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心怡意外的是,腊月二十这天,张德来到流云轩。
心怡请他到自己的会客室入座,屏退了众人之后,张德从袖筒里掏出一小包东西放在桌上。
她疑惑地望着张德,张德只是微笑道:“打开看看吧!”
她这才把那个小布包打开,没想到——
张德望着她惊讶的模样,微笑道:“给你的!你这丫头,也不知道祖上积了什么德,让皇上对你这么好的!”
“我?”她依旧不敢相信。
“当然是给你的!”张德笑道,“皇上跟咱家说,‘庄心怡在御前侍候,也不要太过寒酸了。’这便给你这些赏赐!只不过,若是让外边儿的人知道皇上给你赏赐,你就大祸临头了。皇上这才嘱咐咱家偷偷带给你的!”
心怡赶紧起身行礼道“下官谢过大人!”
张德起身摆摆手道:“要谢,你就谢皇上去!咱家只不过跑个腿罢了!”
心怡却是不好意思起来。
张德见状,道:“咱家先前跟你说的话,你可好好想想!”
张德走了,心怡望着那五根珠玉簪,都是极其简单的样式,她伸手触摸着,忍不住热泪盈眶。
钰,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第二天去当值,心怡特意插上了两把簪子,都是昨天张德带过来的。
早上莲儿和巧儿给她梳头的时候还说新簪子很漂亮呢,心怡只是说是亲戚托人送进宫的。
她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那些是御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还是没必要显摆!
也许,他只是不想看着她给他丢人才托张德送来这些东西,她却不再去思考原因了。
在她的心里,他是不同的,他送的东西,自然也是意义非凡。
她的心里美美的、甜甜的,对着镜子竟然笑了,可是她却发现两个宫女时不时地挠挠自己的脸颊。
“你们是哪里不舒服吗?”她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脸上痒痒的!许是天太干的缘故吧!”莲儿道。
“也是呢,”心怡说道,“好些日子没见着下雪了,听说后宫里好些人都病了。你们若是不舒服,就找人过来瞧瞧!”
二人领命。
心怡开开心心去乾清宫当班,可是,明玄钰昨晚并未在寝殿,而是在德妃的庆安宫中就寝。
只有张德带着几个近身的宫人随侍庆安宫,心怡则在乾清宫干活。
明玄钰直到中午时分才回到乾清宫,见了心怡,先是一怔,旋即又似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心怡的心中却是十分欢喜的,只要想想他做的那件事,心里就笑开了花。
却说明玄钰托张德给心怡送去了几把簪子,心怡很是欢喜,开开心心的去乾清宫干活了。
众人在东暖阁陪着他读书,没一会儿,内侍省二总管周明来了,请安之后便问了。
“奴才请皇上示下,今年除夕还是去西苑吗?”
明玄钰只是“嗯”了一声,并未说别的,周明便赶紧行礼退下了。
心怡手下磨着墨,心里却在想着去西苑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他只是眼一瞥,便知道她已经走神了,他假咳两声,把她从思绪中唤回。
“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也不看她,淡淡地问道。
“哦,”她倒是很老实的回答,“奴婢在想着西苑会是怎样呢!”
“谭尚宫不是带你去过了么?”他问道。
“去是去过了,只不过奴婢很是好奇过年呢!”她微笑着说了出来,就听见了一阵笑声,她仔细一瞧,不单是他,就连张德等人全都笑了。
明玄钰摆摆手,叫其他人都出去了,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双手沉默不语。
他忍着笑,问道:“你还真是好笑!”
说着,他望着她,“每一年都重复同样的事只会让人觉得烦,真是好奇竟然你这个年纪的人也会期待着过年!”
“皇上,不喜欢吗?”她歪着脑袋问道。
“都说了,老是重复同样的事,很烦!”他放下书,伸了个懒腰。
“皇上所言甚是,事情都是重复的,可是,身边的人不一样,自然感觉也就不一样了!”
“哦?”他饶有兴致地望着她,“你觉得好玩,是因为今年在宫里?”
她点点头,答道:“奴婢不知道宫里怎样过年呢!跟外面儿是不是不一样,所以才好奇!”
他沉默一会儿,才问:“你,不想家里人?朕听说,宫里好多人都是在这时候特别想家的,难道你又跟旁人不同?”
她怎么可能会不想?可是,所有美好的回忆,都被那一场杀戮所毁。
她太息道:“奴婢,不想了!”
“为何?”他望着她,复问道。
“放在心里就好,不必特意去想的!”她淡淡地答道。
她的脸色十分平静,他盯着她,可是,这样冷静的面容之下的那颗心灵,他却无法碰触。
就在那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的心也莫名的颤抖了。
“是啊,不必特意去想啊!”他叹道。
听他这么说,她不解地望着他。
可是他的眼神突然沉静了,那一双眸子,深得根本看不透。
她没有看透他,何况是现在?
或许他是想起了什么,她却不知。
既不知,那就安静地陪着他吧,如同那一夜一样!
她如此想着,心里倒是安定了许多。
过了只是半盏茶的工夫,就见他微微一笑,说道:“你说的对,只要记在心里就好,没必要特意去想!”
