂的血月神教立时并成铁板一块。待到魔欲清洗了教内当年作乱的几个首恶,便想起魔越伦留下的独子,立即倾巢而动,整个血月神教上下十数万教众,在整个东平洲四处查询狗娃下落。
当时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想要查实的清清楚楚,可谓大海捞针。但魔欲心里始终觉得愧对爱子,因此勒令属下,哪怕是用上十年二十年甚或更长时间,也要查出狗娃的下落。
一晃两三年,终于有人从当年苏长老被击杀这件旧案中找到线索,目标逐渐清晰,待到前些时候,魔欲得知自己独孙有可能流落至云京,立即亲自赶来督促,终于查到,狗娃是被镇北候收留,接着又顺藤摸瓜得知,他现下已是入得上武院。
千余个日日夜夜,魔欲所盼的就是这一天,收到属下回报后,他一刻也等不及,立即便是赶到上武院附近,派遣黑袍男子先行入内查问一番。
虽然狗娃从未见过魔欲,但毕竟是血脉至亲,心灵之间隐隐有所感应,再加上魔欲身上也有一块狗娃襁褓中所留的玉佩,因此狗娃不知不觉间,已经在心里默认了这个爷爷。
这些年来,除了方岩,没有人再疼惜狗娃,而今却见到自己爷爷,狗娃尚以为是在梦里,呐呐喊了一声:“爷爷……”
“乖孩子。”魔欲看着狗娃相貌跟亡子年幼时几乎一模一样,顿时酸甜苦辣各般滋味汇聚心头,不由把狗娃抱的更紧,一汪老泪几乎夺眶而出。
魔欲毕竟是天下闻名的武道强者,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收敛激动的心神,将狗娃抱回车辇上,问道:“乖孙儿,跟爷爷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狗娃……”
“乖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魔欲心头一酸,自己孙儿从小父母双亡,直到现在,连个名字也是没有,如何不让人心疼。
“爷爷,狗娃不苦,平日里有岩哥事事照顾我。”狗娃回身指向人群中的方岩。
方岩虽然还不甚了解其中内情,但也是看到狗娃找到自己嫡亲的祖父,心里顿时由衷替他感到高兴。
“于我孙儿有恩,便是于血月神教有恩,司徒左使,你厚厚准备一份礼物,送给照顾我孙儿之人。”
“是。”黑袍男子想到自己刚到上武院看到的那一幕,便把经过详细对魔欲讲了一遍。尚未听完,魔欲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怒气勃发,他初见狗娃,只顾着高兴,心神激荡之下,却没留意狗娃脸上的淤青,现在经黑袍男子讲述,再细细一看,顿时气的几乎发狂,随手一拍,黄金打造的车辇顿时塌了半边,连带着四匹异种宝马都险些翻倒。
“孙儿,是那两个人欺辱于你吗?”
狗娃一听,刚刚被杨度等人所殴打的伤痕似乎又痛了起来,小嘴一扁,眼泪汪汪的掀开身上衣服,让魔欲看他身上的伤痕。
魔欲气极,咬着牙冷笑两声:“很好,很好,连我魔欲的独孙也敢欺辱。司徒左使,立即将他们杀了!”
黑袍男子也是一等一的狠角色,收到魔欲指令,二话不说,一转身,便朝杨度走去。
“你!你要干什么!你敢!”杨度大惊失色,也不看眼下已是到了什么时候,还在危言恐吓黑袍男子。
黑袍男子本来就看他不甚顺眼,听了杨度的话,心里更觉的厌恶,不屑的冷哼一声:“杀你就如杀条狗!”
“这是云京!你敢杀我!也活不了命!”
黑袍男子不愿多说废话,枯瘦的手掌慢慢探出。就在这时,上武院外遥遥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这道声音初时还在几十丈外,一个呼吸间,便是近了许多,又一个呼吸间,已经到了黑袍男子身后。
“不能御空飞行,这人是个武者!好快的身形!”黑袍男子暗中赞道。
场中紫影一闪,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已是风驰电掣一般穿行到黑袍男子和杨度之间,站稳身形。
“爹!”杨度一见这人,立即惊喜交集,努力挣扎着身躯,大声叫道:“爹!快来救我,快来救我!把这群人统统杀了!”
