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沙哑的男高音从“乱吼一条街”的一开着窗的包房里传出。在冬日的傍晚,似乎显得有些凄厉,也显得有些壮烈,传到走在大街上人们的耳朵里,似乎真的在耳旁刮起了西北风。
“乱吼一条街”以前并不叫这个名子,十年以前,这条街沿街开了大大小小数十家歌、舞厅以来,人们不堪忍受这条街传出的噪音的干扰而取名,倒还忘记了它的真名是什么。
“依维柯”闪着鲜艳的警灯,停在一条街对面的公路较宽处。
洪剑、曹银环、冯强和协警张小冬今晚必须在这路段巡逻,处罚周边乱停车辆,预防制止治安纠纷的发生。
分局指挥中心指示过:近段时间,“乱吼一条街”先后发生了数起治安纠分案件,其中一起还达到了轻伤害。
这些纠纷,要么由于消费者和歌舞厅老板因消费经额不统一引起;要么由于包房与包房之间相互干扰引起;要么在包房內內斗引起。
警龄稍长点的渝南区分局民警,不管是交巡还是派出所、治安、刑事民警,或许都知道,这儿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在表面的歌舞升平中孕育着随时躁动的不安分。
在酒精的刺激下,酒后驾车,无证开车,这种严重的交通违法行为突出,交通事故频发,治安、刑事案件发生几率是其它场所的十来倍。
渝南分局刑事、治安、交巡部门,会同或单独整治过若干次,好几次还是停业整治,但反反复复还是会“旧病”复发。
“这么早就吼起,一天到晚精力好啊!”
“少年不知愁滋味,说不定欢乐过后就是愁。”
对话的是一对上了年级的夫妻,手里提着大小不一的塑料口袋和纸包,那模样可能是才逛了超市回家。
“这里生意好,还是有它的道理,音响好,歌曲又多,关键是还可以外叫……”
三个年龄三十左右的男子,有的背着挎包,有的抱着文件袋,那模样似乎是才下班,急匆匆地边走边交流。
看到警察向他们张望,伸了伸舌头,神秘地对望几眼,消失在人流。
“哎呀呀!是洪警官、曹警官,冯警官你们呀!多日不见,十分想念啊!”
说话的是“熊家婆”,挺着滚圆的肚皮,度着方步,手臂里挽着上次洪剑见过的坐在兰博基尼车上的妙龄女郎,后头跟着一串年龄各不一的人,要么西装革履,要么穿裘着皮,手上、脖子上穿金戴银。
看得出,一行人才吃了饭,或许喝过了酒,脸红红的,就象鸡公头上的冠子,在明亮的路灯下,特别醒目。
“熊总,这段时间又发了哟,带着一帮贵人,怎么到这里来消费呢?”
“洪警官,不要笑话我嘛,弟兄们都喜欢吼一口,才吃了夜饭,想沾点这儿的旺气,消费,消费。”
“熊总,今天没开你的卡燕?没开你的兰博基尼?节能减排了?”
“啊呀!有几个大警官在这儿,远远的停了下了人,就走了,呆会我们完了,来接时,请洪警官高抬贵手。”
“这个没问题,即停即走,不是大事情。”
“好,好,好啊!洪警官真是个好人。”
“熊家婆”一伙人过后,洪剑看了看表,晚上九点正,华灯已上枝头,就象在树上开了一朵朵亮丽的花朵,远处和附近的高楼灯火通明,错落有致,流光溢彩,变幻的灯火或交替闪烁,或射向天空,渝州市的夜景果然不同凡响,就象传说中,天上的街市,朦胧中,虚幻里带着远近镶嵌的真实。
坐在最大的包房“梦回故里”,“熊家婆”一行十数人,点了许多小吃,点了两箱“青岛”啤酒和两瓶法国红酒。
“已经喝过了,主要唱唱歌,王大友,少整些。”
“要让熊总和二嫂子喝好,主要是还要让大家尽兴。”
“来来来,喝起,喝起,边唱,边喝!”
