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念卿。
我被玷污了。
这句话若我能说得出口,你又会给我什么样的答复?
翌日。
一夜未眠的念卿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敲响了唐琉涟的房门。看着那淡定温婉的女子,他问:“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若说是妙清的委托,你可信我?”唐琉涟笑。
“这玩笑不好玩。”
似是料到了念卿的反应,唐琉涟话锋一转:“万花谷念卿,尽得画圣林白轩一脉真传,相传下笔兔起鹘落,画成有惊天动地之效。你帮我画一幅凤栖梧桐,我帮你解开心结。”
“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
唐琉涟反问:“念卿,你信不信缘?”
念卿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带着小舞跟随唐琉涟一路走向附近一家小寺庙时,他的心里只有这句话来回盘旋。虽然他在友人眼中的形象一直是靠谱和蔼大哥哥,但其实他心中对人戒心极重:行走江湖,就像藏在一个蛋壳里,外人想走进来,要经历的何止九九八十一难。
然而这一次,他不仅主动找上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更是任由对方将自己带到了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这一巨大的转变,究竟是因为唐琉涟那句‘妙清的委托’,还是他真的已心如死灰,他并不清楚。
又或者,他只是疲于拒绝,想像小舞那样毫无保留地接受一次。
寺庙不大,从大门到正殿不过几步之遥。院内种了一株不知长了多少年银杏,三人合抱的树干上零星缠着几条祈求姻缘的红线。树下凿出一小方池塘,养了几尾调皮的锦鲤,听到来人脚步声受到惊吓,躲入池底张着大嘴的石质蟾蜍身后,大大的尾巴划过池底各色铜钱,带出一个小小的漩涡。寺内的小和尚拿着跟自己等高的笤帚正专心扫地,竹条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平稳而有节奏。念卿三人到时,正赶上正午敲钟,古朴的铜钟发出带着余韵的“嗡嗡”声,给这小小的寺庙平添几分肃穆。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明空,是这寺庙的住持。三位施主是要上香还是求签?”迎面走来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穿一件僧衣,颈上挂着佛珠,见三人先是双手合十点点头,随后引着他们向正殿走去。
“小舞,你先在院子里面看鱼,哥哥有些事情要办。”念卿蹲下身交待好小舞,这才对住持行个礼,说:“大师,我来寻缘。”
明空扫一眼念卿,没有说话,递过来一个签筒:“抽一根吧。”
下下签。大凶。
念卿瞪着这五个字愣了良久,直到琉涟在身边轻声提醒:“把签拿去找大师解一下吧。”
明空拿着签牌,悠长地叹了口气,这才开始解签:“肠断相思岁岁同,事世情缘梦难通。满山烟雨桔花白,无尽相思夜夜风。爱而不得,思而不遇;求之不得,弃之不舍。若入仕则不得志,若爱人则不如愿。施主这签,是大凶之兆啊。”
眼看念卿半晌不语,琉涟走上前问:“明空大师,若想避开凶兆,要怎么做?”
“佛曰五蕴皆空。人生在世不称意,多是因为内心有欲望。适当放下执念,会看见新世界。”
又是放下……吗?
给念卿。
这事当时我没能说出口,现在还是应该让你知道下来龙去脉。你那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气我知道,让师兄一直瞒着你,也不太可能。我只希望你日后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要怪他。
那日我下山帮师父办事,归途中遇到一衣衫凌乱神情慌张的女子从树林里跑出来。见到我,她就像见到了救星,扑过来趴在地上就开始磕头:“这位侠士,求你救救我!”
我看着她凌乱的头发和脸上依稀的泪痕,尚未来得及回答,身后传来凌乱的马蹄声,随后响起粗重的男人声:“小妞看你还往哪里跑?”
那女人闻言吓得一激灵,浑身抖如筛糠。我有些不忍,用手护着她,回头对着马背上几个五大三粗的狼牙军说:“几位军爷欺负一个弱女子不免有些说不过去,今日且放她一马吧。”
为首的一个听到后挑挑眉,话语里透着痞气:“放她一马?小爷这里有四匹马,姑娘想挑哪一匹?”身后几个人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强盗逻辑,又或者,强盗根本没有逻辑。眼见说不通道理,一向自视甚高的我顺理成章地选择了拔剑相向。剑光在手中流转,紫霞剑法纵横捭阖,几下就打翻了几个随从。
我看到为首那人眼里流露出野兽般的光芒:“你算不得弱女子,那我们也就不用手下留情了。”危机感铺天盖地而来,我尚来不及反应,眼前飞过一枚乌黑的盾牌,那贼人冲了过来。
是苍云门下心法。我一眼认出了招式。纯阳剑法飘逸,强调千钧一发之际取敌头颅。偏偏苍云门下心法沉稳,攻守兼备擅长稳扎稳打的消耗战。一边要分心护着身后的女子,我没法将纯阳剑法铺陈开来,只得拼命护着她在那贼人的攻势下节节后退。
“跟她一起留下吧,小爷会好好疼你的。”那人试探了几招,脸上现出得意的笑容,收盾拔剑,飞速刺来,一眨眼的功夫已到眼前。
今日是场劫难,想度过,只有拼。
下定决心,我再没有什么顾虑,手中剑光大盛,直捣心窝。
那一战,我终归是赢了。切刀的瞬间是他防备最弱的时候,我一剑刺穿他的心脏,他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然而,他的剑也穿过我的肩胛,自锁骨下方刺入,鲜血淋漓。
呵,拼死一搏却忘了他还有同党。
被我救下的女子早被打斗场面吓破了胆,如今见了血,眼一翻晕了过去。那些被我打倒的贼子醒来发现死去的首领和脱力的我,眼里透着泄愤的光。
后面的事,我不想说了。
第一次执行任务,就把自己搭了进去,你还真是没用。
念卿,除了这句,你说什么安慰我都不想听。
大概,也听不到了。
从寺庙走出来,念卿依旧有些恍惚。小舞与小和尚聊得异常投机,临别时还有些不舍。唐琉涟知道念卿心里乱,拉着小舞到一边讲故事,给他留够了思考的时间。一时间,车厢里一边是听故事的兴奋,一边是思考的寂静,泾渭分明,气氛有些诡异。
终于回到了客栈,念卿送小舞上楼,转身问琉涟:“你想要什么样的凤栖梧桐?”
给妙清。
我见到了念卿。
你把他放心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