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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鸟尽弓藏

“这里真静!”朱祁铭在竹雨轩面前停下脚步,看着门环上的铜绿,脸上有分凝重。

“几位长公主都已出降,这里自然静。”吕夕谣的目光扫过朱祁铭的脸庞,落在竹雨轩紧闭的门窗上,“十年之后,或许会有一大群年幼的公主入住东苑这边,那时想要安静都不可能了。”

“不错,紫禁城里任何一个角落里的安静都难以持久,十年之后,这里将是一代新人的天地。”朱祁铭重新起步,目光扫向前方的碧云轩,“碧云轩是顺德公主的旧居,可不能让赛罕由着性子折腾。”

阵风袭来,吕夕谣衣袂飘飘,裙摆轻轻拂在朱祁铭身上,淡淡的幽香钻入他鼻中。

“你放心,赛罕可不是没心没肺的人,这几天她变安静了许多。她带来的下人不能入宫,故而何司赞给她指派了两名懂事的宫女,有办法阻止赛罕出格。”

一阵琴声飘来,琴音似乎大多落在了调上,听得出来是《梅花三弄》。

吕夕谣掩嘴轻笑,星目扫向朱祁铭,里面似有一丝嘲讽的意味。“再过些日子,你的琴艺恐怕连赛罕都比不了。”

切,你太高看鞑女了!

“越王殿下。”何叶出了碧玉轩,迎上前来见礼。

朱祁铭颌首,紧走几步,一步跨入正殿,见赛罕的注意力全在琴曲上,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他便择张椅子入座,兀自想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琴音歇止,一高一低两道窃笑声飘了过来,笑声中混杂着“小老头”这样的字眼。

朱祁铭扭头望去,碰上了两双截然不同的星目。吕夕谣的目光含蓄而又温柔可人,里面隐含着些许的牵挂;赛罕的目光略显大胆,里面似有分好奇。

“瞧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忙你的去吧,我跟姐姐习琴就是了。”赛罕淡淡道。

朱祁铭如获大赦,快步出了碧玉轩,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清宁宫。太皇太后免了他的大礼,唤他近身入座。

“你有心思?”太皇太后眯着眼凑近朱祁铭的脸庞看了好一会,这才幽然道。

有种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滋味在反复冲撞他的理智,朱祁铭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犀利。“皇祖母,像杨士奇那样的辅佐大臣其实很可悲,虽不至于获罪,但生前想要解脱,唯有声名扫地一条路可走。”

“你想说什么?”

“就拿孙儿来说吧,当初朝中已有定论,皇上也开了金口,孙儿须等到成年后才能赴藩,如此一来,孙儿若要提前赴藩,所有的人包括孙儿在内,恐怕说话都不作数。”

“那又如何?”

“若有人想要孙儿提前赴藩,孙儿也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孙儿犯了事!”

“你是说囿于以往朝中的定论和皇帝的金口,明着让你提前赴藩便是自食其言而致物议沸腾,虽经你自请仍不能准允,所以只能暗中生事找你的茬子,如此才能给你的提前赴藩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太皇太后徐徐叹口气,头枕在椅背上,闭目默然许久,这才缓缓张开双目。“皇祖母说过,你万不可心生怨怼,既要心系社稷,又要受得了委屈,没办法,这就是你的命,皇祖母爱莫能助。”

太皇太后的言语如同冰雨,打在朱祁铭心头上,无边的寒意瞬间冰冻了所有的期许。

红蓼款款走了进来,望一眼朱祁铭,快步至太皇太后座前行大礼,“奴婢咸熙宫掌事宫女叩见太皇太后。”

“你来做什么?”

“端午节快到了,皇太后那里新得了几把别致的团扇,着奴婢送来孝敬太皇太后。”

“起来吧。”太皇太后瞥一眼朱祁铭,也不看红蓼,拄杖站起身来,一只手捂向额头,“,唉,头疼。”旋即扫视三名近侍宫女,“你们都来伺候。”

“你自己一人坐吧。”太皇太后临行前的这句话显然是说给朱祁铭听的。

三名宫女拥着太皇太后进了内室,正殿中只剩下朱祁铭与红蓼二人。红蓼缓步至朱祁铭身边的案几前,案上摆放着几瓶插花,略显凌乱,红蓼弯腰重新摆弄一番。

“殿下不可小视皇太后的眼光,在皇太后看来,殿下可留可用,而郕王则绝对不可留不可用。”

朱祁铭伸手取了案上的茶盏,移盏轻啜一口,却尝到了一股陈年的味道。“都绑到一起了,可与不可有何分别?”