来人正是杨度的父亲,龙江候杨祖臣。
上武院一生变故,杨度的跟班便瞧出事态不妙,好在黑袍男子当时只以书法禁锢了杨度,其中一个跟班悄悄溜走,心急火燎般跑到龙江候府求救。魔欲等人来势汹汹,且人多势众,那跟班知道,若不搬得龙江候出面,恐怕平息不了事态。
龙江楼一听爱子性命有危,又听那跟班说的严重,不及多问,在府中带了一众亲随侍卫,就朝上武院赶来。他是刚刚步入武圣境界的武道强者,真正发力急奔,比之骏马还要快上几分,因此一路过来,把身边侍卫全部甩在身后。到了上武院附近,一眼就看到黑袍男子正要对杨度下手。
“好险!”龙江候暗暗心惊,只要再晚来一步,说不准幼子已经性命不保了。
黑袍男子见龙江候一袭紫衣,气度威严,且修为高深,料定必然不是无名之辈,只不过黑袍男子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加上有魔欲在场坐镇,因此丝毫也不畏惧。
“诸位来自血月神教?”龙江候毕竟是血雨腥风中历练出的强者,心神即便慌乱,却不外露,淡淡对黑袍男子说道。
“血月神教料理一些小事,若是与你无关,且闪到一旁去吧。”黑袍男子亦是淡淡答道。其实杨度刚才一声爹喊出来,黑袍男子已然知道了两人关系,却明知故问。
“在下龙江候杨祖臣,这位可是血月神教的司徒左使?”
血月神教过去名震天下,中间虽然四分五裂,但近两年教主魔欲复出,重创神教,传播的沸沸扬扬,黑袍男子在血月神教中地位颇高,本人又是一名高深术师,龙江候虽然身在军伍,但对这些事情也都了如指掌。
黑袍男子正想说话,冷不防魔欲在车辇上极不耐烦的冷哼一声。黑袍男子顿时心中一凛,就在这时,跟随龙江候前来的众多亲卫纷纷赶到,呼啦啦站到龙江候四周,跟黑袍男子对峙起来。
“本教教主有令,诛杀欺辱我家少主的恶徒,你要没什么事,就躲到一旁去。”
“这是云京城,乃是天子脚下,王法所在,血月神教胆敢当众杀人?”龙江候冷言冷语,他常年发号施令,言语举止间早已经凝练出一股无上威严,这番话说出来,就连黑袍男子也觉得有些气短。
“云京?王法?”车辇上的魔欲把狗娃小心交给身旁随从照看,自己负手踱了过来,冷冷一笑:“龙江候又如何?就算汉威国皇子欺辱了我爱孙,今天也要让他血溅三尺!”
魔欲来到距离龙江候几丈远的地方驻足停步,顿时,龙江候连同身旁众多亲卫不由感到一股无形无质却潮水一般用来的强大威势,几乎压制的人喘不过气来!
“此人定然就是血月神教教主魔欲!他修为远远在我之上!”龙江候不由的一阵心惊。
魔欲在十年前就是名震东平洲的绝顶高手之一,虽然修炼血祭粹心大法时深受其害,但在外流离十年,不但机缘巧合治好旧伤,修为也更是精进一步,比之龙江候,确是高深了一些。
“杀人偿命,天理也。”魔欲冷然说道,却根本没把龙江候这位权倾朝野的统兵大将放在眼里。
“犬子真要是杀了人,本候自然会将他交至刑部定罪,但他何时杀了人?又杀了何人?”龙江候几时曾被人轻视过,看到魔欲那轻蔑的眼神,立即感到一阵恼怒,因此不顾对方修为高于自己,出言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