她不知道如何对答,只是干笑了。
“没想到你这个人还是很会讲话!看来,朕留下你还是没错的!”他的语气似乎很轻松。
“谢皇上夸奖!”她赶紧躬身道。
“不过,朕可不想听你撒谎!”他指着她,她虽心虚,却还是装出委屈的样子,想要为自己辩解,他却制止了。
“告诉你别在朕面前耍小聪明,就你那点本事,朕早就玩腻了!”他取出一页纸开始习字,也不再看她,“乖乖当差,朕,自然不会亏待你!”
他也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写字。
她不知他到底知道多少,更加不敢大意,听他如此说,也只有领命。
“赶明儿,叫他们搬张桌子进来,朕要看着你读书!”他突然说道,她哑口无言。
却又听他讥讽道:“即便你是根朽木,朕也能把你雕出来!”
她心里很是生气,却也不能发作,不满地盯着他,孰料迎上他的双目。
他没想到她竟然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突然一惊,旋即大笑。
她赶紧跪下请罪,他只是摆摆手,道:“起来研磨吧!”
她这才叩了头,过去给他磨墨。
你竟是这么好玩的一个人,庄心怡,看来,朕以后还得好好玩了!
他瞟了她一眼,低头写字。
张德透过门缝看到这番情形,也露出了笑容。
从那一天开始,心怡便跟随在明玄钰的身边习字,他亲自教导她。
只因朝中大事都由丞相处置了,明玄钰就显得十分清闲,偶尔有事,也只是中书省将诏令呈送给他,请他盖章而已。
久而久之,心怡慢慢地了解到了朝廷的运作,身为皇帝的明玄钰唯一做的事,也就是在诏令上加盖玉玺而已。
每到中书省送来新诏令,心怡就仔细观察明玄钰盖印时的神情,有时他会不高兴,更多的时候,他根本就是面无表情,似乎在做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一样。
心怡没跟着去上过朝,所以,她不知道紫宸殿里的情形,不知道杨德章是如何把持朝政,不知道朝臣们正在进行着怎样的争斗!
而对于明玄钰,朝局如何,他似乎不再关心,除了读书就是习武练功,然后就是和后妃们嬉戏,后面这一项似乎是他的最爱。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八,明玄钰下旨停了早朝,说“从即日至上元节,众卿家不必入朝议事”。
与前些年不同的是,今年除夕,明玄钰的亲叔叔、太皇太后郑氏的幼子、镇守北郡的裕王明钦誴要来面圣,这是明玄钰亲政以来,裕王第一次朝觐。
二十八这天巳时,明玄钰便带着妹妹若兮一起去了西苑,后宫诸人则在翌日启程。
自明玄钰登基之后,每年的除夕和元旦都是在西苑度过,这已经是个惯例了。
心怡等宫人跟随御驾前往,大队人马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西苑。
西苑是明国的皇家园林,本名静颐园,因其位于京城西郊,习惯上称之为西苑。
西苑中山水锦绣,风光旖旎,适于消夏。园内景致众多,皆依湖傍山而建,湖为长春湖,山为福山。
只因太皇太后住在此,明玄钰又跟奶奶感情极好,于是每年过年就在此陪伴奶奶,而众臣的元旦参拜也在西苑福山的万方安和殿举行。
明玄钰住在湖区的东南面的景华殿,太皇太后则在东侧的乐寿堂,与景华殿隔湖相望。皇后和贵妃等人皆在园中有各自的院落。
到了西苑忙乱到了晚间才得空休息。
景华殿是三进出的院落,三层院中东西两侧各有多间厢房,另有东西两个跨院。正殿在二重院中,格局仿照乾清宫,东暖阁为皇帝的书房,西暖阁为寝殿。张德住西跨院,心怡地位较高,因此就住在景华殿东跨院。
当日未见什么异状,只是第二日,心怡在陪着明玄钰觐见太皇太后之时,听说了裕王要来的消息。
裕王是先皇唯一的胞弟,成年之后就被封为裕王,驻守北方四省,节制四省军政。北郡与姬国相邻,贸易繁荣,物产富饶。
按照明国的法令,北郡属于裕王的藩国,每年仅向朝廷上缴两成的税赋,八成都归了裕王所有。
而另一方面,因为北郡的军队又在兵部有编制,朝廷每年还得向裕王下拨大量的军费。
这些情况,心怡也都是知道的,而且,年公公曾经说过,“……裕王麾下兵强马壮、能士如云,裕王本人又是文武双全,为世人称道……”。
因此,今早听太皇太后说起裕王朝觐,心怡便仔细观察着明玄钰。
他只说“奶奶与皇叔多年未见,您就是不说,孙儿也明白您的思念之情!”边说着边握着太皇太后的手,微笑道:“皇叔乃当世贤王,孙儿还想借此机会向他请教一些治国之道呢!”
太皇太后笑道:“你能如此想,真是奶奶的福气啊!”又叹道:“不管怎么说,裕王和你父皇是同胞兄弟,如今的情势之下,他总归是自己人!”
明玄钰当然明白奶奶的意思,心中却开始怀疑裕王入京是不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裕王手握重兵,如果能真心协助自己倒也是好事一桩,可是,处在裕王的位置上,他会如何考虑?
明玄钰陷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