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翊生凤目幽深,望着残垣断壁,周身的气息低压,“我派人来说的时候,这里是好好的,左右不过两个时辰,就化了灰烬?”
“两个时辰,人手够的话,皇宫都能毁掉,更何况一家无量阁!”我淡淡的开口道。
姜翊生环顾四周,凤目暴戾之气暴涨,“我会查出来,是谁做的!”
我蹲在地上,捻了一下地上一团黑色的东西,放在鼻尖闻了闻,“火药,这是用火药炸掉的……动静不小,很明显是故意而为之,你查不出来的!”
姜翊生俊脸沉了又沉,自嘲的笑了笑:“看来我是没办法向你证明楚珑果不是无量阁的阁主了!”
“她或许是,又或许不是!”我的脸色越发平静,眸光越发凌然:“翊生我们俩这一辈子,都在被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你谋我,姜致远死活不让你我在一起,想来有他的道理,不如我们随着他们的愿,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姜翊生看了我片刻,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没有人能阻止我与你在一起,哪怕你不原谅我,你这辈子也只能是我的,除了你……这天下与我何干?”
在没有坐上皇位之前,眼中只有皇位,当得到了一样东西,却发现那种东西毫无价值……这就是所谓的人生吗?
我默了默,叹息道:“待你体内的虫引解了之后,我要去西凉楚家!”
“公子长洵,修命改运之说纯属无稽之谈,你去西凉楚家家做什么?”姜翊生紧紧的圈手为拳。
心中一时间钝痛,我看着眼前这个早已变成了顶天立地男人,微叹,不打算相瞒:“我的母妃没死,在西凉楚家!太后也在西凉,所以我想去问一下,她为什么抛下我十几年,那我现在在冰冷的后宫里,让我自生自灭,变得铁石心肠!”
姜翊生瞳孔骤变,眼中冷意大盛:“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心中被阵阵悲凉掩盖,言语却故作轻松:“在我的翊生让我对人生绝望的时候,那天倾盆大雨,我瞧见了她。她过得很幸福,十几年的岁月,让我的心,千疮百孔,让我这个人……对人生无望,她却过得幸福无比,犹如她离开我时的样子,温柔恬静,被戳瞎的双眼,已经完好如初了!”
姜翊生一下子沉默了,沉默的望着我……我压着心中的钝痛,踮起脚尖,伸手去抚摸姜翊生脸……
姜翊生全身一颤,眼中出现贪恋,凤目微眯,在我手上蹭了蹭,就像小时候依赖我一样……
心仿佛一下苍老了,说出来的话也变成了苍老规劝:“翊生,你会是一个好君主,会是一个留名千史的好皇上!不要再执着于我!我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根本就不值得你这样爱!”
是的,我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根本不懂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我最大的让步,最大的心软,就是和一个人同生共死……除此之外,我不知道爱一个人,会不会像话本上所说的在心里发甜……在心里日夜的想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回答我的是姜翊生紧紧的拉在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头顶上:“你不需要懂爱,我爱你,你待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相爱是相互的!”我在他的怀里轻声的说道:“话本上说相爱是甜蜜的,离我现在等同于相互折磨……不好……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不喜欢这种不明不白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感觉!”
姜翊生恨不得把我揉进血肉里:“没有你……我会疯掉的!”
“你有云朗!”我从他的怀里挣脱开,目光落在他的眼中:“云朗,你有他,我把他给你,你就不会疯掉的!”
“他不是你,你是无人可取代的!”姜翊生痛苦的说道:“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去查,我们一家人,就在姜国里好好的过日子,你不原谅我没关系,我可以等,总有一天我会弥补我犯下的所有错误!”
他是言出必行的人,我也是言出必行的人……不想对他隐瞒,只是想走的光明正大……
因为相互了解,知道彼此……所以给彼此一个漂亮的台阶下,可是无论他下与不下,我都要离开他……
没有和她回后宫,回到曾经住的行宫里面,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羌青,头一次我见他翻墙而入……
此时我坐在梳妆台前,透着窗户,看着他一身白衣飘然而下,行宫里的一切,就如我离开时一样,没有动过……想来是姜翊生不让他们动这里的一切,所以才会保持原来的样子。
羌青手都拎了一坛酒,趴在窗户上对我摇了摇:“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这是你们中原的诗句,殿下,不知可否赏脸与羌某不醉不归?”
