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顾隐尘和蓝田却还在山上,没有任何防御,她不能坐视不管。
脑中回忆着今天早晨蓝田离开的方向,伊人冲到马厩,解开兀自栓在马厩里的‘踏雪’,然后骑着它在别人诧异的目光中往寨后冲去。
‘踏雪’本是认生的,只不过上次伊人是它驼回来的,它还记得她的气味,所以倒配合。
有了骏马,伊人很快来到蓝田转弯的那个土丘前,她顺着他消失的方向一转,前面果然有一条小道,顺着连绵的山丘一路向前,上面还隐隐约约地遗留着未被风沙遮掩的脚印。
伊人当下再不犹豫,催促着踏雪顺着脚印一径儿追上去,“踏雪”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是去找主人,撒着欢儿跑,不一会就窜出了数里。
寨子渐渐被甩到了身后,伊人独自置身于分不清方向的戈壁滩里,目之所及,到处是斑驳的土丘,风里夹杂着沙子的凛冽。
回头是不可能了,何况她也不会回头。昨天并没有细问所谓的“山”到底在何处,不过伊人想,能够采药的大山,一定不会是小土丘,应该是靠近绿洲的峭壁吧。
这个念头刚一转完,她已经到了山脚下。
准确地说,是峭壁脚下。
从她的角度望过去,这块峭壁谈不上多高,上面零星地点缀了几株沙漠植物,再上面一点,则铺着一层蒙着黄沙的、浅浅的植被。
她翻身下马,让踏雪在旁边随意地走动着,然后合拢双手,凑在嘴边,冲着山顶大声喊道:“蓝田!”
“蓝田——”里面竟然传来了一个嗡嗡地回声,伊人怔了怔,这才意识到她所看到的峭壁只是表象,峭壁的那一头,才是峡谷天地。
看来,若想找到蓝田和顾隐尘他们,得先翻过这个峭壁才行。
伊人想到就做,虽然不会什么飞天遁地的轻功,好在她还有智慧。
攻城略地的战争看多了,杀人一直未能习惯,怎么爬墙倒是学会了。
踏雪的马鞍旁各种器具齐全,包括被蓝田遗忘在鞍边的箭筒和一捆还算结实的绳子。
伊人用极快的速度做了一个简易的弓,然后将绳索系在箭翎上,箭簇瞄准峭壁顶上的那株青松,正待射出。
可是弓身刚刚被拉开,伊人便察觉到自己手肘处莫名地钝痛,那种痛像有生命一般,一鼓一鼓地,让她完全使不上力气。
她蓦然想起蓝非离的话:这几天,手和腿都不要太用力,不然会影响恢复,留下后遗症的。
正在此时,在旁边闲闲吃草的踏雪,突然不安地踢起脚来,冲着来时的方向,灰灰直叫。
伊人猝然回头,只看到天地尽头,隐隐地有黄沙翻滚。
她悚然一惊,莫名的恐惧弥漫全身:她终于意识到风暴即至,而她的时间已是不多。
踏雪的不安越来越明显,它来回踱着步,想逃离那近在眉睫的危险,又舍不得主人,只得在原地一阵又一阵地打着响鼻。
伊人咬了咬下唇,用力地拍了拍踏雪的屁股,喝了一声,“走吧!”
