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果然被围,两万精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这个堡垒一般的山寨围得水泄不通。
虽然知道这一战避无可避,但当它真的来临时,山寨里的沙匪还是大失阵脚。
好在徐大年指挥得当,四周的守卫很快做好了迎战准备,人人手持强弓劲弩,冷森森的箭簇毫不留情地对着来人。
蓝田则站在最高的瞭望台上,一箭呼啸,折断了领头的人拿着的“吴”字军旗。
军旗一倒,军队也不敢妄动,驻扎在了远处,小心翼翼地探着虚实。
两军对垒。
伊人在床上躺了半日,便能勉强下床了——她受的大多是皮肉伤,并没有伤筋动骨,虽然看着触目惊心,恢复起来却也迅速。
青姨并不在旁边,外面的人都被派到前方戍卫迎敌了,伊人拖着病体,一直走到院门口,方看见了蓝非离的身影。
青衫翩跹,一晃而逝。
伊人极少见到蓝非离这样形色匆匆的模样,本来张口欲喊,见状也生生地将冲到喉咙的声音收了回去,轻声跟在他的后面。
眼见着非离转进后院一个偏僻的小屋里,外面对峙的双方早已陷入僵局,天色渐黯,军营里的火把映亮了天际,也照得这个黄昏格外通红。
这彤红的火光,将屋里的人影映得历历在目。
不远处,是嘹亮的号角声,那是双方鸣金停兵的指令。
伊人漫漫地回望了一下,估摸着前方的战士并不会那么早回来,然后蹑步,走向屋檐下的一个拐角。
很快,青姨的声音便传进伊人的耳里:“非离,隐尘不会有事吧?为什么现在还没有醒来?”
满语担忧。
“受了那么多伤,昏迷是正常的。”蓝非离软语安慰道:“隐尘的恢复能力一向很好,现在他昏迷不醒,其实是一件好事,说明他现在正在恢复中,你不用太担心。”
“我只怕他一觉不醒……”青姨投在窗纸上的影子顿了顿,蓝非离的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肩上,却莫名地,没有回答。
原来蓝非离也没有信心。
青姨自然察觉到非离的犹豫,心中惨然,不禁低头自语:“他真是笨,剑术再厉害,也终究是血肉之躯,一个人,又哪里敌得过对方的千军万马?”
蓝非离仍然没有应声,站在屋外的伊人,却百感交集,神情惘恻。
她已经分不清,辨不明,可是顾隐尘确实三番两次救过自己,那是事实!
“这里的地形易守难攻,吴湘一时半会攻不上来,我会在这段时间好好地为他调理的,你不用太担心。”短暂的沉默后,蓝非离终于出言安慰。
“对了,你刚才出去看的情况如何?”青姨也意识到眼前的境况,问。
“不出我所料,吴湘果然采取围攻政策,水源已经断了,我刚才试了试溪流,里面已全部落毒。粮草也运不上山来,仓库里的存粮存水,估计——只能撑五天。”蓝非离沉静地回答,只是他的语气再镇定,口中的事实,仍然让人心底生寒。
“可是我们也不能动,现在敌众我寡,万一我们先攻过去,只会失败,难道,真的只能等死?”青姨忽而振奋:“非离,不如我飞鸽传书,让青阁的人都来助战,如果有人能成功刺杀吴湘,对方的攻势,岂非不战自破?”