我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羌兄怎么就知道我没有回皇宫,来到这了呢?”
羌青变戏法一般,掏出两个酒杯,揭开酒坛子上的封泥:“五十年的上好百花酿,深埋于地下五十年,你有口福了!”
“深埋于地下五十年?”我伸手摸在酒坛子上,“羌兄倒把这坛子的泥洗得够干净的!”
羌青一愣,爽朗的哈哈大笑起来:“羌某好不容易撒一次谎,就被殿下拆穿,殿下着实变得不可爱。”
酒杯里倒上酒,羌青把酒杯给我,酒杯在手中转动,“可爱又不能长生,羌兄,什么是长生?”
“长生?”羌青吃惊地说道:“续命之法,可能就是别人口中所说的长生,千年不死也就变成长生了!”
“楚家当真有长生不死的人?”清澈的酒,散发出阵阵的酒香,在我的手中,荡起了细小的波纹。
羌青手中的酒杯轻轻的碰着我的杯子上,好看晃了人眼的容颜,变得神秘莫测:“真正聪明的人,他不会愿意长生不死,因为长生不死是一条寂寥的路,身边的人都死去,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在寻找。”
“寻找什么?”我顺着他的话问道。
羌青呷了一口酒,神色幽远:“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死去,然后去寻找她们转生,可是无论长得多相似,灵魂到底不是原来的那个灵魂。寻到最后发现在这天下里独剩自己一个人,孤独寂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微微一愣,“在中原的野史杂记中,不缺乏借尸还魂案例,中原的始皇帝,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长生不死……长生不死是多少人的梦想,又是多少帝王千秋万代的梦!”
“羌兄像是知道这种寂寥的感觉,难道羌兄是那长生不死的人?”
羌青苦苦的一笑:“我若是那长生不死的人,肯定在这寂寞的世界里,自己去死了。不过……因为走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我总感觉我活了很久很久……也许就像佛家所说的,因为顿悟了,所以总觉得这世界上的事情不过是尔尔…”
我看着羌青,他真的把我当成了一个说话的人吗?而我自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停顿了半响,把手中的那杯酒,慢悠悠的喝下,入口淡淡的果香,辛辣的味道甚少,略带犹疑的说道:“楚家续命之说,修命改运等同通天换日,楚家有长生不死的人吗?”
羌青把我的杯子续满,似觉得自己手中的酒杯有些小,对着酒坛闷了一口:“说来你肯定不信,千年前有,最后他谋了一个心爱的人,两个人过了一辈子,在他心爱的人死后,害怕重新回到黑暗的寂寥之中,便在她死的当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除此之外,楚家就没有活得很久的人,哪怕有所谓的续命之说,能修命改运,楚家人也不会用在自己身上!”
小口酌饮,没有大口来的豪迈,我也把杯子里的酒灌了下去:“羌兄今日来事告诉我,所谓性命之说都是假的,让我不要再追查所谓的真相吗?”
“不!”羌青声音潺潺流水般,看似平缓的流着,却带了喘急如流奔腾直下的狠厉:“每个人都要活得明白,我理解你要做什么,也许这么多年来我都错了,幸福……一个人的幸福不是说非得有情爱,自己快乐,才是真正所谓的幸福。”
我盯着他不说话,他注视着我,神色有些紧:“后宫挖眼拔舌的人,那是一种仪式!”
“真的是仪式?”我的声音有些抖的问道。
羌青眼神霎那间狠决,沉声道:“续命长生祭奠仪式,需要死四十八个人,现在是二十七个人,还有二十个人,他们的心将会被挖走,最后一个人,当场活杀,用他的心血和心进行转化!这是最血腥的一种方法,可以续命二十年,二十年内容颜就如现在的样子,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心中震惊:“你知道这个人是谁?”
“还不太确定!”羌青昂头咕噜咕噜的喝起酒:“续命之法,早就遗落,不知怎么就出现在姜国后宫里,这是我始料未及的。但是这次我楚家的东西,终归要物归原主!”
长生就是续命?羌青现在来告诉我这些,只是想找一个人说话,只是想告诉我长生是寂寞的事情吗?
“还有二十一个人,大概是什么时候死?”
羌青眉头慢慢的拧起:“如果记载没有错的话,应该是在三天后!”
我慢慢的思量,慢慢的捋了捋脑中混乱的情绪:“你告诉我这些,是打算捉个正着吗?”