被叫做王大友的中年人约莫四十岁光景,兰色的西装被搭在了后座靠椅上,领带已被拉开半截,衬衣扣子也解开了上三颗。
“熊总,我先敬你和二嫂一杯,我先干为敬。”
接着就是一阵咕哝的啤酒过喉管的声音。
“王大友,你少二嫂长,二嫂短的,叫我小唐……”
“好,好宝贝,不要难为大友了,唱歌,唱歌……”
“走在你身后,矛盾在心头……”
“熊家婆”如黄牛叫唤的声音,还得到了好几声的叫好。
“你那破锣声音,听我的。”
“以后的以后,我牵了别人的手……也要笑着说声问候……”
“好,好,唐美女的歌声好!”
“二嫂再来一首!”
在一片的叫好声中,只有“熊家婆”的脸更红了,嘴角有不容易发现的苦涩微笑。
“熊总啊!这回真的谢谢你把那个工程转包给我,找了点小钱,二十万的转包费,熊总真的照顾了。”
王大友在唱哥间歇向“熊家婆”一阵感恩戴德的表白。
他的两个年级不大的马仔也随声附和着。
“下次,还要熊总多关照,关照……”
王大友虽喝了不少酒,说话总不会忘掉主题。
“我们熊总,大哥是著名的熊主任,表哥是x副市长,不要说渝南区,就是渝州市,要个工程,那还不简单。”
熊家婆的马仔口才还不比一般。
“二娃,有些废话是不用说的!工程是可以随便要的吗?那那要招投标的,小子你,你懂过屁!”
熊家婆似乎有些发怒,也许是借酒性发作,说话有些打结巴。
“熊总,你就不要谦虚嘛,你把我从村里带出来,二十年从小打,小闹,到今天的光景,我好感激,还专门为老家修了公路,我们熊家村都沾了你的光。”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皮医,戴着发着金光手表的中年人。
“熊三,不说这些,我们是自家人,喝,喝酒,唱,唱歌。”
熊家婆显得有些不耐烦,摆摆手说道。
“老板,给我们来条软中华”
王大友借着酒劲喊到。
歌舞厅里的喧嚣渐渐平息了,夜里的灯火也没有先前璀璨,警协四人眼睛还是盯着一条街的动静。
不知又过了多久,只见“梦回故里”包房的大门终于打开,从包房里飘出了王大右的声音:
“熊总你走好哈!走好哈!”
“二嫂子走……不、不,小唐走好哈!”
“下次,我们再聚聚,各位先走哈,我们兄弟还要商量点事!”
王大友和一个小马仔将“熊家婆”送出大门外,殷勤地说着。
“好的,好的,我们先行一步了,各位兄弟不要整太高了哈……”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我坡上刮过……”
这次吼的是“熊家婆”黄牛叫的声音,连音带人一起从“梦回故里”漂荡了出来。
“熊家婆”一手将外套搭在肩上,一手搂着那妙龄女子的腰,后面或跟,或平走着七八个随行的人,东倒西偏,走路不稳,嘴里乱七八糟地说着喝酒的事。
根本不把人行道上的几个过往的行人当回事,纷纷给他们站着让行,仿佛这世界就只属于他们。
“洪警官,还没下班呀,还在喝……还在站岗啊!好,好保一方平安,向,向,向你们敬礼。”
“熊家婆”向洪剑歪歪斜斜地敬了个礼,脚下假装做了个立正,小眼睛在长眉下藏得更深。
妙龄女子几乎是把他拖上了“玛萨拉蒂”,后面那辆“卡宴”也装了四个人,两辆车闪着血红的尾灯,撕破着一阵寒风后,消失在夜里。
“洪哥,我们下班了啥,唱歌的越来越少了。”
曹银环说着,心里担心着家里的老婆和女儿。
车內才换着坐上去的冯强和张小冬也不时伸出脑袋张望,毕竟十二点都过了。
“等一下吧,这伙人还有好几个没走吧,等走完,我们就闪。”
这边,“梦回故里”包房王大友和两个马仔和两个也约莫四十岁的男人还在商量着事情。
“日妈,关系不到位,收现钱好恼火,你们二位的款,我一收到甲方的钱第一个给你们倆,这么多年的兄弟了,就不能信哥啊!我的酒量,我没醉……”
王大友向坐在对面的两个男人说着,不时还往嘴里送着啤酒杯里的酒。
“好了,王哥,我们信你,酒不喝了,不早了,我们信你,都有难处……”
二位中年人安慰着王大友。
“日妈,那熊家婆就只知道把不好收帐的转包我,转包费二十万可是现款,球事没做就捡现成……”
“好了,好了,宽限二月,我们走了。”
“老表,你送二位老总慢走。”
“王小飞,你去接帐,我再坐会。钱在我衣服的手包里。”
王大友将背斜靠在沙发上,右手摸着两个太阳穴,似乎陷入了沉思。
“我们一共喝了两箱啤酒……就要五千多,你抢人啊!”