踏雪如蒙大赦,长嘶一声,朝着前方用比刚才更快的速度驰去。
伊人遂不再管它,回头深吸一口气,也不管手肘的疼痛,也不管是否瞄准,鼓足了劲,拉满弓身,然后,手指一松,长箭划着呼啸,往那松树虬结的树干射出。
许是运气太好,竟然一发命中,那箭从树干的另一端坠下,又被树枝所扰,晃晃荡荡,绕着树干缠了几圈。
伊人扯了扯绳索,还算结实,当即不敢犹豫,攀着绳索,踩着峭壁上突起的石头,用堪比攻城的速度向上爬去。
好不容易到了坡顶,伊人松开早已酸软不已的手臂,刚准备喘气,只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巨响,紧接着便是一片黄橙橙的风由远及近,伊人也很快被吹在前面的沙泥蒙得灰头土脸,她惊心动魄地看了一眼那越来越近的、大自然的肆虐,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峭壁另一边的峡谷跑去。
峡谷里果然别有洞天,因为地势低凹,里面还有着许多未尽的残雪,谷底遍布着郁郁葱葱的草木,深且茂密,不过只是小小的一片,越过谷底,便是另一座峭壁,只是远比刚才伊人攀爬的那座要高,而且阴湿泞泥,杂草荒芜。
“蓝田!”外面狂风萧瑟,两侧的峭壁很好地阻拦了那骇人的风暴,伊人站在齐膝深的谷底,朝上面大声地喊着。
回音不断,却迟迟没有回应。
伊人只得又往上爬,这一边可供攀爬的石块倒是不少,而且那些从石缝里钻出来的植物也能供伊人抓手用,速度比方才更要快上几分。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峡谷里回荡着‘轰轰’的巨响,伊人很难想象如果飓风真的到来到底是什么模样,不过很快,她已经没有功夫去构想了——她看到了蓝田。
蓝田此刻正在山顶,他试图爬下来躲入山谷,可是风势已是骇人,人在山顶,简直连直立都很困难,他只能牢牢地抓住长在崖顶上的一株灌木,低着头,以免风沙入眼。
其实方才伊人叫他,他已经听见了,只是刚打算开口回答,沙就灌了他一口,喉咙现在都在发着烧。
他不是没想过直接朝山谷滚下去,只是风暴撞到峭壁,立刻形成了一个涡旋,而蓝田,恰恰站在这个涡旋口上,难怪会弄得这样狼狈。
而伊人在向他靠近的时候,也察觉到那股不寻平常的力道,她只能抓紧那些看上去牢固一点的灌木,一步一步朝他挪过去。
蓝田见她非但不躲开,反而靠了进来,连忙腾出一只手来,冲着她拼命地摆着手。
衣衫翻卷不定,两人都是发丝狂舞,满面烟尘。风将广袖鼓成了一个圆筒,又沉沉地压下来,让伊人连手都无法抬起来。
伊人第一次发现,原来风是有重量的。
蓝田又摆了摆手,见伊人非但没有退回去,反而又走近了一步,心中不由得恼怒,也顾不上暴风了,抬起头,霍得一下站了起来,正准备开口骂一声。他手里抓着的那株灌木突然被连根拔起,蓝田打了一个趔趄,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想峭壁那边栽了过去。
说也迟那也快,伊人也松开抓住灌木的手,另一只手则迅速地抓住了蓝田的胳膊,被蓝田的下坠力一带,两人都像风中落叶一般朝着峭壁下滑去。伊人在电闪间朝下看了看,只见这边的峭壁下烟雾蒸腾、深不见底,也不知通往哪里。
她心中惊恐,手在空中胡乱抓着,竟运气甚好地扯住了一根垂下来的藤条,那藤条有婴儿手臂那么粗,本是紧紧地攀附在岩石上,被伊人这样一扯,哗啦啦地扯了一堆石块下来,又下沉了沉,终于还是停住了。
离了山顶,底下的风势稍微缓和了一些。伊人上面拽着藤条,下面抓着蓝田,整个人被拉扯着,挂在了半空中。
手肘又开始痛了,伊人尽量忽视它,低头向下面晃晃荡荡的蓝田喊了一声,“你没事吧?”
“……没事。”好半天,下面才传来蓝田闷闷的回答,过了一会,他又问:“你能将我提上去,也抓住藤条吗?”
伊人的吃力,蓝田能够想见。
“提不动,没力气了。”伊人坦白道:“不要紧,等风暴过后,蓝叔会派人来救我们的。”
蓝田不答,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罕见的语调沉声道:“伊人,你放手。放开我。”
伊人吃了一惊,蓝田此刻表现的镇定让她诧异。她低头问道:“干嘛?”
两人在一条线上,伊人低头只能看到蓝田黑色的衣摆,和靴子上绣着的那两只飞鹰,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的手在流血。”蓝田冷静地回答,“而且这根藤条也支持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