一坛酒不多不少,羌青却喝了个底朝天,随手把酒坛子放在窗户上,身体一转,靠在窗户上望天:“谁知道呢,不过……所谓仪式,都得天时地利人和,这个人到是幸运,三日之后天狗食日,好日子啊!”
天狗食日,天降异象,果然是偷天换日的好时候……
羌青与我约定,三日之后,来寻我,去看看谁到底如此想长生,我躺在床上,一只手枕在头下……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天降异象必有大事发生,若真的是这虚无的长生续命之说,看羌青的样子他已经有了大致怀疑的对象……
一般而言,他说怀疑是谁,按照他的本事,证据确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为什么他要等到三日之后天狗食日,才来揭穿那个人的一切?
那个人是谁?楚珑果?
不会是她,羌青说续命之法,流落在外,楚珑果似也说过那是一种仪式,竟然能看出来那是一种仪式祭奠就应该知道它的来处和用处……
扑通一下从床上翻起来,光着脚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挠着后脑勺,把满头青丝挠的跟疯子似的,也没想出那个人是谁………气的随手一弹……觉得自己的脾气到了一个临界点,有一种无处发泄无力感。
“嘭嘭一声!”我的手打在一个箱子上,箱子落地,发出巨响………
吓得我的心怦怦的跳了两下,箱子里的东西,散落一地,都是一些小玩意儿,是很久以前去临家,临老夫人送给我的一箱东西。
临老夫人把箱子送给我的时候还十分不舍,似还说过:“拿回去,来了一趟,不能什么都没有,拿去找心儿,心儿是姜国最尊贵的女子,她会达成你的愿望,会让你的弟弟得到想得到的东西!”
拿去找……心儿……
临老夫人让我把这一箱子东西拿去找太后……找太后就可以得到想得到的东西。
我拿了烛台,放在地上,又拿了一个簪刀,坐在地下,箱子里面的东西全是手工削的玩偶,我一个一个检查,仔细的敲打,生怕错过什么,内在的机关以及暗藏的玄机……
可是什么也没有……难道当初临老夫人希望太后能够念旧,所以才会把这些东西给我……她以为太后看到这些东西会念旧,所以才会特地提醒我,拿去找太后吗?
怎么都没找到在地上坐了半响,端起烛台起身……一脚踢在盒子上……脚趾剧痛,似破了皮,低头一看,鲜血溢出……
拿出手帕,弯腰把脚捂了起来,余光一挑,看见装玩偶的盒子,似有金光……
顾不得脚上的伤,连忙把烛台又放下,随手拿起盒子,用簪刀小心翼翼的在盒子上敲,敲的盒盖跟盒子连接处的时候,空心的…
翻来覆去没有找到可以打开这个空隙地方,最后没有办法只得用簪刀去撬……
把我的手皮磨破了,才撬开……
看到缝隙里的东西,有些吃惊,一把系着红绳子的钥匙……钥匙通体是黑色,不小不大仿佛就像一个吊坠一般………
我把钥匙拿在手上,对着烛光,告示上还刻着字……篆体字,楚字……按照字体而言,这把钥匙至少有一千多年了。
除了这一个篆体字“楚”字,什么也没有……这把钥匙会不会是楚家的?
如果是楚家的……临老夫人和楚家又是什么关系?
她说把这盒东西给太后,是不是因为这把钥匙给了太后,可以让当初太后把皇位让出来给姜翊生?