红蓼回望内室那边一眼,转过头来,取出瓶里的插花,一枝一枝重新插入瓶中。“当然有分别,皇太后按兵不动就是明证。”

朱祁铭勉强咽下嘴里的茶水,蹙眉放下茶盏,“天子虽然年少,但莅大位已经七个年头了,自然知道山头林立乃国之大患的道理,又有许多老谋深算的人从旁献策,天子早把后宫在前朝的势力消解于无形,两宫无法借助外势,故而行动迟缓。”

“殿下此言差矣!做这样的事怎能借助外势?当然是本家的力量更为可靠。皇太后只要动用孙府的势力,就不难找到涿鹿山那边的离宫,咸熙宫迟疑至今,只因担心误伤了殿下。皇太后只想伤及一方。”

朱祁铭倏地扫了红蓼一眼,随即伸手取盏,也不管茶水的滋味如何,举盏连饮几口。

红蓼又取下了另一个花瓶中的插花,“福安宫还是舍不得白白浪费多年前的心血呀,据说,离宫的形状颇像寺院,于是,福安宫就把它变成了寺庙,里面住上了不少的僧侣。”

“咳咳咳”朱祁铭被茶水呛到了,连咳几声,急急放下茶盏,眼中一片茫然。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红蓼住了手,“倒是乾清宫那边恐怕正好相反,乾清宫担心误伤了郕王。”言毕起身离去,把深深的疑惑留在了朱祁铭眼中。

一名御前内侍匆匆走了进来,“越王殿下,皇上传殿下去乾清宫聆讯。”

聆讯?来得真快!朱祁铭起身望了内室那边一眼,此刻,内室里十分安静,于是,他整整衣冠,随内侍出了清宁宫。

乾清宫内外戒备森严。皇上端坐于御台上,脸色阴沉;王振、武隆一左一右侍立在御座侧前方,王振面无表情,武隆则难掩一脸的得意神色。

朱祁铭刚刚行罢礼,就见皇太后带着梅子匆匆走了进来。皇太后略显焦急地望了朱祁铭一眼,随即一脸疑惑地看向御座那边。

皇上微敛阴沉的脸色,“母后为何来此?”

皇太后猛然把头侧向一边,“太皇太后把祁铭交给哀家看管,哀家不能不来,否则,哀家哪还像个皇太后!”

这时,吴太妃与静慈仙师双双走了进来,就见皇太后厉目盯视吴太妃,“哟,有人心虚,终于坐不住了!”移目看向静慈仙师,“哼,还叫来了一个壮胆的!”

静慈仙师脸上的温婉气韵倏然而散,“皇太后这是何意?紫禁城里就这么几个人,臣妾再不济,也是越王的长辈,难不成来看个究竟的资格都没有!”

皇上咬咬牙,懊恼地朝门口的内侍挥挥手,内侍领着皇太后、吴太妃、静慈仙师进了内室,但见白影一晃,内室门口的那道珠帘放了下来,遮住了里面的人影。

忽见郕王一头闯了进来,身边跟着那个叫烟萝的宫女。烟萝的身材似乎有些异样,至于如何有异,朱祁铭无暇细想。

“皇兄,那些传言肯定是不实之词,恳请皇兄不要让越王受了委屈。”

传言?如此说来,皇上与郕王透露过口风?朱祁铭闭上眼睛,把一声苦笑留在了自己心里。

“你来做什么?出去!”

郕王扭着脖子定在那里,表现出了少有的倔强。

这可是抗旨,皇上会放过郕王么?朱祁铭让自己的思绪暂时摆脱压抑气氛的羁绊,开始思考这个有趣的问题。

皇上极不耐烦地摆摆手,“老实呆在偏殿里,不经传唤,不可出来!”

郕王未受任何斥责,不情不愿地带着烟萝进了西侧的偏殿。

皇上的目光在朱祁铭脸上驻留片刻,随即转向武隆努努嘴。

武隆挺直了微曲的身姿,“越王殿下,有人举报殿下在涿鹿山那边建有一处隐秘的离宫,可藏兵一万,易守难攻,另有多处隘口可供大量屯兵。”

人间奇冤!朱祁铭只在心底叫唤一声,旋即看向皇上,他无从得悉皇上是真不知离宫的主子另有其人,还是佯装不知。

当他把目光落在武隆脸上时,他看到了一副胜券在握的骄傲面孔。

“本王若逾法,自有三法司查探,宗人府问询,你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足不出内廷,何以知晓本王的行踪?有何资格向本王问话!”

“巧了!”武隆扭扭脖子,眼中并无半分的怯意,“两班人马先后找到洒家,将殿下的所作所为说了个一清二楚,他们可作人证!洒家身为陛下身边的近侍内臣,岂敢有一丝的隐瞒?洒家今日问话,自有陛下的授权!”

皇上冷眼扫向朱祁铭,“在朕这里把话说清楚总比交由宗人府审理强。”言毕朝门前挥挥手。

“带人证!”

随着门前内侍的一声通传,一老一少两人被锦衣卫带入殿中,朱祁铭瞟一眼二人,只觉得那名年轻人面善,似在那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