“不可,如果连隐尘都不能成功,其它人过来,只是白白送死,我们不能再扩大伤亡面了。”非离冷静地否决青姨的建议,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伊人又在屋外站了一会,然后悄然地退开去。
等她重新回到房里,蓝田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正在房中来回不安地踱着步。
见到伊人,他焦急地迎了上去,拉着她的袖子问:“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不告而别呢。现在外面都被吴湘的兵把守,最近不要随便走,知道吗?吴湘不是善类,如果你再落在他手里,不知……”
蓝田的语速极快,像放连弩箭一般,伊人只有聆听的份,完全插不上话。
末了,蓝田终于打住啰嗦,似乎意识到自己的紧张,他又很不自然地补了一句:“我可没担心,不过,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尘哥哥肯定不会放过我——谁让你是他的徒弟呢。”
伊人见他欲盖弥彰的样子,不禁好笑,唇微微一抿,说:“谢谢你。”
这三个字,说得突兀,蓝田却能明白,白皙的脸刹那泛出红晕,复又说了一句:“你自己当心点,其它的不要管。”
说完,便疾步走了出去,落荒而逃一般。
伊人望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心扉顿软——蓝田的关切,没有丝毫伪劣。那是真诚的。
纵然真假不辨,可是真诚,始终能从眉梢眼角中,渗透而出,春回寒地。
无论他们之前做过什么,有过什么动机,为了这份真诚,伊人已不能继续漠视。
她极快地扫视了一下房间,找到了文房四宝的所在,然后走过去,将白纸撕成小条,在上面分别写了几行字。
卷起纸条后,伊人正准备塞进竹筒里,不经意发现案台上有一条项链,依稀眼熟,拾起,方认出是之前扯断的那条。
玛瑙青翠,重新用红线窜了起来,细致得仿佛从未断过。
伊人将手举高,夕阳的余晖透过翠色的玛瑙,晶莹璀璨,映亮了她的眼眸,这样看着看着,伊人的脸上浮出一丝清浅的笑意,而眼角,却又渗出了意义不明的水雾。
为什么要活得如此明白呢?
不如随心。
重新将项链戴了上去,伊人走出房间,手指撮在唇边,打了一个长长的呼啸。
西离的军队,多用雄鹰传达消息,而那些已成信使的雄鹰,大多是伊志的门人所训,伊人随父亲征伐多年,行军布阵或许不及,可是呼哨送信的事,却极娴熟。
附近的信鹰,大都是吴湘军队的,不过只要是西离训练出来的,伊人便有办法控制。
果然,不多一会,天际出现了几个黑色的影子,闻着哨音,纷纷向伊人俯冲而来,
伊人伸出手臂,让它们挨个停歇下来,然后将竹筒绑在它们脚下,又用特有的训音吩咐了几句。
四只雄鹰,分别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飞去。
此时夜色渐至,浓厚的黄昏中,外围的人没有发现那几只疾飞而去的禽鸟。
直到它们飞得再也看不见,伊人方折返回来,不是回房,却是往顾隐尘的方向走去。
隐尘房中,蓝非离与青姨依旧在谈论着方才的话题,却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方法。
“吴湘一向多疑,诱敌深入这一招,定不管用。”针对青姨的又一个提议,蓝非离道:“他现在只要固守不攻,就能处于不败之地,以他的为人,任我们如何挑衅,都不会改变初衷。”
“难道就没有其它方法能让他不再围寨?”青姨皱眉,“吴湘有没有特别珍视的人或者事,如果我们能从他的弱点下手……”
“他恰恰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蓝非离眉眼微敛,颇为无奈地说到:“当初在北滨的时候,吴湘之所以受到北滨王的重用,便是因为他心狠手辣,全无拖累——他本是孤儿,是后宫太 监将他抚养长大,而抚养他长大的太监,也在西离进攻北滨之时,被他亲手所杀。试问,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以威胁得了他?”
“……是啊,背国叛敌的人,还有什么道义可讲。”青姨颓然地叹了声:“实在不行,我们还是铤而走险一次,毕竟,青阁的人操行多年,隐尘这次失败,并不是因为能力不够,而是因为他要救伊人。换成其它人,或许能成功——非离,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我们必须试一试。”
“可是有了这一次失败的行刺,吴湘定会加强防范,他本身也亦非弱者,青阁中的人,武功能超越他的人本就不多。”蓝非离依旧摇头,末了,他淡淡地说:“万般皆命,如果真的没有其它办法,就只能主动突击,青,到时候我会陈大年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带着蓝田和伊人先走——希望隐尘能快点醒来,真到那时候,他也能帮得上忙。”
“我不会丢下你一人的。”青姨收起担忧,神色异常坚定。
蓝非离本想劝说,可是瞧着她,眸光却是一动,欲言又止。
相交多年,他们懂得彼此——即使什么都不曾说。
“我有一个方法,能让吴湘马上进攻。”正在他们愁眉不展之时,伊人忽而踏了进来,冷静地说。
蓝非离转身,略有点吃惊地看着她:“伊人?”