如果是这样,这把钥匙价值难道比一个姜国还重?难道它的价值让太后可以放弃姜国……
随手把钥匙挂在脖子上,钥匙贴在肌肤上阵阵清凉,一般打造钥匙的材质,是铁是铜,可是这把钥匙贴在肌肤上,我错觉的以为是一块凉玉……
把地上的玩偶又收了起来,放在盒子里……把盒子摆回原来的位置……重新躺下……
掏出钥匙,仍然没有看出什么另类来……
最后又塞到衣服内,浅浅的入眠……
入眠之后,一下被梦魇缠住,漆黑的甬道之中,甬道四周仿佛流动黑水一样,我在拼命的奔跑,漆黑的地方仿佛没有尽头……
我跑得气喘吁吁,再也跑不动,才看见一个黑色的大门,门柱上雕刻着饕餮……龙生九子的饕餮………
大门紧锁,一个硕大的锁挂在大门上……
我喘着气,慢慢地往那大门走去,手有颤抖,伸手欲摸,咔嚓一声,那个硕大的锁自动被打开……
哐当一声,厚重的开门声响起……从门内吹来一阵冷风,让我打了个冷战……
急急忙忙望进,里面仍然漆黑一片……我刚要抬脚进去…
便听到里面有一个苍老悠远的声音,传来:“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找到钥匙回来了………”
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呜咽有声,我想问他,你是谁?可是我怎么也说不出声音来……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找到钥匙回来了……”
里面的声音仿佛是回声一般,来回的响彻着,我发现不到我发不出声音,我的脚像被人绑了千斤重的石头,把我固定在原处,让我没办法上前。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找到钥匙回来了……”
回声在我的耳边炸开,在我的脑子里回放,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我慌乱,我着急,我一下扯嗓子道:“你是谁?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可以喊出来,黑暗一下全部不见……我一下从床上翻身而起…
心有余悸,大口的喘气……
“你做噩梦了?”姜翊生声音淡淡地传来。
我捂着胸口,头一扭,姜翊生负手站在我的床边,凤目闪动注视着我……
我点了点头:“许久不做噩梦,猛然之间,倒是有些惊慌失措了!”
姜翊生手中不知何时有了个帕子,拿着帕子擦在我额头上的汗水:“我来了有一段时间了,我听到你在大声的喊着,你是谁?你是谁……你到底是谁?能告诉我,梦里都梦了些什么,让你如此撕心呐喊的质问?”
我伸手想去拿他手中的帕子,他却不给我,极其认真的把我的汗水擦干净,他转身向水盆走去。
我缓了缓心神,敛了敛情绪,坐在床沿边,“今日不上早朝吗?你怎么有空来了?”
姜翊生把帕子放在水盆里清洗了一下,拧干重新走了回来,递到我的手边:“放心不下你,过来瞧一瞧!”
我胡乱的擦了擦脸,“行宫很安全,没有什么放下放不下的,朝廷大事比较重要,姜国上上下下得好好治理,毕竟姜致远留下了不少烂摊子!”
姜翊生突然慢慢的单膝跪在我的面前,双手扶在我的腿上,昂着头,寒星般的眸子,情深得令人害怕:“姜了,什么都不要查,我们离开,寻找一个靠山的村子,平凡的过一辈子!你说好不好?”
他是一个帝王,他有雄图霸业,曾经为帝王之位,可以做到六亲不认,杀出一条血路来……
现在好不容易坐稳江山,他却跟我说要平凡的过一辈子,平凡过一辈子就不会是他,是什么迫使他可以放弃手中所有的一切,去跟我平凡过一辈子?
我的手慢慢的覆在他的手背上,垂眸道:“翊生,不用再迁就于我,你应该胸怀天下,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局面,你不做皇上了,这天底下没有你的活路的!”
轻轻抠着他的手,把他的手轻轻地从我的腿上拿下去,然后抬起眼帘,目光落在他的眼中:“你是帝王,只能是帝王,别的你成为不了。而我,不管我的身份是姜了,还是姜颐和,我都已经在这世界上不存在了,既然已经不存在了,我就要为我自己活着,不想再心软,最后一遍,我不想再为任何人心软,包括你!”
所有的希望都掐灭,经历的绝望就会有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生……
遍体鳞伤之后,总会自己想办法舔好伤口,慢慢的伤口复原,至少我自己是这样子,我经历了绝望……跌倒在地,然后我自己爬起来,死不了,我就自己爬起来……
姜翊生所有的软弱情深一下子消失得一干二净……死死地盯着我,什么话也没说……死死地盯着我……
与这之后,我开始特地的疏远姜翊生,姜翊生只要不上朝处理朝事,知道我的疏远,抱着云朗远远的瞧着我……
凤目如夜黝黑,如寒潭一般,冰冷幽寒……
羌青口中所说的天降异象,如期而来,日头正午,慢慢的被侵蚀……
我望着天象,眼睛有些微微刺痛,犹如灼伤一般的痛……
蓦然间,眼帘一黑,一双冰凉的手盖住了我的眼,潺潺如流水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天降异象,你这样容易瞎了眼,走,我们去看看到底是谁,得了什么东西,到底是怎样的长生……可以怎么不留痕迹的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