“明码实价,两瓶法国红酒就一千八,一条软中华一千……多吗?”
回答王小飞回话的是一个二十五六的女收银员。
“你妈的格x,一条中华就一千,两瓶……你这儿活抢人啊!”
“老板,出来一下,这儿有人耍横!”
“啥子,啥子,没吃个猪草嘛,总见过猪跑嘛,你们喝的是名酒、好烟,歌厅就这个价!”
说话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人,约莫四十多点。
“啪!”,“你他妈的敢骂我是猪,老子打的就是猪!”
王小飞的耳光和吼声一样响亮。
“小批崽子,你敢打老子,你今天是在找麻烦!”
胖老板话还没说完 就不知从哪个包房?哪个酒吧?冲出五六个二十来岁的平头,按着王小飞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就连还在沙发上刚惊爬起的王大友,也被一阵毛锤。
不知是王小飞的奋力反抗还是嘴里的不停叫骂,是击中了谁,还是激怒了谁,一个啤酒瓶重重地砸在了他头上,头破血流,当场倒地。
王大友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哭爹叫娘。
“老表!老表!快叫人来!”
“快救小飞……”
老表闻声冲进来时,在门口被几个逃跑的少年撞在地上一时起不了身。
“打人了,逃跑了……交巡警!”
声音很大 ,又在室外,传得很远。
“快,有情况!”
耳尖的张小冬最先听到喊声。
“快点,快点,跑起……”
洪剑没说完,曹银环率先跑在前面,冯强和张小冬也跳下了车。
“堵住一个,不要全抓!”
老民警见多识广,洪剑总懂得重点突击。
“唉哟哟,警察,人又不是我敲晕的,你抓我干啥!”
冯强和曹银锁死死摁住一个平头不放,这边洪剑掏出了手铐。
张小冬荒荒张张从歌厅出来,边走边说:“下手好重啊!有个好象没气了,一个还在沙发上叫唤。”
“快,通知120救人,小冬!”
“指挥中心,乱吼一条街,发生流血事件,有人可能死亡,一人伤情严重……”
洪剑通过对讲机向中心汇报着。
“收到,指挥中心明白了,今晚岳局正好值班,马上汇报,请你们保护好现场!”
指挥中心回答着洪剑。
八分钟左右,增援警力和120救护车几乎同时到达。
带头的是分管刑事和交巡的副局长岳明辉,他指挥着民警协助医护人员将伤员抬上车,并叫刑侦人员将被反拷的平头带上了刑警队的车。
一女医护人员过来讲道:“年青的已死亡,年大的无生命危险,但要立即送医院救治。”
岳明辉听完点了点头说“好,谢谢你们,你们辛苦了,就请你们迅速将伤者送到医院吧。”
岳明辉又指示道:“刑警一队的和地文派出所的留下,找到歌厅老板,勘察现场,走访群众,还要立即通知殡仪馆来拖尸体并保存好,方便进一步的尸检。”
又转身对花园大队机动一组的民警亲切地说道:
“交巡的同志,辛苦了,回队休息。”
还特意和警协四人一一握手,并对洪剑说:
“洪剑又见面了哈,你们今晚反应迅速,逮住了一个,值得嘉奖。”
“谢谢,局长表扬!岳局长辛苦,岳局长请先回,我们再观查下路面交通。”
洪剑答着,其余三人也跟着异口同声地答着。
目送岳明辉的警车离开,洪剑看看表,已是凌晨一点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